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幽狸

86、第八十五章 两情相依

　　纤云弄巧星河渡，金风玉露尘世谣。七夕之夜，又将有多少情意绵延。
　　忆幽客栈。
　　鬼骨特意交代，今日宴会不必通知商阑，若已佳人有约会者，亦尽可随意。不过别苑里还是早早聚满了忆幽兄弟。鬼骨亲自操刀，为大家献上了一桌桌的丰食美味。众人更是纷纷言欢，融融其乐。
　　“我们陵主真是了不得，如今竟能洗手作羹汤了。”
　　“那可不，自打副官来了以后，生生把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变得了柔情似水的模样。”
　　“来，陵主，愚兄敬你一杯。趁着这好日子，怎么着，还不把好事宣布了？”
　　陵中兄弟皆是患难与共，关系自非寻常，是以说话也都无所顾忌。
　　面对大家的关怀调侃，鬼骨也一笑了之，当下痛饮数杯，“忆幽陵能有今日风光，全凭大家同心协力。来，我们不醉不归！”
　　“陵主初心不负，尽力提携，才是我等之幸。兄弟们，都满上！”
　　这边喝酒划拳吃得酣畅，那方，离宿周围亦是不得空闲，酒水淋漓，热闹非凡。
　　“副官好酒量，当真女中豪杰！”
　　“要我说，咱们忆幽陵啊终于有个女主人了。来，敬副官！”
　　“离宿不才，承蒙众位哥哥抬爱，实是我受宠若惊。”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敬酒，离宿来者不拒，颇具大气风范。
　　虽不在一处，鬼骨亦有留心，此时见那方酒坛子已空了不少，急忙抽身相拦。
　　离宿正倒满了新酒，说着“这碗我敬你们”，忽有一手搭上了她的肩头，从身后而来的鬼骨低声在她耳畔嘱咐“这酒后劲大，可莫贪杯了”。另一手顺势拿过了酒碗，对着众人道：“来，兄弟们，这酒由我代敬，愿我们的大业蒸蒸日上！”
　　见此情状，大伙儿亦是笑得心知肚明，“好，那我们就祝陵主和副官携手共进，长长久久！”
　　一席宴，自在欢闹。在月色婵娟下，将情意流传。
　　由于大家都懂鬼骨怜香惜玉之意，向离宿敬酒的遂也渐少。待到晚间，她略感乏趣，但看鬼骨与众人兴致正高，遂打算独自出门闲逛一番。
　　城内夜有灯会，样式繁多的花灯绚丽多彩，不时有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执一盏花灯，互诉衷肠。
　　离宿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难免觉得自己形单影只有些凄凉。她不明白，明明之前独自一人的时候亦有不少，为何如今倒生出矫作之情来，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汇乂城的西南侧，有座月老庙。庙里有棵百年长青的姻缘树，据说灵验非常。七夕之夜，才子佳人会纷纷聚首，共赴月老庙祈愿佳缘。离宿听人路上提及，觉得有趣，便也同去凑个热闹。月老庙地势较高，又建有九十九级台阶，俨然一座小山之巅。离宿缓缓地走着，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月老庙。此处最引人注目的，即是颠前的一棵雌雄同株的银杏树。此树枝如虬龙，极为繁茂，因其两株合抱，根部相连，枝叶相交，人们寓其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之意，以称之为姻缘树。有意者，会将红巾带绑于其上，以祈心愿。若是果遇良人，便会一齐将巾带连结在一起，以此还愿。长此以往，树上的绑带早已不计其数，红红曳曳随风舞，煞是好看。离宿心有所动，也取了条红巾带写上自己的名字，将其绑于树上，期待着某天，这条巾带亦能单影成双。
　　下了姻缘树，正当她准备往大殿走去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突然从殿外的右侧传来。离宿一个激灵，急往那方看去。只见地上颠倒了一个女子正颤颤地指着大殿后面惊叫，“救命！有人劫走了我家小姐！”
　　但看那明暗交接之处，似有一道黑影闪过，离宿当机立断，朝着黑影直冲而去。月老庙的后方是处峭崖，有围栏倚之，能观四方风貌。崖下有长河婉转，映衬星辰，尤似人间银流璀璨，如仙似幻，实乃难得一见的美景奇观。
　　离宿奋起直追，那黑影之速亦是迅疾，但因身负所累，还是被后者赶上。
　　“快讲那姑娘放下，本大侠自可不予计较。”
　　那黑影定然转身，手上的女子仍是挣扎，直呼“救我”。
　　黑影嫌她烦事，一个手刀落下，便将她击晕了过去，“原来是你，不过，敢在我子邪面前自诩大侠，你还嫩了点。”
