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疑虑生 ...
-
十六、疑虑生
脚步声蓦然响起，带着一种急切的气息，打破了小院中的宁静。气氛似乎转瞬间紧张起来，我只觉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又飞也似的响起，传递着难以言说的紧张与惊惧。
深吸一口气，我心中暗道着流年不利，飞快地思索了下如何解释，才缓缓转身，向后看去。
脚下旋转，目光也一寸一寸偏移，明明不过刹那间的动作，我却觉仿佛经历了无比漫长的岁月。
身后的景象渐渐倾入眼底，我迎着并不很强的光线，略微眯了眯眼，便见一抹深色的人影，骤然闯入了视线中。
来人乃是一名男子，藏青衣衫，玄色腰带，一头乌墨长发用深色发带高高束起，简洁干练，露出其下一张棱角分明犹如刀削般的面庞。此刻，这张可以称得上俊美的面容上正挂满冰霜，凌厉的眉眼间压着一抹沉沉的愤怒，浅色的薄唇微抿，带出一丝生硬的弧度。
我被他这冰冷的目光扫得心底发寒，略略向后退了半步，才鼓起勇气继续向他打量去。
只是这一看之下，我却恍惚间觉得他眉眼间有些熟悉，似是曾经在何处见过，一面之缘，却足以记住。
是……何处？
一时倒也顾不上惊惶了，我只垂首，凝神思索着这面貌。只是大抵我近来遇到的事有些杂乱了，我竟是想了许久，才猛然忆起，他正是那时跟在墨如烟身边的那名男子。
墨如烟的……亲信吗？
我心中暗想，不由有些紧张。
想起石室中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女，再想到这座古古怪怪的小楼，我一时倒当真觉得这般诡异的作风，倒是与这阴晴不定，面带煞气的男人有些相配了。背后透上一阵凉意，我想到之前所见的种种，再与他关联，霎时只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处。
可抬眼一瞧，我半步还没迈开，便见这人已行到了近处，乌沉沉的眸子中似乎藏着几分嗜血残忍，两抹长眉一拧，便开口斥道：“什么人？也敢擅闯宫主住处！”
宫主？
我心中一惊，暗暗思索着，一时倒也无言答他，却见他站定在我面前，冰凉的眸子刀般的在我面上剜过几眼，方才似是看清了我模样。
只是打量了这一遭，他却像是有些讶异了。我只见他眸中略略一晃，似是怔愣了一下，随即才像是缓过神来一般，眸光一闪压下一抹厌恶，略略顿了顿，方冷声道：“竟是你吗。鬼鬼祟祟的，你在此处……”
他声音像是凝结了霜，语调咄咄逼人。我以为又该遭他好一通斥责盘问，正琢磨着该如何推脱，却听得门外忽的传来一声呵斥，声音婉转轻柔，却带着十分威严，只一声，便叫着一身煞气的男人住了口。
“苏叶！”
那声音如是唤道，远远飘来，竟是无比熟悉。我只觉心下蓦地一松，之前的紧张都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面前这男人带来的压迫感似乎也并非难以忍受了。我略略向旁移了半步，透过这人瘦削的身侧，便恰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娉娉婷婷地走来。
乌发如瀑，俏面若玉，一双春水似的眸子，一抹浅浅勾起的朱唇，那样温柔缱绻的面庞如斯熟悉，我只觉心中莫名一安，仿佛在无可喘息的焦躁中，终于寻得了一方净土。
几日不见，她似乎也清瘦了些，我抬眼扫过她略显尖削的下颌，更添深邃的眉眼，不知怎得，竟有了种恍如隔世之感。心中忽的便涌出了些难明的情感，我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风姿绰约，竟在某一瞬，有了沉醉之意。
似乎……
我混乱地思索着，只觉那些一直以来的挂念，不安，似乎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酿成了酒，此刻从她的眼眸中，缓缓倾下，滴滴醇厚，引我沉沦。
思绪纷乱，我以为自己便会这般怔愣许久，却恰一抬眼，越过墨如烟肩头，看到了另一抹剪影。
纯白。
纯粹的白。
白如霜雪，白得刺目。那样的寡淡色泽，即便在这般并不晃眼的阳光中，也仍旧笼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而那寡淡的色泽之上……我抬了抬眼，便正对上一双沁凉如玉的眸子。此刻，那眸子正幽幽地望着我，我抬眼细看了看，便见其内几许诧异，几许犹疑，然而更多的，却还是平静无波的淡漠。
