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幽狸

88、第八十七章 重回汇乂

　　对于凰澈的突然消失，落壹其实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这样的时刻总会到来，不过早晚。他离开之初的意图，与其说是为了压制体内邪祟，或是寻找雪灵行踪，终其不过不想让那个孩子担心而已。
　　她实在不懂，冷傲如他，却为何总是因为一个寻常人而心神不宁。
　　此次能得他同行，纵然只是静默跟随，却已是她许多年来难以奢望却终于达成的极致欢愉。她不敢贪恋，却也不舍，满足的同时，在不自觉中，有一丝隐隐的不甘正悄然滋长。

　　而对于另一人的失踪，有一方却是如火焚心，几近失控崩溃。不过一日光景，政通人和的汇乂城已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鬼骨为寻离宿踪迹，出动了近里所有的忆幽陵众。偶得消息曾有人见一蓝衣女子在月老庙中行事，鬼骨听罢，即将月老庙掘地三尺。动静之烈，直叫人闻风丧胆。
　　残垣断壁之上，黑衣如魅，狰狞可怖的面容，是离宿从未见过的邪异悚然。但当他看见前方的那一抹熟悉的亮色，犹似恶魔般充血的双眸终于有所动容。他急不可耐地飞身冲去，烈烈黑袍如羽，张狂而绝艳。
　　终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你说过，再不会独留我一人……”
　　耳畔的声音哽咽如泣，离宿按捺不住的心疼，“弋哥哥，我回来了，有我在……”
　　忽有一阵凌冽之气从身后漫延而来，离宿顿时一个激灵，想起同行之人，生怕又多生事端，赶紧站直了身体，从鬼骨的怀中挣脱出来，“那个……弋哥哥，是长辈救了我，长辈在这呢。”
　　鬼骨这才抬眼看了下一旁的凰澈，道了声“多谢”，随即又转向离宿，急切询问，“可有受伤？遇到了何事？却是去了哪里？啊？”
　　“此事说来话长，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了嘛。”离宿正宽慰着，见他又作势来抱，急忙岔开道，“你把月老庙给炸毁了？”
　　鬼骨小心翼翼，“你喜欢？我即刻命人重建。”
　　离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一片废墟，寻找着那株姻缘树的踪影。但看那树已然被连根拔起，红带飘然，虽沾染了尘灰，却仍是美好得醒目，“毕竟这是人们寄托愿望的地方，还是恢复原样的好。”
　　凰澈见她怅然，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株萧条倒地的树木，眼神微凝。
　　“都听你的。”鬼骨连声应好，“走，我们回去再说。”
　　一路上，街道冷清疏落，家家掩门避舍，像是怕极了那个黑衣兜帽之人。倒是有不少忆幽陵众沿街而走，见了他们归来皆是高兴，纷纷上前道一声“陵主、副官”。离宿心有异样，但看身旁之人，却是喜形于色，眉眼欢畅。
　　回到了忆幽客栈，离宿终是忍不住质问，“弋哥哥，你到底做了什么？”
　　鬼骨缓缓地看向她，琥珀色的双眸晶莹闪烁，格外人畜无害的模样，“我只是担心你。”
　　离宿被看得心软，只得道：“罢了，下次不许再如此行事。”
　　“嗯。”鬼骨忧心问道，“倒是你，究竟遇上了何事？听说那晚月老庙后有打斗之声。”
　　“路见不平而已。”离宿说得轻松，“可惜我那日醉酒，被那家伙算计，失手坠入了庙后的那条河中。之后便被长辈所救，随着水流飘得远了些。”
　　鬼骨凝眉看了一眼凰澈，倒也没说什么，又问道：“与你打斗那人是谁？你可知晓？”
　　离宿点了点头，“他倒是有报上了名来，说叫子鞋还是什么鞋的。”
　　“子邪？”鬼骨目光一凛，“或是影卫中的一员。”
　　离宿疑惑，“影卫？”
　　“不错，他正是琊古王朝薄冶上卿的专属卫队。”鬼骨道，“其组织现有八名成员，皆以子为姓，每一人都是个中好手。”
　　离宿恍然一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在百色城，他和薄冶止一起。”
　　鬼骨亦有疑虑，“影卫此番竟来我汇乂，不知有何目的。”
　　离宿接着道：“当时他挟持了一名女子，看打扮应是官宦人家的正统小姐。”
　　听罢，鬼骨随即命令旁人，“速去查查城内有哪家小姐不见了踪迹。”
　　“是，陵主。”那小厮领命告退。
　　“对了，”离宿又问，“天机无涯还在这里么？同意相助了么？”
　　鬼骨轻哼一声，“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不肯松口。”
　　“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人在这儿就好。”离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们许久未见，也该好好叙叙旧。”
　　鬼骨刮了刮她的鼻尖儿，“还操心别人，这两日，你可有吃苦？”
　　离宿浅笑嫣然，“有长辈在怎么会吃苦。”
　　鬼骨严肃而语，“有他在，我才更担心。”
　　见他神色变化，离宿忽然想起之前他所反对的种种，不禁暗下捏了一把汗，急忙此地无银地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我和长辈行为端正得很……呵呵……”
　　此话一出，四周空气骤降，凰澈冷冽开口，“说得够多了。宿儿，跟我回房。”
　　眼看二人之间已经剑拔弩张，离宿急忙软言相拦，“弋哥哥，我和长辈都有些疲累，就早去歇息了。你也莫再担心了，好好睡上一觉，嗯？”
　　一声“好”说得咬牙切齿。离宿见此良机，急忙分开二人，拉着凰澈往后方别苑走去。
　　她走得急，一不留神，手中的衣袖却被抽去，凰澈踱步上前，径直握住她的手，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随手凝了一个结界，无视了那道怒火中烧的眼神如芒在背。
　　离宿微仰了头，看那轮廓分明的侧颜，剑眉斜飞，深邃又蕴含着冷冽的眸眼，以及英挺鼻梁下那纤薄轻抿的唇，无不昭示着自己所有的专属。这般霸道专横的模样，竟在她的心底滋长出一丝丝的甜。
　　直至进了房间，凰澈才将手松下。离宿见他仍然略有不快，急忙窜到他的跟前解释，“长辈莫不是生气了？方才我那样说的确事出有因，弋哥哥之前说什么道德伦常，很不希望我陷入其中。所以，我们的事我觉得还是找个时机缓缓再告诉他比较妥当。”
　　离宿一口气说完，尔后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凰澈微蹙双眉，反问：“道德伦常？”
　　“唔……”离宿结结巴巴道，“弋哥哥说你终究是我的长辈，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不可乱什么的……不过，我并没有那样想……”
　　闻言，凰澈眼神似有黯淡，竟是沉默了许久。离宿忐忑观望，不知该如何言语。
　　末了，凰澈终是开口，“这两日风餐露宿，你先去歇息罢。”
　　离宿不舍离开，但见他面色不佳，想他这两日也是没休息好，只得道：“那长辈也早些休息，宿儿回房了。”
　　凰澈微抿了嘴，欲言又止，终只是点了点头算作了应答。
　　一夜无话。

