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玉璧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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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玉璧寒
待到楚氏时，果然已人山人海。
楚家不愧是大家，偌大的一个院子，地面竟都以整块青石铺就，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更显气势恢宏。只是便是这般规模宏大的宅院也终究装不下江湖人的热情。还未进门，院中齐声的高呼便已几乎将人双耳震穿，待走到门边，面前便是一片人头攒动，挤得堆出门来的人群，推推攘攘，好不辛苦。
人群中简直连落脚之地都无，如此情形，便是雪茶她们早早找好了位置，我们也自是进不去了，我摇了摇头，不由丧气，方想与她说算了，便觉腰被她轻巧一揽，下一刻，整个人都骤然轻盈。
“哎哟！”
“奶奶的，谁踩你大爷！”
“嘶——”
身后传来一片不干不净的咒骂声，几个起落间，人已到了前列。周围倒也松快了许多，我落了地，整个人还有些茫然，转头，正对上她一双半带促狭的眼。
“有趣吗？”
她笑着问，面上的神情有些孩子气，我猛然回了神，这才想明白她方才竟是一路踩着那些江湖人的头顶过来的。
“喂，你……”
她功夫好，我是知道，却未想到她也会做这种傻事，笑着拍了她一下，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她忽地倾身过来，一下掩了我唇，人凑到我面前，压了声音道：“玉儿可莫要说了，方才那一下，他们还未看清，如今玉儿一说，可要坏了。”
她说着，也要憋不住笑了，眸中光采奕奕，我顾及着雪茶在一边，倒不好叫她继续闹，推了下她，却未推开。
“如烟……”
却不想正闹着，耳边骤然洪钟般一语。
“今日承蒙各位江湖豪杰捧场，老夫无德无能，能得诸位兄弟信任，实在惭愧。”
我不由一惊。我们站的位置本便离擂台极近，说话的人又用了几分内力，乍一听来，倒让人有心旌震荡之感。我忙推开她，不敢再多无礼，面上热了热，略微一理衣襟向台上看去。
台上，正站着位鬓发花白的老人。
说是老人，其实也不甚贴切，这人发虽已白，精神却还矍铄，一身魁梧样子向那里一站，最多也不过是中年人模样。更何况，这人吐息绵长，用内力说了这许些句话，气息却还半点不乱，一看便知是内功高手，旁的功夫更是深不可测。
这样一个人，若不是早已猜到他便是楚昭，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他当作老人的，我叹了口气，心道林江仙的仇人若真是他，怕是复仇无望了。
要知，这老人已是近五十高龄了啊。
心中感慨，转而楚昭又说了些谦让感激之词，下面的江湖人一片应和，我听得无趣，目光一转，却一下定住。
只定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面容算不上惊世，五官只略微出众，只是棱角分明的面上，隐约带出几丝阴鹜，这样的人太多，我本不应关注，可是此刻，我却偏生移不开眼。
只因这人，让我太过熟悉，
熟悉到刻骨铭心。
乌托。
而他的身边，紧靠着楚昭而立的是个青年，风神俊朗，年轻的面上透出爽朗笑意，却正是楚云轩。
我一下怔住。
“老夫教导无方，犬子顽劣，这些日子于江湖历练，怕是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承蒙各位相让，犬子此番方得以平安归来，老夫着实感激不尽。”
楚昭的声音浑厚沉稳，虽说着是添麻烦，面上的神情却是再自豪不过。我被他这句话又拉的回了神，懵懵然扯开了目光，却忽听耳边，墨如烟一声轻哧，十足不屑。
“他倒是见一个疼一个，没了一个，还有另一个。”
她冷笑，声音细若蚊呐，只是在我身边，便还是万分清晰。我未听懂她这话，正诧异，另一边楚昭又开口，一指乌托，笑道：“这位乃是小儿友人，若论身法，倒还要更胜老夫一筹。今日有他在，诸位英雄大可放心，我楚氏断不会叫何人在此地兴风作浪，搅了诸位兴致。”