那样的淡漠，敛着几分肃杀，在这样的盛夏，却叫人连心都凉透。视线略略向下移了移，我凝神打量，便果见她两片薄唇微微抿起，弧度冷硬，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竟是林江仙。
她怎么来这里了，还跟在墨如烟身边？我一时心中疑惑，正凝神细想间，却见她二人已行到近前，在距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若说之前还有几分恍惚，此时却是看得分分明明的了。随意绕开之前的思绪，我抬眼看了看墨如烟，便见她淡淡敛去半分笑意，一双眸子并未看我，只轻轻扫过立在我身前的那男人，眉间微蹙，冷声开口道：“怎么？苏叶，如今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她声音冷然，带着几分威严，隐隐竟有压迫之意。我倒还是第一次听她这般说话，平日里习惯了她温言软语，如今听她这样，便不由愣了愣，脑中顿了许久，才又恍然间想到，这苏叶竟是这男人的名字。
苏叶，我捉摸着，暗道这名字取的，倒不如何衬他这副煞气逼人的样子。
心中想着，我便转头瞥他，却正见他略略垂了首，顿了一下，才闷声道：“属下知错，请宫主责罚。”
他这般模样，倒不像是认错，反而像是赌气了。
心中诧异，我又打量了他几眼，便听墨如烟冷哼一声，略一停顿，上前道：“我吩咐过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见她如见我，该怎么做，我不想再重复。”
她这话依旧冷然无波，我却心中蓦地一惊，抬眼去看墨如烟，但见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所言不过是随口说出的一件小事。
可是……
见她如见我。我思索着她这句话，只觉心中惊诧。便是并不了解她这宫中诸事，这些日子下来，我也并非不能猜测这冥雪宫有如何势力。这样的势力，这样的财力，她却随意分给了我一个外人，我……
我不知该作何言语，只得低下头去，不敢看她，脑中却又划过之前她的那句“不是外人。”的话，一时心中滋味难言，也不知该作何想法了。
正思虑间，我但见那男子未再多言语些什么，只似有不甘般的道了句是，便垂首退下。而林江仙……我抬头瞥了她一眼，就见墨如烟转身，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她便也抬眸淡淡扫了我一眼，道了句是，就自顾自地转身向那楼中走去了。
一切发生得似乎太快，等我恍惚间回过神来时，此处便已只剩我与墨如烟二人。
周围又恢复了寂静，没有一丝风，连树叶摇动的声音都无。这样的安静下，我不知怎的竟忽然觉得紧张起来。
心跳得有些快，我强自镇定，抬眼瞥了瞥她，却恰见阳光下，她眉眼弯弯，一双深邃的眸子正盈盈勾着我，唇边一缕笑容，带出几分欲语还休的缱绻温柔。
心跳仿佛忽然失序了，我愣愣地看着她，呆立了许久，才有些尴尬地移开眼。
心中暗恼自己怎的这般不争气，我略低下头，想要打破这尴尬，斟酌了一下，便低声道：“你……你回来了吗？”
这话问的着实有些傻，却是明知故问。我恼怒自己怎的一遇上她便这般笨拙，正打算说些旁的，却听她轻轻笑了声，顿了下，便也认真答道：“自然。我挂念着玉儿，便回来了。”
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热度，我只觉面上一烧，更不敢抬头看她，又怕她再调笑些什么，当下便掠过这话题，随意寻了话，问道：“那你……怎会到此处来？”
此处偏僻，便是我，也不过歪打正着才能找到这里来。我寻思着她是如何找来的，正等着她答案，却听她忽的笑了出来。
她这般倒笑了许久，笑得一双秀眸都眯了起来，才堪堪止住，眼角瞥我一眼，犹自掩着唇道：“怎会到此处来吗？玉儿，此处是我居所，你说，我怎会到此处来？”
她话语中犹带着几分笑意，似只是寻常调笑，声音依旧柔美，却叫我转瞬间，连心都凉透。
她的居所。
她，墨如烟的居所。
想起苏叶之前的那句话，我只觉无比了然，可那了然中的，却又是一阵无法言说的失望与寒凉。
怜玉楼，杏花绽，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此时找到了答案。我闭了闭眼，感到了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这一切，其实都那般明显的沾染着她的痕迹。从最开始的牌匾，到书房中的那副画卷，一处处，一桩桩，无不都是指向她的证据。只是……