　　离宿见他略有熟悉之感，但一时想不起来。但瞧他未有罢手之意，当即祭出望舒，朗声道：“既如此，话不多说，出招罢！”
　　“干脆利落，合我口味。那就让我指点你一番。”
　　话音方落，子邪随即飞出一记流星锤，直至对手面门。
　　离宿凝形急闪，但见其击中之处，倏尔石崩地裂，地道强劲之极。她遂不敢大意，敛聚心神，手中古剑寒芒乍现，面对劲敌顿起长驱直入。
　　子邪镇定自若，亦不躲闪，双手猛甩，流星之锤直面迎击，欲攀上剑身将其缠绕改向。
　　离宿嘴角扬笑，手诀灵动，转瞬间，古剑突然四散开来，化成数截千无冲破了束缚。
　　情况急变，子邪猝然一惊，竟是从未见过此般兵刃，他不在掉以轻心，聚起灵力，将流星锤收复。再出击时，其分为三，根根带着凛冽之气。
　　离宿即刻飞射千无应击。碰撞之际，铮锵作响，金芒烁烁。借此时机，她瞬起飞踏锤链之上，疾步快进，出手迅速，欲打对方措手不及。
　　子邪见状回手抵挡，却又惊其灵力之强，竟堪堪被击得连步后退。
　　几个回合下来，离宿已然占尽上风，本是大利之时，竟奈何酒劲上头，本就有些浑噩的脑袋，几经动荡，更是难受非常。她皱了皱眉，想要速战速决，当下化零为整，望舒入手，直击而去。
　　子邪亦非等闲，当即注意到她身手有异，步步引退，待到目的之处，陡然一个飞转，前方峭崖展露无疑。
　　此时离宿本是尽力一搏，突遭变故，定然掣力不住，径直冲破围栏，往峭崖下摔落而去！
　　子邪心有余悸，听闻殿前似有人赶来，即刻拖抱起一旁昏迷的女子，趁着夜色茫茫，飞离这是非之地。
　　虚空中，又是熟悉的坠落之感。离宿只觉惊醒，却又有迷蒙之意，身体跟不上脑力，正在扑腾之际，有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昔日，每每遇险之时，总有他的守护。而这次……不知为何，只在顷刻间，这个念头便愈演愈烈。她几乎不假思索地闭上了眼，想赌一把奇迹的发生。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在凌乱的心崖空彻的回响。
　　傻——这是离宿坠入星河时唯一的想法。
　　水雾蒙蒙若有光，在弥留的须臾，她好像看见有条大鱼向自己游来，激起泡沫无数，飘飘渺渺，犹似她若梦浮生。

　　……
　　在急冲入水的那一刻，所有的万分皆是他来不及思考的裂肺心恸。他那般的努力，而水的阻隔几欲让他悲望。
　　终于，终于，当他的手触及到那一缕海藻般的发，焕发的希冀让他竭力爆发，终将心念之人揽于怀中。
　　她的眸眼里虚虚幻幻，他猛然靠近，轻柔相抵，将真气缓缓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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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似有微茫。朦胧间，离宿睁了睁眼，看那熟悉深刻的容颜竟在咫尺之间。她不禁呢喃自语，“真是好酒，还能让我见到想见之人”，忽又直坐起身，笑得杏眼迷濛，“赶紧亲一口是为上策”。
　　那方，凰澈正为其苏醒倍感欣喜，蓦然回神却见她倏忽靠近，双眼微阖，嘟起的粉嫩小嘴犹如一颗灵水樱桃，诱人清魅。凰澈顿感呼吸微窒，僵直了身子，心慌无措。正当欲将触碰之际，离宿忽地摇晃了一下，复又径直躺倒下去，只在口中喃喃，“是坛好酒……是坛好酒……”
　　见状，凰澈心焦反复，急将自身灵力传入她的体内。再三检查后，终是发现，原来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方经历了生死，便能酣睡至此，也真是心大。凰澈细细地看着她沉睡如孩童的模样，心中漾起柔情缱绻。方才那一刻的怦动，牵扬起嘴角弧线，是止不住的笑意盎然。

　　天色大亮，离宿直觉好久未睡得这般安稳。她舒展地伸了伸懒腰，这才满足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暗青崖石，身下是干枯的草垫子，而身上，覆盖着的一件白衣，有她熟悉的温凉气息。她将其攒入手中，难以置信的惊喜。但见洞内四周却无人踪影，疑惑中，又带有一丝忐忑不安的失落。她即刻起身，慌乱间，未留意地上之物，将一堆奄息的碳火踢得四处飞扬。正当她懊恼地看着满地狼藉，忽感有人影疾近，随即便被抱起，放在石床之上，复又低头去查看其脚上的情况。
　　“幸好无碍。虽是星火，仍有烫伤之险，切莫大意。”
　　他，那么关切，那么温和，那么，近。
　　离宿忽然就哭了，盈泪潸潸，哭得不可自已。
　　凰澈慌忙追问：“怎么了？还有哪里不适么？”