他说着，面容一肃，略显沧桑的脸收了笑容，倒真正威严起来。只是我此刻却无法专注于他的威严了。我咬唇，向乌托的方向瞥了一眼，心头笼上三分阴霾。
怎么会……
明明是乱臣贼子，却摇身成了武林盟主的座上宾，不但自己安然无恙，还监看着这么多江湖人的性命。这样的转变实在是犹如云泥，让我被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我低眉，唇上咬得发疼，头也开始痛起来。
关节在哪里……为什么会……
楚云轩。
其实从看到他那一刻我就应该明白，他与乌托早已勾结到一处，甚至说，楚家都可能已与乌托同流。他们都有着旁人所无法拥有的势力，一朝会合，便可以掌握几乎整个江湖，甚至触及朝堂。我知道，我早已想到，只是，却不敢想下去。
那确实是一个太大的局，牵扯到无数人的生死与命运，比起那个可能，我宁愿相信一切只是乌托一个人的熊熊野心，只是他一个人，利用了楚云轩，利用了楚氏，利用，骗过了所有人。
不过一个人罢了，只有一人，便也不至于那样可怕。
只是……
“玉儿？”
似乎是见我走了神，墨如烟轻轻唤我，冰凉的指尖探过来，触了触我额头。我捉住她手指，轻轻握了握，在那一瞬，忽然便不愿再想。
那些江湖中的事，归根结底，与我无关，我已有了她，独善其身便可，又何必再拉着她卷入纷争？这样的想法固然自私，却并无何不对，我这一遭想通，当下也不再头疼，笑了笑，放开她的手。
“没什么，只是方才听他说的无趣，有些走神。”
说着，我便也向高台上看去，刚刚晃了这许久的神，怕是错过了许些情形。
我确实是错过了不少，高台上早已开了打，可这一眼却恰到好处。一声重响，我正见一大汉猝然从高台上跌了下来，一身衣衫尽坏，殷红点点。
而台上，一年轻女子婷婷玉立，一身嫩绿罗裙，宛如三月的春草，温柔的面上，一抹腼腆笑意。
“承让。”
她轻轻开口，神情还有些抱歉似的，尾音宛转，带着江南女子的轻软。周围一片议论声，我大致听了听，这才知这女子方才已连着将四人撂下了高台。
“可还有人应战？”
台上身着楚氏家服的弟子高声喊着，清朗的声音，却换来一片安静。周围的江湖人都噤了声，面面相觑，却无人愿意上去丢脸。
那个小弟子有些无措了，稚嫩的面上带了些焦急，转过头，犹犹豫豫地觑向上首楚昭的方向。我也向那边瞧了一眼，等着看楚昭如何决断，却见那老人只是意味深长的笑笑，转而，楚云轩已挺身向前，一手握了剑柄，年轻的面上意气昂扬。
“那在下便……”
“我来迎战。”
却又在此时，恰有一声音响起，冰冰凉凉地，打断了楚云轩的言语。
我不由向那方向望去。
江湖人依旧拥挤熙攘，议论声霎时嗡嗡作响，可随即，那些声音又一点点消失，转而，我便见人潮中分出一道路来，其中恰有一人阔步而来，身形灵动，目光冰冷。
“嘶——”
人群中一片抽气声，转眼间，那人已轻盈一跃，一袭白裙在高台上迎风飘然，我也是到此时才看清这人面容，看清那一副淡漠眉眼，还有那一双比往日都亮上几分的眸，亮的犹如九天的寒星两点。
却正是林江仙。
“讨教了。”
她依旧如往常淡漠，毫不顾台下人窃窃私语，淡淡一执礼，冷的宛如寒冰。那绿裙女子愣了愣，面上显出几分浅淡笑容来，点点头，一回礼，有些羞涩似的，白皙的颊边染上一抹玫瑰的红。
“不必。”
那女子声音轻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可下一刻，紧跟着那声音落下的却是“啪”的一声轻响，结结实实打在我耳中，清晰的吓人。
而台上，那女子正手持一软鞭，纯黑的鞭身上有浅浅银纹，流光溢彩，衬着她那张单纯羞涩的容颜，格外的诡异。
另一边，林江仙已然出手。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出手。
只见她身影如虹，脚下步法矫捷，几个转瞬间便已游走而去，手中，闪着冷冷寒光的，恰是一柄短剑。她去势汹汹，几乎要欺到那女子面前，整个人锐利的宛如一柄尖刀，我瞧着那绿裙女子依旧柔柔弱弱站着，不由也替那女子担心了些，却见霎时，那女子轻柔一笑，手中的鞭便已成杀招，细长的鞭身毒辣如蛇，随着她一个抬腕灵活游走而去。
一时鞭影横飞，剑光如电，两人招式凌厉，转眼间已拆过数十招。林江仙身形矫捷，那女子亦是出手狠辣，两人纠缠不下，难分高低。
只是似乎是内力不济，又过几十招后，那女子渐渐落了下风，动作迟钝了些，终于，在某个关节，鞭梢一偏，落了破绽。
