87、惊飞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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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惊飞雪
“啊……你，你是……”
我看着那副腼腆笑容，忍了又忍，还是惊呼出声。
“姑娘认得我？”
那张脸孔我又如何会忘，明明是小女儿家羞涩的样子，出手却是毫不留情的凌厉。当日那败于她手的大汉一身血迹还历历在目。我本以为她该是师从什么名门高人，再不济，总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新秀，却不想……我看着她那柔软甜美的笑容，皱起了眉。
“怎么了？”
心中正盘算着这言子木的来头，身后，墨如烟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呵在我耳畔。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还撞在她怀里，当下一阵慌乱，随意地应着，就要起身，却被她先一步揽在怀中，那一双修长漂亮的手臂，极自然地伸过来，将我腰身紧紧箍住。
“玉儿……认识这位姑娘？”
她唇几乎要贴到我耳侧，那一把好嗓音，温柔的几乎化掉。认识……吗？她怎会不知……我听得奇怪，开口，刚要反问，余光瞥到言子木意味不明的目光，一下收住了话头。
她是想……
“我……自然是不认识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方才我那般反应太过反常，如今却是编不下去了。我绞尽脑汁地找着借口，几乎要说是认错人了，却听那女子率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悠悠起身，千娇百媚地晃回言子木身边，瞧了一瞧我，话语隐隐带刺。
“还能是什么呢？定是这位姑娘见我这种姿色，也能服侍公子，心下奇怪罢了。”
她说着，倾下身，手中的酒壶在几上溜溜打了个转。而她人也恰好倚上言子木，一截玉藕般的手臂，从袖口滑出，径直搭在了言子木肩头。
“我家公子，可是君子如玉呢。”
“小翠！莫要闹了。”
终于言子木开口，阻止了这闹剧般的发展，面上却染上薄红。
我倒几乎看呆了。
言子木一向儒雅庄谨，却被这女子三两语说的仪态全失。这女子虽瞧着是侍女，言语行事却多有逾越。这主仆二人着实奇怪，不像主仆，倒像新婚的小夫妇。我心下诧异，面上还是绷着，只是多少觉得墨如烟这般搂着我也不算什么了，微微坐直了些，倒也自然许多。
“好嘛，我不说就是了。我今日做了点心与公子，公子可要好好尝尝。”
而另一边，那女子娇笑着，乖巧起身，到一旁摆弄糕点。她的面容也染上红晕，全无方才的大胆，眸中一径显出种小女孩儿的天真来。我看得眼花缭乱，倒觉摸不清这女子心思，犹疑间，言子木却开口，半带歉意，神情略有些狼狈。
“小翠乃是我游历在外时寻来的侍女，非是中原女子，礼数多有不周，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不是中原女子？
心中仿佛有弦被敏感地拨动，什么一闪而逝，又未捉住。墨如烟搂着我的手臂微微一紧，我意会，忍了忍，终是憋住了那要出口的追问，连同那些疑惑一并埋在心里，只略微颔首，轻道：“无妨，公子不必在意。”
“如此甚好。”
他便也笑开，擎起桌上杯盏浅浅一抿，眼帘垂下，在那高耸的鼻梁两侧投下一片淡淡阴影。好什么？我未想明，他却只笑，那笑意，
是我所不能懂的意味深长。
……
我倒未想过，还会与一人这般聊得来。也不知是言子木那所谓有缘的直觉太准，还是他着实学识渊博，与他这一下午的相谈，竟当真让我有了得遇知交之感。
无论是经史典籍，抑或是杂章轶事，他似乎都熟识于心，时不时还有些独到见解。我的那些本就不多的见闻，喜好，他更是样样接得上话，每每，还能给我些点醒启发。这样的相谈无疑太过舒畅，让我聊得几乎忘了时间，更无暇去想这其中的刻意。我与他聊得吃食也都顾不上，只一径说着话，之前的那些犹疑，防备，也无法克制地放下，直到……
也不知怎的，我们的话题，忽地就指向了那我不愿亦不敢提起的，琴川楚氏。
“说来，这楚氏，倒还有不少奇闻。在下过去曾听闻，这楚氏有一密室，其内奇珍异宝无数，价值连城，只有历代楚氏家主才知道其所在，不知姑娘可曾听过这般传闻？”
他微微笑着，问得随意，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谈起。那也确实是漫不经心地谈起了，我断不该有什么太过的反应。我心知肚明，却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克制住自己那想要移开的目光。
