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六月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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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六月寒
他此刻这般严肃的模样倒叫我有些怔愣了，我顿了顿，一时不知他想做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耐不住好奇心，点了点头，道： “楚公子但说无妨，我……自当听的。”
口中虽这般说，心下却也不免防备，我紧盯着他面上神情，整个人不由绷了几分紧张，等了片刻，才终是听他开口，声音微微有些沉，似乎压着思绪。
“与姑娘同行的几位虽是冥雪宫的人，姑娘瞧着却不似与他们一路。在下不知姑娘是因何缘故这般，只是冒昧问一句，姑娘……可知他几人底细？”
他此刻皱着眉，一双眸子却紧盯着我，专注万分的神情倒让我感到几分压迫。我听着他这似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只觉心下微微一沉，又想起墨如烟说的人心险恶，一时但觉那份防备和不喜几乎满溢而出，当下也没了什么好心情，微微撇开眼，生硬道：
“他们的事我又怎会知，楚公子既好奇，当面去问便是了。”
这大抵是我第一次待人如此生硬，便连面上的和善都不愿做出。我低着头，不知楚云轩现下是如何神情，只是在很久的沉默后，才听他开口，声音似乎有些疲惫，带着一丝苦笑，缓缓道：
“楚姑娘又何必这般防备。在下这一问，并非是想打探什么，只是……怕姑娘蒙于鼓中却不自知。”
蒙于鼓中……
他声音并不大，带着些无奈的句子却叫我心中一顿。我蹙了蹙眉，想着他最后那句话，只觉心下莫名便漫起一阵不安，当下抬头去瞧他，便见他依旧望着我，眉眼间似乎凝着几分惋惜般的，又好似怜悯，叫我心中的那丝不安无法控制的加剧。
“与姑娘同行这几人在江湖中并非无名之辈，只是我见姑娘不似江湖中人，有些事，姑娘想必是不知的。”
片刻的停顿后是他的声音复又清晰响起，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仿佛要坐实什么般的，让我心下蓦地一紧。我皱了眉，想告诫自己莫要为他所骗，心中却终是存了疑虑。踟躇间，便见他忽地转头，极快地向墨如烟的方向瞥了一眼，转而又回过头来，身子微微靠近了些，一双眼盯着我，声音压的有些低。
“他们几人皆是冥雪宫的人，只是……恐怕来头不小。若我未看错，那玄衣女子腰间配的，怕正是乌啼。乌啼剑……那是冥雪宫宫主墨如烟的佩剑，我……断不会记错。”
他目光凝着，似是若有所思，说出的话却是万分肯定。我未想到他要说的便是这些，一时听的愣了愣，转而心下莫名一松，
却气还未松下半口，便听他复又开口，低沉的声音，凝着几分严肃。
“冥雪宫向来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而如今的宫主墨如烟行事更是狠辣决绝，无所之不用其极。当日琴川之事……她已是与武林正道为敌，却不想竟会来了此处。”
他眉头皱着，仿佛在与我说，又仿佛自言自语，说出的话，我虽不全懂，却也足以心惊。我只觉呼吸都一时凝住，脑中莫名划过墨如烟染血的衣角，心下升起几分说不明的古怪感觉。
狠辣决绝，那本是最不合她的形容，却又似乎在那一瞬，莫名的恰当，我一时心中不安愈胜，咬了咬唇，急急地想要阻止他说下去，却见他顿了一下，已是在那之前开口，眸光带了几分郑重，眉眼深沉，仿佛能望进我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们几人绝非善类，尤其那墨如烟，更是无心无情之人。我见姑娘你不似与他们一般，故才出言提醒。姑娘之前怕是不知这些，难免受蒙蔽，之后如何，姑娘还当好生考虑。”
他的声音低沉着，至诚至肯的神情，无比郑重的语气，却让我心下仿佛压了什么般，难言的沉闷。我只觉脑中霎时有些混乱，微微垂了眸，想遮掩心底那丝慌乱，却听他忽地想起什么般的开口，声音放的那般淡，却叫我无处遁形。
“况且……那墨如烟行事残忍，姑娘今日也当是见了的。在下虽不知姑娘与她有何关系，可姑娘当想想，姑娘如今与她一道，若有一日身陷险境，可会被她作弃子？这江湖中人人皆知，她墨如烟又怎是值得托付之人？姑娘便是为自己考虑，也实在不当轻信此人。”
弃子。
我陡然愣住。
万般的想法在那一刻凝固，呼吸都仿佛静止，我一下睁大了眼，怔怔地望着马背上的鬃毛，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却只余一句话。
若有一日我身处险境，你是否也会因为什么原因，将我独自一人抛下？
