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幽狸

48、第四十七章 独挡一面

　　在那之后，鬼骨正式辞别无涯。

　　而他离开相天族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即刻前往边境东海。他曾听无涯提起，东海中的恭岚山是一处天险秘境，其中蕴藏的阵法精妙绝伦，那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第一项考验。

　　东海，恭岚山。
　　其山危峰重岩，壁立千仞，更为奇特的，是山的底端，并不像其它山体一般连结成一体，而是由无数个溶洞、沟壑组成。可谓山中有海，海中有山。而这些怪石、水道的分布，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对应星辰，相得益彰。
　　鬼骨撑舟而立，仰望恭岚。如今的少年，已不复昔日瘦小的模样，昂藏七尺，气宇非凡。
　　恭岚山仿若有知，方才还是碧海晴空，倏然便已是阴云密布，而海中更是惊涛拍岸，怒潮汹涌。一时间整片海域烟波浩渺，凶险异常。
　　面对四周浪涛澎湃，鬼骨却显得镇定自若，从容以待。
　　这，是一项不小的考验。
　　但见他掷了船桨，手势翻转，舟楫依着他的灵力缓慢行驶，渐入惊涛骇浪之中。之后的光景泾渭分明，外面的海浪肆虐依旧，此地却犹如世外桃源，宁静而平和。
　　事出反常必有妖，鬼骨在静候着，异况的到来。
　　不出所料，在前方三丈处，也是整座山体的中心位置，一道森青色的岩柱忽而开裂，簌簌然生长出一只尖钩利爪，紧接着，三爪齐出，像沉睡已经的巨兽，恣意地伸了个懒腰。
　　时机不待，趁着这个间隙，鬼骨疾驰前行，先发制人。然而，一掌而至，竟像银针入水，灵力在顷刻间便消于无形。巨兽终于转醒，抖落覆于身上的森青岩体，一条身型巨大的水龙陡然而显。
　　鬼骨心下骇然，苍龙历来是相天的守护者，在此处竟有龙身现，看来着实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了。他双手凝结，手势复杂多变，翻转间，已祭出灵力万千，一道道直往水龙身上冲击。而那方，水花朵朵绽放，饶是激烈好看。

　　对蛟龙而言，这样的攻击显然只是搔痒挑逗，毫无用处。它本就以水铸身，能化万物于无形。
　　既然打杀不成，还得另谋他法。
　　鬼骨飞身上了近处一道岩壁，舟楫飘荡醒目，他须得有个稳妥之地藏身。
　　而此时的蛟龙像是终于舒展了筋骨般，纵身一跃，巨大的水柱铸就冗长的龙身，只一个浪花打过，小舟顷刻破碎，洋洋洒洒，旖旎万千。蛟龙在寻找冒犯者。它怒目圆瞪，审视着自己的领地。虽然鬼骨已藏于岩壁之后，但蛟龙似能洞察一切，待锁住目标，它直身立起，一头向幽青的岩壁飞驰而去。
　　鬼骨亦是机警之人，但凡风吹草动，他皆了然于心。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他一个飞身后退，掠过激起的层层海浪，在另一道岩壁上立稳，忽又隐匿其中。
　　蛟龙一击不中，甚为愤怒，四爪聚拢潮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球，直往岩壁冲击。坚硬的岩石倏然开裂，纷纷成段坠落水中。
　　鬼骨复又飞跃了几次，像是逗弄一头懵懂乱窜的巨兽，将它看了个通透。这条蛟龙身长约莫七丈，盘绕在岩柱上，河目海口，须髯如戟，煞是威风凌厉。待它再一次跃起攻击时，鬼骨发现龙身某处闪烁着一点荧荧光亮，隐藏于水波粼粼，确是不易发觉。他心下折算，若水龙对应天上的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这处光亮应为心宿，但到底是何物，看来不入龙穴，也辨不出究竟。
　　蛟龙似是明白了冒犯者的戏弄之意，忽而纵身一跃，沉入水中。
　　潜龙入海，四周又归于平静。鬼骨聚精会神，仔细地观察着海面的动静。
　　突然，一道水柱拔地而起，近在咫尺，赫然便是那条蛟龙。只在眨眼间，蛟龙张开血盆大口，气势汹汹地将冒犯者一口吞入。
　　一时间，鬼骨如坠深渊，凶险异常。
　　水火最是无情，充斥着口鼻的窒息感瞬间就能让人感到绝望。他敛气凝神，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潜入心宿的位置。他的水性尚可，犹如一条人鱼在水中急速穿梭。饶是如此，这片水域却依然辽阔得看不到尽头。而窒息感却愈来愈盛，他的意识开始慢慢变得涣散。

