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烤茄子酱

3、短篇《土木堡》下

　　朱祁镇出奇地仍然没有动气，他这个人，就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他看着杀气弥漫的蓝萧逸，柔声道：“既然这三者都不是，那不知爱卿所求何物？看在爱卿勤王有功的份上，朕尽量予以满足。”

　　蓝萧逸竟然露出一丝微笑，杀气倏敛，道：“在下之所求再简单不过，也无需陛下赐予，因为在下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风语柔忍不住打断他道：“所以你这一次到这来，究竟是想得到什么？”

　　蓝萧逸不答反问道：“你既是我妻，自然应知道世人对我的评价。”

　　风语柔想也不想道：“当世之文鸯，这个我当然知道，否则怎配做你的妻子。”

　　“不错。”蓝萧逸在众人之前信步而行，边走边道：“你父风月明说我是当世之文鸯，你可知其深意？”

　　“俊比宋玉，勇似赵云。”对于文鸯的典故，风语柔心中早已想过千遍万遍。

　　“说得不错，但还差了一点。”蓝萧逸淡淡道，“而这一点，才是文鸯、也是我毕生所追求的事物。”

　　“文鸯毕生所求，无非战场而已。”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正青忽然道，“文鸯粗猛武夫，反复无常，乐嘉一战惊死司马师后投降吴国，后来又在寿春一战复投魏国司马昭，可谓毫无忠信可言。因为他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和前辈比肩的战场而已。所以哪里有战场，哪里就有文鸯。”

　　“还是林兄懂我。”蓝萧逸纵声大笑道，“我大明前有永乐盛世，后有仁宣之治，可谓是开创了几百年来的空前盛世。这样的盛世下，武将的地位日渐低落，王振这种祸国殃民的宦官却独掌大权，吾辈又岂有用武之地？”

　　“所以你就勾结瓦剌人谋反？”林正青厉声道。

　　“此言差矣。我一没有勾结瓦剌人，二也不想谋反。我想要的，只不过是给这大明盛世捣捣乱而已。”

　　骆阳的语气忽然变得缓和起来：“贤侄你可知道，我大明之所以有你口中所说的盛世，正是你父亲蓝桥、舅舅风月明以及祖父辈两代人共同辛苦创建起来的，你就忍心让你祖辈父辈两代人的努力在你的手中毁于一旦吗？”

　　“你说得对。”蓝萧逸道，“而这也恰恰就是这件事最悲哀的地方。我是武学上的天才，早在三十岁不到就已在剑法成就上超越了父亲。然而世人却只知道父亲是匡扶永乐皇帝靖难的大英雄，只道今不如古，没人知道我父亲能做到的，我能做得更好。所以，只有打破这太平盛世，我才能让世人知道，有个天纵之才蓝萧逸，他可以让整个天下在他的手中转动。”

　　“毕竟，我不想一辈子活在父亲的影子底下。”

　　“不必再多说了！”风语柔忽然喝道，“无论你出于什么样的理由，终是逃不过乱臣贼子的罪名。谋反依大明律，当诛九族。今天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依律当诛，今日之后，我自会在吾皇驾前自尽，以正国法。”

　　“唉，语柔，你怎么那么傻？我娶你只不过才一天便又分离，爱你还来不及，你又何苦要和我作对？更何况，你真以为你们这些人就能挡得住我吗？”

　　“不管能不能成功，总要尽力一试。”风语柔又道，声音已变得出奇的冷静和严肃，“骆师叔，林师兄，蓝萧逸最厉害的武功莫过于他的血影剑法，配合上他的血隐剑，可以在兵刃交击的刹那吸取你的部分真气，存于体内并在短时间内转化为功力提升，是以可以越打越强，不怕围攻，虽千军万马而不惧。从这个角度讲，蓝萧逸的可怕或许更胜昔日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所以我们出手要千万小心，尽量避免和他硬碰硬的对招。要耐心寻找破绽，争取一击致命！”

　　蓝萧逸听了她教队友如何击败自己的话，非但不生气，反而无奈地笑了出来：“我的风小姐，看你一副巴不得杀死我的样子，你好像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大人吧？没关系，待我收拾了这里的局面，再带你回家，到时候我定要好好惩罚你一下，让你长长记性。”说着，他血隐剑上的川字条纹红光骤亮，把功力提聚到巅峰。

　　“休在吾皇面前放肆！”樊忠首先大喝一声，带着他的四十名卫队向蓝萧逸攻了上去。

　　与此同时，骆阳掏出一对短斧，林正青则抽出他的七孔定音剑，各种兵器，纷纷指向了蓝萧逸。

　　蓝萧逸从容一笑，原地转了一个圈，血隐剑便融入到他黑色的身影中。

　　在那隐没的黑色中，没人知道他的剑在何处，也没人知道谁会成为他血隐剑的首要目标。

　　林正青呼喝一声，七孔定音剑虚劈一剑，发出“铮”的一声闷响，他虽然看起来还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实际已有五十多岁，近四十年的内功修为在此刻化作声音，由剑身上的七个大小不一的空洞发射出去。

　　蓝萧逸身影倏现，血隐剑朝林正青的方向划了一个圈子，立刻一道圆圈型的真气便向林正青推了过来，把林正青借剑吟声攻出的真气化作无形。

　　接着蓝萧逸身随剑走，顺势一剑刺向另一侧的骆阳。他的动作之快，深刻解释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往往是剑气先至，然后剑锋次之，随后才是姗姗来迟的挥剑破空的风声。