“啊……楚氏吗？我们来此处也不久，倒……不曾听过。”
叫我如何能不惊慌，那楚氏的家主昨夜才当着我面死去，便是眼前这传闻毫不相干，也足以让我骤然如惊弓之鸟。我面上依旧是笑着的，手心却已被汗水浸得滑腻，瞬也不瞬地瞧着言子木，只希望他能忘却这话题，却见他偏生在此事上有了兴趣，略歪了歪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双眉微簇。
“姑娘不知吗？我还当……确有其事呢。”
我心里“咯噔”一声。
说多错多，这传闻我确实不曾听闻，本无什么奇怪，可在此时，却让我无比担心他会由此得知什么。“这……”我一时语塞，掩饰性地拈起桌上被遗忘半晌的糕点，小小啄了一口，未品清那味道，却只听清身后那人不甚友好的言语。
“公子如此聪明，怎的在此事上，反倒糊涂了。”
她轻轻笑着，沉默了半晌后的声音几乎让我心下一惊，“如烟……”我怔然间，便要转身，人却被她更紧的箍住，耳边只有她的声音依旧清晰。
“这楚氏若当真有这般财力，怕早是势力滔天了，又怎会止步于琴川一隅？想来……这些话也不过是闲人编出的谈资罢了，自是不足信的。言公子聪明如此，如何……会想不明这些。”
于是我此时才察觉到，那糕点流连于舌尖，绽放开来的，甜的几乎发苦的味道。
“呵呵……墨姑娘，果真冰雪聪明。”
言子木笑了，笑得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只是温和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屋内的气氛似乎骤然便古怪起来，我看不懂，隐隐有些担忧，却见言子木略一抿唇，面上的笑容忽而又清朗真挚起来。
“姑娘说得有理，此事倒是在下偏信了，今日方知，当真是流言猛于虎。”
他略微颔首，执起桌上杯盏，浅浅一抿，微眯的眼眸中笑意欣然。可我却直觉他生气了，心中略有些莫名，试探着想开口，手中的半块糕点却骤然被身后人夺去。
“今日多谢言公子款待，公子盛情，我二人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天色将晚，我二人不便再叨扰，就此暂别，还请勿怪。”
而同时响起的，还有她的声音，彬彬有礼的话，却冰冷的仿佛冻结，带着万钧的气势，叫我无法抗拒。
“呵，两位姑娘何必如此着急。”
心中一阵茫然，人已被墨如烟拉起，我头略有些昏沉，站稳了，还未想明白，言子木的声音又施施然响起。“言公子……”我皱眉，觉得有些不寻常，寻思着还是打算寻个理由离开，刚抬眼，却见言子木已不知何时起身，径直欺到我身前。
我心下一惊。
他身法极快，此时骤然靠近，眉眼虽淡然，却全然不是方才的悠闲气质。船舱窄小，他身形便显得尤为高大，无形中给我带来一阵莫大的压力。我几乎未及思索便抓紧了墨如烟的手，心中的防备骤然复苏，想抬手阻挡，却见他忽然笑了，伸手，掌中落下一个包裹精致的油纸包。
“小翠虽不懂礼数，做点心的手艺却是一绝，这包点心是她早早备下的，姑娘可莫要忘记带。”
那包甜腻过头的点心，此刻就正正落在我掌心，温度还未凉尽，暖暖的，纸上几点油渍滑腻。而那唤做小翠的少女……我怔然抬头，看着言子木略略一退，身后，是跪坐在船舱暗处那抹碧绿倩影，阴暗里，一双眸子，跳动着鬼火般的光明。
……
回去的一路，她都无什么言语。
雨是早停的了，只是空气依旧潮湿，黄昏降临，愈发显得一切冷冷清清。
大抵是等了半晌，雪茶驾车的节奏似乎也变的懒懒散散，车轮声带着疲倦，掀开窗帘，我看到点点橙黄灯火，透过家家紧闭的窗棂。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以为自己是不会伤春悲秋的，人却莫名的凄凉了几分，是不是欢聚过后总会失落，亦或是言子木这个人太过神秘？隐隐的，我觉得有些危险，因为一个摸不清底细的人心绪凌乱，我叹息，放下帘子，冷不防，手却忽然被捉住，一片让人陷落的温柔。
“如烟……”我迟疑着回头。
从言子木的船上出来，她并未说什么，或者说，是什么都不愿说的沉默。她许是生气了，我知道，却不知是否是源于心底莫名的愧疚，什么都没问。
可我却未想到，她会在这时凑过来，忽然，捉住了我的手。
“如烟？怎么了？”心中是慌乱的，却用平淡的字句掩饰，我也不知为何，竟会想要躲避。“在看什么？”她却不给我躲避的机会，属于身体的温度紧紧挨上来，一伸手，挑开了窗帘。
一片惨白模糊了双眼，可我却不知道，窗外的景象，会全然是我始料未及的。