会不会？
会不会？那个被我压在心底的想法在这一刻止不住的叫嚣，宛如脱困的兽，挣扎着要将我的思绪主导，我紧咬着唇，呼吸是止不住地颤抖，心绪早已大乱。
周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脑海中的想法聒噪不停，充斥着我的世界。我想停下那些混乱的思绪，想故作镇定的抬起头道一句无事，却连抬头的力气都仿佛失去，只能僵硬地静止着，暴露着最显而易见的心情，
直到，墨如烟的声音轻轻地，将我唤醒。
我猛然抬起头。
面前依旧是大漠黄昏，静谧温暖。
沙漠是一片金红交映的色泽，周围的风混杂着沙刮在面上，微微地疼，我有些茫然地四顾，便见楚云轩不知何时已无踪影，面前是墨如烟微微仰着的面容，微光下的眉眼美的惊艳，颊上是一抹未及拭去的红。
“玉儿？”
那是她温婉的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微微的暖意，衬的眉眼温柔。我只觉脑中凝滞了一顺，愣愣地看了她片刻，才有了霎时的清醒，目光瞥到她伸过来的手，几乎未假思索地便向后缩去。
她一下顿住了。
周围一时安静的只有风的声音，气氛是黯淡的死寂，我几乎在下一瞬便意识到了这举动的不妥，想辩解什么，却连言语都无力，只得深深垂下眸，
移开目光前的最后一眼，瞥见的是她眸中划过的错愕与黯然。
我不知自己怎么了。
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而猜疑，因为一个莫名的念头而不敢面对。我知道我当信她，我知道这也许是旁人的离间，可我却在此时发现，我是当真对她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便失了信任的勇气。
从最开始到如今，一点一点的依赖，一步一步的沉沦，我所知的一切都存在于她的言语里，而她是如何的人，我却一次也未听她提起。
冰冷？
残忍？
不择手段？
她是如何的其实并非那般重要，旁人的言语本也不足以令我在意，我知道她有太多的事不为我所知，却说不上怨恨，只是偶尔，会生出那样一丝恐惧。
恐惧那样的温柔尽数作假，恐惧，
自己对她其实并非那般重要。
不过一枚棋子罢了，必要的时候，便可毫不犹豫地舍弃。
“玉儿？”
耳边是她温柔的声音，温柔的叫人不忍心伤害，我只觉心中的情绪几乎要满溢而出，在那一瞬，忽地生了一丝怨愤。
怨愤她的隐瞒，怨愤她的温柔，假象般的温柔。
“无事，我只是……坐的有些乏了，想下来走走。”
良久之后，是我的声音响起，平静中，是连自己都能觉察的疏冷。我抬头望着她，望着她面上微微浮了几分忧虑，望着她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未说，略一颔首，抱了我下来。
微冷的风沙下，怀抱的温度，是灼于心上的疼。
……
一路无言。
雪茶和苏叶大抵是得了她的命令，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路上，便只有我二人静默地走。黄昏的微光渐渐暗淡，瓦片上的金红缓缓镀上夜的影，沙土的路上空空荡荡地，风尘中，两人维持着不尴不尬的距离，一切似乎都无不同，气氛却沉闷地叫人窒息。
“玉儿，你……”
迷迷蒙蒙中，是她欲言又止的声音，打破了无尽的寂静，却叫我心中蓦然收紧。几乎未假思索地，我一下停了脚步，偏过头去看她，便正见她面上略带无措的神情。
她竟也会无措。
脑中凝滞着，方才的动作全未经过思考，如今瞥着她的神情，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度的明显，我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便见她轻轻叹了口气，靠近了些，乌沉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我，声音依旧温和。
“玉儿，今日……是怎么了？”
她轻轻地问着，仿佛是随口提起，目光却瞬也不瞬地望着我。我听的心中一紧，匆忙撇过头去，支吾着敷衍，慌乱中，听见她的声音响起，清清浅浅地，说着漫不经心般的话语。
“玉儿，我之前与你说过，这江湖上人心险恶，不比其他，并非人人皆可信任。你知……那楚云轩来路不明，还不知有何目的，你日后便莫要与他太亲近了。这般，我也安心些，可好？”
她声音温婉，商量般的语气，浅浅的怜惜。我知道我应当答应，或者如之前那般敷衍过去，可我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忽地升起了一丝愤怒，满溢的情感，几乎将我的所有理智淹没。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怕他说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