　　骆阳沉腰坐马，挥动左斧劈开了蓝萧逸的剑气，然后右斧把血隐剑向上架开。

　　剑斧交击，发出“当”的一声巨响，骆阳只觉得右斧处如被掏空了一般难受，几乎就要吐血。好在他功力深厚，强行压住体内的不适，左斧猛然砍向蓝萧逸的腰间。

　　对付这种级别的对手，只防守是没用的，必须要进攻，拼死进攻！

　　林正青会意，剑光连闪，点向蓝萧逸的后背，赫然是一招“雪花六出”！

　　面对两面夹击，蓝萧逸好不慌张，身子先是摔倒般向骆阳贴了过来，在他左斧临身前的刹那伸右手弹在骆阳的斧上。

　　骆阳只感觉持斧的左手剧震，几乎要兵器脱手，同时蓝萧逸指上传来的真气如长江巨浪般向自己猛攻而来，他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翻腾的真气，“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蓝萧逸则利用这一招为自己赢得了时间差。他借势转身，血隐剑黑色的剑影连闪，一连六下，和林正青对了六招。

　　当当之声连响，每一下交击，血隐剑上的红色条纹便更亮一分。很显然，蓝萧逸在借此提升功力。

　　林正青和蓝萧逸连对六招之后身子也出现了虚脱的情况，蓝萧逸杀气陡盛，血隐剑忽的刺出，趁林正青还没来及回气的片刻机会，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林正青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地上，七孔定音剑也随之落地，宣告了这一代剑侠的终结。

　　蓝萧逸却并不停留，踏着林正青的尸体飞到了外围，而在外围等着他的是樊忠和他的精锐卫队。

　　蓝萧逸充分展现了他速度上的优势，在卫队中左冲右突，冲到哪里总有卫队的战士倒下。此情此景，倒真好像文鸯当年与司马师阵中冲杀的情景。

　　司马师精锐的虎豹骑尚被文鸯一个人杀伤数百，更何况此时的蓝萧逸？仅仅是片刻的工夫，樊忠的卫队就已尽数倒下，他本人也被蓝萧逸顺手一剑削去了首级。

　　骆阳杀红了眼，双斧狂舞，以一个以命搏命的招式拼死砍向蓝萧逸。只可惜蓝萧逸比他快，骆阳的双斧还未攻至，他的额头上就已经多了一道一字的血痕。

　　骆阳也倒下了。

　　现在站在朱祁镇身前的，就只剩下了风语柔。

　　“你也要和我打一架吗？”蓝萧逸十分轻松地道，仿佛只是刚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风语柔咬着嘴唇，身子颤抖着，没说话。

　　没有人能形容她此刻内心的恐惧。面对一个自己熟悉，且明知道差距巨大的人，她还要站在这里吗？更何况他还曾是自己深爱并引以为傲的丈夫。

　　“乖，快回家去，回家去等我。等郕王登基，我就是和瓦剌奋战的大英雄，还有王振的百花会也归我了，享不尽荣华富贵在等着我们呢，你还犹豫什么？”

　　风语柔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她的剑！

　　风语柔最擅长的，是习自师尊白雪音的幻雪剑法。幻雪剑法曾被认为是剑法的极致，在蓝萧逸成名之前。

　　风语柔面容肃穆，长剑挥出的同时气温骤降。很快，数不清的小雪花在长剑的四周凝结而出，然后被剑气带起来的罡风刮得吹向面前的蓝萧逸。

　　“幻雪剑法？你真的会对我下杀手？”蓝萧逸冷笑一声，“你知道麒麟式吗？”

　　风语柔当然知道麒麟式，这是蓝萧逸血影剑法的杀招，号称普天之下无法可破。

　　她的幻雪剑法当然也不能。

　　只见蓝萧逸忽然箭矢般向她激射而来，他的整个身子平行于地面，剑在前身在后，伴随着快速的自旋，迎向她的雪风。

　　幻雪剑法的雪风当然不是普通的雪。每一朵雪花上都凝聚着要命的真气，这种华丽且宏大的剑法，本是这世上最强大的杀招之一。

　　只是这股雪风却被蓝萧逸瞬间冲散，风语柔情急之下长剑一甩，又化出第二道雪风。与此同时，她的长剑也已刺出，和她的第二道雪风一起，再次螳臂当车般试图挡住蓝萧逸。

　　既然终究挡不住你，那便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蓝萧逸的麒麟式已停不下来，伴随着毁灭一切的力量，一往无前。

　　只是，在他即将迎上第二股雪风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风语柔赴死的果决。那执拗而坚定的面容，竟一如她二十年前，第一次抱紧自己时的模样。

　　剑至，风语柔闭上了眼睛，她不想让蓝萧逸看到她死前为他流下的情泪。

　　“当”的一声响彻全场，出人意料的，是蓝萧逸被她打得冲天而起，仰天喷出了一口血雾。

　　风语柔忙睁开眼睛，只见蓝萧逸正飞在两三丈的高处，身子的自旋之势尚未完全停下，身上扎满了雪花。

　　这是为什么？难道蓝萧逸在最后时刻，竟然强行逆转真气，拼着身受重伤也不愿他的麒麟式撞上她娇弱的身子？还是他终于在最后一刻悔悟，他多年的野心终究比不上她的红颜相伴？

　　血雾如雨淋下，蓝萧逸在空中长啸一声，跃过了风语柔的头顶，伸手一把抓过车驾上的朱祁镇，然后又是一个起落，很快消失在瓦剌军的乱军之中。

　　风语柔同样伤势不轻，目送着蓝萧逸消失在视线尽头。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看向蓝萧逸的这最后一眼，竟真是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