“如烟……”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发了颤，看着外面昏暗光影下的情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她手一松，帘幕落下，遮蔽了那可怕的情形，却遮不去我心里铭刻的模样。
我知道，我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一片夕阳斜晖中，纷纷飘飞的片片白叶，不是因为六月飘雪，而是因为那气派漂亮的府院前，清清楚楚，分明到几乎刺目的“奠”。
哭声，隐隐的，随风传来了。那是女子的声音，呜呜咽咽，凄凉的让人心折。“玉儿，怎么了？”我睁大了双眼，呼吸几乎凝滞，直到被她的声音惊醒，才意识到自己正控制不住地发抖。
“如烟……我……”
我转身，看着她晃在阴影下的面容，如夜般美丽深邃，终于抬手，捧住她面颊，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眼眸阖上的那一刻，一滴泪水滑下，温度灼热，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簇拥在大片单调雪白中的，
“楚”。
……
“今日怎得这般热情，若不是断不会认错，倒以为自己领了假的回来了。”
一吻终了，两人尽是衣衫凌乱，我靠在她怀里，面上烧得厉害。耳畔她轻轻笑着，调笑的话语，激的我面上愈发滚烫。“怎么……你不喜欢？”我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了，偏过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竟会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语。
“玉儿……”她有些惊诧地望着我，面上的笑容也敛去了几分。“我……”我脑中轰然炸响，慌忙别过头去，想掩饰，人却被她一把揽入怀中，抱得那么紧，仿佛一种禁锢，却又叫我如此安心。
“玉儿……”她搂着我，沉吟半晌，说出的，忽然是不相关的话语。
“我一直在，你不必……太勉强自己。”
什么……
那分明是无关的话语，我还分明什么都未言语，我想说她多心，想说自己并未……出口的话却已哽咽，化作一声呜咽着的答应。
“嗯……”
我抱紧她，在那样温柔而安全的怀抱里，泪水终于决堤。
回到客栈，斜阳只剩下惨淡光辉。
其实倒也不是路途遥远，若说到，车马是早到了的。只是我抱着她哭了那一场，双眼早肿成了兔子，又在车中呆了半晌，这才勉强看不出哭的样子。
心中有些羞恼今日的言行，明明是不相关的人，也值得哭一场。转而想到那夜目睹的情形，方才楚氏的悲寂，又不免戚戚然。我有些奇怪，心道自己平日也并非多愁善感，脑中思索着，脚下顿了顿，便听墨如烟的声音跟上来，几分关切。
“可还好？”
“无事……”我思路被打断，摇摇头，随着她进了客栈。
一进门，便有几分不寻常。
现下正是黄昏时分，除了有伤春悲秋的好气氛，也正是客栈里的客人用晚饭的时候。琴川一向繁华热闹，如今又来了许多江湖人，这个时间，正该是客栈生意最红火的时段，只是……我站在门边，看着空空荡荡，颇有秋风萧瑟之感的大厅，心下泛起些不好的预感。
今日……当真不寻常吗？
“欸，几位客官，可要吃点儿什么？”
在门边站了半晌，柜台边那打瞌睡的小伙计才猛然察觉，顺手抄起一旁的抹布，满脸堆笑的走过来。“叫几个你们店的拿手菜来便是，做清淡些。”墨如烟淡淡吩咐，也不顾那小伙计看着，牵起我，向一张靠窗的桌子走去。
“是，客官您稍等。”那伙计笑笑的，不见了踪影，一会儿却端了茶水来，抹桌倒茶，好不殷勤。平日这客栈中一向熙攘繁忙，倒少见他们这般用心。我心中思量着，觉得有些古怪，片头去看墨如烟，便见墨如烟笑着看他忙活，待那小伙计终于收拾得当，才叫住他，笑笑地开口。
“这位小哥，却不知今日可是有什么变故，人这般少？我们几人刚从城外回来，倒还不大清楚。”
她笑起来一向是好看的，温温柔柔，明眸皓齿，直看的那小伙计一怔。“嗨，也不是什么秘密。”半晌，那小伙计才找回魂来，飞速四顾了一下，这才低下身。明明说不是秘密，他声音却压得极低，挤眉弄眼，一脸神神秘秘。
“啊呀，几位姑娘还不知道吧。”
他说，一双眼乱转着，终于落到墨如烟脸上，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
“楚氏的家主……昨夜去世了。”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惊飞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