暗叹了一声，我心中明白，是我不愿将这些与她扯上关系，是我一次次，掠过这一切，不愿相信是她所为。
眼前仿佛又划过那鲜血沾衣的少女，皮肉翻卷的伤口，恐惧到极致的眼神。我咬了咬唇，指尖微微发了颤，袖口处的那木牌，紧贴着皮肤，却是那般灼人。
是她吗？
墨如烟。是她做的吗？
心中拼命想否定，事实却将一切击得粉碎，我略略抬了眼，看着她春水般温柔的眸子，看着她唇边缠绵的笑意，只觉脑中一片眩晕，如何都无法将她与血腥，残忍这样的字眼相关联。
即便我知道，她是一宫之主，并不会时时如看上去那般温柔。即便我知道，她要管理这偌大的一个门派，并不会真的不染鲜血，不动用什么手段。可是……
我低着头，只觉心中酸涩，可是我却从未真的认为她是嗜杀残忍的人，可是我如何都不愿承认，那样血腥暴虐的行为会是她的所作所为。
怎么可能……怎么会？
那样一双修长白皙，似乎只适于抚琴烹茶的手，又怎会握上冰冷的武器，在那样一个宁静柔美的姑娘身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皮肉翻卷的伤痕？
心中竟泛出一丝苦涩的疼痛，我略略蹙了眉，只觉一种难言的冰凉与失望在心中晕开，逼得我有一瞬间，竟有了落泪的冲动。
“玉儿……玉儿？”
耳畔忽的响起她温柔的声音，我一愣，恍然间回过神，猛地抬起头，便正对上她一双墨玉般的写满忧虑的眼眸。
她这声音来得突然，是以我也并未有掩饰表情的时间。我并不知自己面上此刻是何光景，只能见她略略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那丝错愕并未保留很久，随即便被涌上的担忧所代替，我见她微微眯了眼，似是犹豫了一下，方俯下身子，轻声道：“玉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吗？”
她声音放得极缓，温柔的让我有些不忍心再怀疑，我看着她眸中浅浅晕开的光，甚至想就这样抛开之前所见的一切。可脑中终是划过那少女凄厉的几乎穿透双耳的尖叫，我闭了闭眼，只觉心中一片黯然，不知该如何答她。
终是不能一直这般僵持着，我在心中叹了口气，自知再犹豫下去，恐怕她会起疑心，只好避开她的目光，躲闪着道：“我……我没事的，只是这外面……有些晒罢了。”
说完，我又怕她再问些什么别的，只好略略一顿，便又抢着急急地道：“我……我出来也已有很久了，现下，也该回去了，我……”
话说到一半，我却又不知该如何编下去。若说是自己回去，我想了想自己之前不认路的光景，便只得放弃。可若要她送……我暗暗叹息，自觉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一时便有些无措。
心中焦躁，我又生怕被她看出些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响，我正无比尴尬，却见她似是并未发现我的异常，只浅浅一笑，便直起身，柔声道：“既然这般……那你早些回去也好。只是此处路并不好记，我现下送你回去，可好？”
她这一番话仍是温柔无比，与往常无二，若是往日，我自是不会推拒。可如今……
我抿了抿唇，只觉心中一紧，下意识便要拒绝。
只是这拒绝的话还未到嘴边，我便抬眼，正见她无比专注地看着我。
她此时这般略略低了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便直直勾着我，那其中光晕温柔，却又似是晕染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忧伤，我看得心中一疼，偏了偏视线又扫过她清瘦了许多的脸颊，不由有些不忍，拒绝的话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踟蹰了半晌，我终是狠不下心，转而又想到自己也确实不认路，只好偏了偏头，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她的视线，轻轻一叹，垂首道了句好。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疑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