　　离宿抹了眼泪摇着头，竟又笑了起来。
　　见她如此反常，凰澈凝眸看了良久，眼神似有些变化。末了，终是开了口，语气中有少见的柔软，“宿儿乖，无论你变得如何，我都再也不会离开了你，好不好？”
　　闻言，离宿当即开心得跳起来，伸出小手指道：“那——一言为定咯。”
　　凰澈看她神采飞扬，定然无恙，原是自己多想，不禁松了一口气，遂也伸出了手与之相勾，“好，一言为定。”
　　“不过，”离宿疑道，“长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感觉还把宿儿当做小孩子。”
　　凰澈哑然失笑，“你方才又哭又笑的，还以为是落水坏了脑子。”
　　离宿噘了噘嘴，随即恍然，道：“那就是说，即便宿儿变傻了，长辈还是愿意陪着宿儿，对么？”
　　凰澈宠溺地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会守着你不再离开。”
　　“可是，”离宿揪着他的衣袖，又问，“刚刚你去哪儿了？宿儿还以为你又走掉了。”
　　她患得患失的模样，凰澈有些心疼，“怕你醒来会饿，便去外面找了些野果。方才应了你，自不会食言了。”
　　离宿看那洞口果然散落了一地果子，遂去捡了来，蹭了蹭衣裳，张口便吃，“嗯，还真是饿极了。昨晚没怎么吃东西，光顾着喝酒了。我记得好像还打了一架，差点就赢了，可惜那厮太狡猾……对了长辈，你是怎么找到我哒？”
　　凰澈从腰际取出一截望舒，正是她临别前交给落啾啾的那一枚，“望舒有灵，你若祭起，彼此之间皆会有感应，无论其相距多远。只是，找到具体所在仍需要一点时间。”
　　离宿又问：“可它为何在你手上？我是给了呆啾啊。”
　　“一直在我这里。”凰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些分别的日夜，这枚望舒始终都握在他的手里，片刻不离。他总想它能动上一动，让自己得以有借口去往她的身边，却又希望它能平静如初，至少代表了她的安全。“以后，万不可再让自己涉险。”
　　念及这些时日的情绪，离宿有深深的委屈，“如若不然，你又怎会出现？”
　　凰澈见她忧怅，心中微殇，“你可是怪我？”
　　想起之前种种，离宿虽情有不愿，撇了撇嘴仍是道：“也不是，落壹姐姐人美心善，我也是喜欢的，你们能在一起，我自会祝福你们。”
　　凰澈轻蹙双眉，“在一起？”
　　离宿尴尬地笑笑，“你们神仙眷侣，挺相配的嘛。”
　　凰澈面有异色，“你，希望如此？”
　　“对啊……”突然听于此，离宿多日积压的情绪像炸了毛的猫，不再想去掩饰，“什么希望？你们眉来眼去的时候，有问过我意见吗？你们双宿双飞把我一个人丢下的时候，谁又顾得上我了？”
　　面对忽如其来的一顿霹雳之言，凰澈不禁怔怔发愣。
　　离宿见他竟不解释，更是郁愤气结，“你们倒是开心了，可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长辈走了一百零九天，我日日把自己关在分部拼命学习，我感觉自己简直把前半生的努力都用尽了。可是长辈却有佳人相伴逍遥自在，你们说去追查雪灵行踪，换言之，也可说成游山玩水罢。一去去了这么久，竟然还了无音讯了，哼，根本没有人把我放在心上！”
　　“我爱你。”
　　突然而至的一句话，让本是怨气满满的人儿戛然而止。离宿有些诧意，不确定地问：“长辈可说了什么？”
　　凰澈缓缓地靠近，他的眼里有笑，一瞬不瞬地看着咫尺之人，专注而深情，“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一直以来，在我心里的人，是你。”
　　闻言，离宿又惊又喜，眼前的容颜那般清华隽逸，带着丝丝羞涩地故作镇定，让她心里甜蜜满溢。
　　“那我们……可以……算是……”离宿含羞着嗫嚅而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表达。
　　了解其意后，凰澈的眼神亦有躲闪，经年未变的脸上泛着浅浅绯红，“你若愿意，我甘之如饴。”
　　难得见他害羞的模样，离宿心中怦然，踮着脚尖在他红透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随即小心翼翼地靠上他的胸膛，糯糯道：“那……现在就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咯。”
　　他沉声应好，揽紧怀中的人儿，炙热而坚定。
　　这样的相偎相倚，于他们皆有熟悉又生疏之感。再对望时，眼神交融，终是彼此双眸中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