　　有一些画面忽然浮现。
　　梳着两条小辫子的人儿抓着他的衣摆摇晃，弋哥哥，你不要总是一个人待着，芊凝陪你玩好不好……
　　镜子里，小姑娘正仰着头，嘟着樱桃似的小嘴抱怨，弋哥哥，你梳的辫子一点儿都不好看……
　　还是那张稚气的脸，眼角的泪痣灵动可爱，此时她正笑意盈盈地拿着一枚精致的凤血玉佩，问，弋哥哥，芊凝收了你的玉佩，那长大后便嫁于你，可好……
　　而他则伸出了手，食指弯曲，轻轻地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儿，笑道，傻丫头……
　　天真烂漫的时刻陡然转变，一个冒着腐朽黑气的画面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残败的村落……
　　破碎的水缸……
　　水缸外面有一个护着它的焦黑躯体……
　　娇嫩可爱的容颜忽然出现在那具躯体上，痛苦地挣扎着，弋哥哥，救救我……
　　这一声呼喊像一个激灵，直达灵魂深处，使得他原本微阖的双眸猛然睁开。
　　不，决不能在此沉沦！这世上，还有人在等着他寻找……
　　鬼骨强撑着意志力，在胸腔处点了几个穴道。缓解了呼吸后，便又在水中游弋搜寻。终于，一道荧荧的光隐约出现在了他的前方。他奋力靠近，一颗硕大的灵珠赫然在目。鬼骨手势凝结，用尽了全力，一击而中。
　　待灵珠失色，水龙顷刻间冰消瓦解。
　　“哗啦——”一声，鬼骨手持灵珠，破水而出。
　　随着海中巨兽的消停，四周又平和了下来。由于没有了舟楫，鬼骨只能在岩壁上艰难的行走。脚下便是错综复杂的水道，稍有不慎就有坠入阵中之险。幸而他对阵法变化了然于心，虽有几次岌岌可危，但都能化险为夷。
　　之后，他顺利登顶了恭岚山。

　　忆幽陵的建立便是在此。鬼骨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为每一位逝去的亲人都立了墓碑。那些战火纷飞中逝去的英魂，终于可以不再漂泊无依，在这山海之地安息长眠，而他，亦终于有地方能够祭奠。

　　时间又过了三年，彼时出逃的打奴们皆各自有了新的生活。有人入了医馆，有人做起了生意，亦有人行镖、贩马、淬炼铁器等等，各式不一。而他们皆有一个统一的商号——“忆幽”。
　　虽然大家一致推举，以鬼骨为首，但他仍时常化身小贩、车夫或是镖师在各家帮忙。而且以他之能，所到之处的效益竟是成倍地上翻，当然，他亦不会空手而归，无利可图。渐渐地，涉猎愈多，资产愈涨，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大老板。

　　而无人曾想，这个人人敬畏的大老板此刻正钻过刚轰炸出来的鼠洞，来到了一处幽深之地。
　　鬼骨抖落了衣袍上的泥土，直立起身来。眼前是一片静谧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已然浊劣，他咳嗽了几声，正欲将手上的火折子点燃。忽然，他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音，不同于老鼠的窸窣之音，而是像有人叩门般有节奏的“笃笃”声。
　　鬼骨隐下身形，侧耳倾听。敲击声停顿了一会儿，又在别处响了起来。过后，还有模糊不清的、细微的说话声。
　　这诡秘的地底之下竟然不止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