　　翌日，天还蒙蒙亮，离宿便醒了过来，她心有牵挂，实在是睡不安稳，遂索性起身，简单洗漱了下，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晨曦微薄，有清凉惬意的风，吹散了夜色朦胧，迎来金芒柔和，让人身心舒畅。
　　离宿不疾不徐地走着，弯弯转转，终是来到了月老庙。忆幽陵办事也是效率，不到半日功夫，就已将废墟清理了大半，甚至连那株姻缘树都已经重新载种。经过重创后，那些枝叶已然不复往日神采，垂头耷脑地也不知能不能活。她走到树下，仰着头，细细地寻找着自己挂上去的那条祈愿带。可是一遍一遍地找下来，都不见其踪影。她丧气地走了最后一圈，虽然只是小小的巾带，但也有自己的希望寄托，丢失了，总归有些可惜。
　　不过，失落只存在了一瞬，离宿很快便被缕缕香气吸引了过去。起早的摊子并不似往日那般多，想是百姓仍有些忌惮，但这并不妨碍热腾腾的食物香飘四溢。
　　“老板，来两笼包子，一碗小米粥。”离宿继续嘱咐，“粥要清爽些，保温好，我要带走。”
　　“好嘞！”店老板麻利地掀开笼屉，“我还以为今天会卖不出去呢。”
　　离宿问道：“卖不出去？老板，你家包子该不会不好吃罢。”
　　店老板显然不满被质疑，急忙道：“哪的话呢姑娘，我们王家包子铺在汇乂也是排得上号的。别的我不敢说，但包子，那绝对是全城独一份儿！”
　　离宿又问：“噢？那为何还要担心卖不出去？”
　　“还不是……”店老板忽然压低了声音，“还不是因为忆幽陵，尤其是那个陵主，凶神恶煞的，简直骇人。大家伙都不敢出门，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那个人盛怒殃及，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离宿心中微沉，凝眉道：“他……杀人了？”
　　店老板扼腕轻叹，“差不多罢，缺胳膊断腿的，也比死好不了多少。真不知商阑这样的君子人物为何会和那般戾气之人一派。我们都是看在商阑的面子上……哎！姑娘，你包子没拿呢！”
　　被猛然一叫，离宿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远，急忙赶来接过包子和粥，道了声“多谢”，这才转身回程。
　　这一路，她走得极慢。初听时的惊骇，渐渐地也有些释然。宁弋从来都是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怎么可能不染纤尘。在内心深处，是她不愿去直视，他的过往，他的苦难，他的坚韧，百炼成钢。他对生命的蔑视，何尝又不是来自于命运对他的鞭挞。她不敢想，若是自己与他换位，是否也能坚强至此。
　　一边走，一边设想，离宿总觉得自己没法对宁弋平常以待。世人皆称他为“邪公子鬼骨”，一邪一鬼，尽显人们对他的恐惧。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好端端一个人又何以成邪何以成鬼？若不是受尽了命运的磨难，谁人不想安稳过活。
　　正走着，离宿忽然感到脑袋被戳住，止步不前。她奇怪地抬头，但见一张英朗的笑脸浮现在自己眼前。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再走就撞到我怀里了。”鬼骨放下手，张开双臂，“如此说来，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离宿顺势往他手里递上包子，“努，新鲜出炉的包子，老板说是全城独一份儿。”
　　鬼骨笑着接过来，三俩口就吃掉了一个，“嗯——还真比客栈的好吃。”
　　“弋哥哥，和我去走一走罢，”离宿接着道，“我有话跟你说。”
　　“真巧，我也有话要说。”鬼骨提议，“城里还有些凌乱，不如我们去郊外走走？”
　　离宿点了点头，“嗯，也行。”
　　说罢，二人牵了马，交代了小厮将小米粥送给凰澈，尔后往城外骑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