……
姑娘如今与她一道，若有一日身陷险境，可会被她作弃子？
楚云轩的话在脑中凭空响起，如斯清晰，清晰的让我连心都绞起来。我清楚我该冷静些，至少不该在此时与她争吵，可汹涌而来的怨愤和惶恐却无法抑制，冲出心槛，到了口中，便是利刃般的话语。
“我与他亲近又如何？你何以这般紧张，何以……防备着我周围所有人！与他如何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插手！”
恶语伤人六月寒。
她一下安静了。
深邃的眸子里是没有一丝光的墨，清清明明地倒映着我面目狰狞的影，我静止般地看着她眸中的惊诧，黯然，还有深处隐隐的哀伤，只觉整个人仿佛被冰水从头到脚地浇过，透心的凉。
我……在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
我……怎能？
脑中是渐渐混乱的思绪，呼吸在惊惶中变的急促，我不知该说什么，道歉，敷衍，还是若无其事，我只觉心下漫上一阵阵的钝痛，宛如无法治愈的伤，抽搐般的疼。
该……怎么办？
万籁俱寂中，我选了最无能却也是最安全的方法，在她凝固的目光中飞快地转身，在尘土飞扬的街上狼狈地奔逃。
逃。
“玉儿……”
远远地是她宛若呢喃般的声音，好像要唤住我，却失了唤的力气，我不敢去想她面上的神情，不敢去想她会不会追上我，脚下越来越快，没命地跑着，眸中的泪冰凉，忍不住的滑落，却又在风中消弭无痕。
我……对她吼了。
我……不信她吗？
我……该怎么办？
无尽的逃避中是越坠越深的绝望，随着心中莫大的惶恐一起，将我淹没在情绪中。眼前的路都变得模糊不清，我只听得见耳边的风声，疼痛开始在四肢百骸蔓延，撕扯着我的身体，仿佛要将我撕成碎片。
而她，却没有追上来。
“砰！”
猛烈的撞击将浑沌的脑海击的片刻清醒，身上的疼在四肢百骸中游走不停，我不知自己撞上了什么，眼前是眩晕的一片，踉跄着退了几步，企图稳住身形，不堪重负的腿却终是一软，跌倒在地。
疼。
锥心的疼痛不只是心里，也在身上，周围的尘土飞扬，迷了视线，我甚至无暇思考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眩晕着发黑，石头般地在地上僵硬了良久，视线才渐渐清明。
眼前，依旧是黄土路面，单调平实的面上，有一物，格外扎眼。
我抬手拾了起来。
那是枚剑穗。
青翠的色泽，飘扬的流苏，上做精巧节扣，盈盈几颗玉珠饰于其上，便是委落于地，沾了沙土，也依旧精美漂亮。我方才脑中混沌，去拾这物，原也只是随意而为，此番触着这物的实感，脑中才有些清醒。
身上的疼痛依旧，手中的剑穗来的莫名其妙，我思绪一片混乱，无暇去想方才撞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想起身，却忽地觉得手中剑穗莫名的熟悉。
青翠……青……
那样的色泽，那样的模样，似乎隐约存于心中一隅，我模模糊糊地想了片刻，却未有什么记忆，当下正准备抛开这念头，却脑中一闪，一下愣住。
那是……那物是……
集市上的低眉浅笑，白纱上的鲜血……
秋沐之。
我猛然抬头。
……
淡黄色的衣衫，月白轻裙，夕阳下那女子带了些惊诧地望着我，柔和的面庞上镀上一层夕阳的金红，弯腰将我扶起，轻轻拍去我衣衫上的尘土。
“你……”
几日的不见却似乎隔了无比长远，记忆也仿佛拉的遥远，我有些狼狈的起身，看着她柔和的面容，一时语结。
似乎自从上回从墨如烟房中离开，她便再未以纱覆面。现下，那如她人一般的柔和面庞便这样笼在阳光下。我瞧着她玲珑身段陪着温婉的面庞说不出的绰约，不由有些怔愣，微抿了唇，又瞧了瞧她，却忽地觉出几分不同寻常。
她瞧着比前段时间清瘦了许多。
下巴的轮廓似乎尖锐了些，温和的眸光中带了几分疲惫，我看着她面庞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问询，犹豫了一下，忽地想起自己还拿着人家的东西，忙拿出那翠绿剑穗，抬手递给她。
“这是……你的吧。方才……应是撞掉了。”
句子磕磕绊绊地，嗓音还带着微微的哑。我看着她抬眸静静瞧了我一眼，却也不接，正想着她是何意，便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笑容却似乎有些勉强。
“不必了。今日能遇到，也却是缘分。你我相识如今，大抵算是友人，想来……我还未赠过你什么东西。这剑穗……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既是你拾得了……
若不嫌弃，你便拿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六月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