平衡陡然被打破，寒光如虹，胜负不过瞬间。我只见林江仙身形一闪，游鱼般从鞭侧划过，手中一柄短剑，便在这空当中飞速逼上，直指那女子咽喉。
“啊！”
周围不禁有人惊呼起来。那女子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一双温婉的眼睛明明地跳动着，仿佛终于充斥了恐惧。台下有人想去救，却终是来不及，因为那一剑已太快，快到无人可敌。
！
剑已停下。
寒光依旧凛冽，杀气还未散去，那一剑确实已是绝杀的招式。只是鲜血还未溅出，绿裙依旧翩然，我睁大了眼，就如同台下所有睁大了眼的江湖人一般，怔怔地看着那绿裙女子，看着她面上依旧带些羞涩模样，白皙漂亮的指间，却正正夹着那一抹寒芒。
那一抹要命的寒芒。削铁如泥，此刻，已然削下她一缕长发，
却也仅是一缕长发。
我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那是最接近死亡的僵持，生死不过一线之间，便只是身为局外人，我也免不得一阵胆战心惊，可那绿裙女子却还垂着眉眼，面庞是晕了酒般的酡红，唇角，竟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万籁俱寂。
无人敢言语，也无人会言语，更无人明白她为何会笑。可下一瞬，却再无人抱有怀疑，我只见那女子手上轻轻一带，那短剑连带着林江仙的人就飞了出去，随即她手腕一抖，长鞭紧追，毒蛇般灵活的鞭梢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扫过去。
已避无可避！
“啪！”
清脆的击打声几乎震穿人双耳，残影掠过，台上已烙出一道深痕。没人能想得到，林江仙竟会比那鞭影更快，就在那一瞬，竟还能一个转身，风一般滑了出去。
“当啷！”
只是那一击着实刁钻，林江仙没有防备，便是身法灵巧如斯却还是有些狼狈。我见她拧着眉直起身，衣衫已有些散乱，白皙的面容上几分不正常的晕红，裙角被鞭风扫到，撕出一条裂口。
而狼狈却还不止如此，也是在方才那一瞬，她躲闪之间，竟让衣襟中的荷包也不慎滑出，银白绣缎的小囊，此刻就躺在台中央，袋口松散，露出里面一物。
却正是枚玉璧。
那玉瞧着绝非凡品，羊脂般的细腻，在日照下流光溢彩，其下竟还坠着个同心结，编织细腻，足见主人的用心。这样一枚玉璧，被一个女子贴身带着，自然引人遐想。台下渐渐有了议论声，林江仙却不以为意，缓步走过去，拾起那荷包玉璧，却在举起的某个瞬间，有意无意地，略略一晃。
那个动作极为奇怪，好像是要故意亮出这玉璧，给谁看一般。周围人还顾着议论纷纷，似乎无人发觉，我皱了皱眉，向那边瞥了一眼，这一眼，却正见楚昭脸色大变，整个人一下站了起来。
他坐在台边，这一站本不很显眼，只是我恰巧望去，却看了个原原本本，我皱眉，心中好像划过了什么，眸中却紧追着楚昭，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他惨白如纸的脸色，
还有收紧的手，用力到发抖，几乎要将那花梨木的座椅扶手生生掰断。
“在下才疏学浅，甘拜下风。”
而另一边，林江仙已收了那荷包，略一拱手，神情依旧淡漠。对面的绿裙女子微微摇了摇头，又是羞涩可人的模样，她却连看也不看一眼，转身跃下高台，身形轻的仿若一阵冷风，来无影，去无踪，分开人群消失，不知刮去了何方。
我长出了口气。
台边楚昭已坐下，小弟子又焦急地问询着。台下终究还有几个愿意一战的人，不一会儿，又有人走了上去。我略略退了一步，人却被揽住，转而墨如烟将我搂了搂，一手伸过来替我拭了拭额上的汗。
“玉儿？无事吧？”
于是我这才发觉自己竟已汗湿重衣。我心有余悸，摇了摇头，捉了她的手，叹道：“我倒不知林江仙这般厉害。只是那女子也太过可怕了些，竟能逼她至此……”
“本不是的。”
她却叹了口气，瞧了瞧我，眉眼间几分意味深长，叫我看不懂。
“林江仙方才那几招已远远超过那女子，她本不应输的。”
“那……她如何……”
“她分了神。”
墨如烟摇头，眉间却拧起，不知想到了什么。我一时未明白，犹疑地看了看她。
“分神，她为何……”
却见她瞧了瞧我，忽然很认真般，想了半晌，眸中竟压着一丝无法形容的忧虑。
“她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玉璧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