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胜雪》棂墨白

25、招安

　　连续下了几日的雪，到了腊八这天，终于是晴朗起来，可却比前几天更冷了。
　　这几日这个房里的火盆日夜不息，整个房间烤的暖烘烘的，可床上的人还是盖着两床厚厚的被子，被人盯着，老老实实，一口气灌下一大碗味道难闻的褐色汤水，然后乖乖地躺进被窝里，不敢乱动。
　　沈墨的伤其实并没有多致命，只是失血过多，在床上昏睡了好几天，如今身体极端虚弱罢了，好在有无幽在身边，在这个没有输血技术的世界，真的万分庆幸，沈墨也真有些后怕，虽然负伤之时，自己有时时刻刻注意失血量，但拿捏这种事情总归是不太熟悉，最后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半路，这么说来，大概是客栈里的那个带着长刀的男子送自己回来的…
　　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她实在有些按耐不住，虽然沈墨并没有感到身上的痛楚，但他还是轻轻地，试探性地咳了一声，
　　“咳…那个…”
　　“睡觉。”才吐了两个字，就被一道冷冷的声音喝止，一天坐在桌前双手抱胸，背挺得笔直，闭目养神。
　　“不是啊…小天，我…”
　　“闭嘴。”
　　沈墨嘴角抽动了一下，这次小天真的生气了…沈墨醒了之后，面对无幽和小天这两个既担心又生气的家伙，简单地交代了刺客的事情，只是没有提到那个后生和一些细节，结果把无幽气的跳脚，直骂到，怎么会有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小天也是气的不行，上一次生气是在和老岳起冲突的时候，但是当时他也在现场，周围又人多嘴杂，怎么也出不了大事，但是这次不一样，如果没有人凑巧救了她，如果来的杀手不止那几个，那么沈墨必死无疑，这家伙怎么能如此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小天，这次真的是意外，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
　　“…”
　　“要不，小天你……帮我打盆水来？躺了这么久，着实有些难受……”
　　沈墨隐约听着黑暗之中有什么动静，知道有人来了，她知道一天也听到了，但是对方还是纹丝不动，
　　“你的命是那丫头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不想再给她添麻烦的话，就这样说吧。”
　　见沈墨没有反驳，坤白从暗处现身，他看了一眼艰难坐起来的少年，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客套，
　　“邸报已至青州，屠浮宫接受朝廷招安，在新任知府就任之前，由梁涛代行知府之权，总理青州大小事务，其余帮众分编守城军…”
　　这一席话听得沈墨心头火起，
　　“新任知府？呵…”
　　沈墨冷笑，这样熟悉的黑暗气息扑面而来，更加坚定了自己心底深处的猜测。想来下一任的知府，也是一丘之貉，地头蛇收编守城军，只怕是在安插人手，以备万一…
　　“这真是，好大的一局棋啊…”
　　少年这句话说的很长，长得仿佛心有不甘，长得恍如隔世，他略低垂的眼眸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阴冷，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的语气里，却阴恻恻得叫人心生惧意。
　　一天从没见过沈墨这样的神情，虽说于山里初见时，她便是那般寡淡冷漠的模样，但后来相处的这大半年里，让他浑然忘了，她，是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
　　坤白也察觉到了少年的神色，他的经验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年不是池中物，或许…
　　“邸报几时到的？”
　　没想到沈墨忽然发问，坤白及时掩饰住了自己的失神。
　　“两日前便到了，今日布榜，接下来几天会行备编军之事。”
　　“可有如何安置府衙的消息？”
　　坤白心中一惊，面上却没有半分表现。
　　“暂时没有具体的安排，只是听说旧府烧毁严重，我想，大约是要另择他所了吧。”
　　沈墨闻言，脑中闪过一丝异样，她低头思忖，忽然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满脸平静，淡淡望了一眼坤白，那座谜团重重的府邸既然要收尾，或弃或修是最简单又不会引人注意的安排，如今梁涛已经得到了它，却迟迟不动，其中必有古怪。
　　再者，坤白获取情报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他所报之事一向确凿，如今不仅连用了两个不确定的词，还加上了自己的判断，哪怕他面上平静如常，却也还是勾起了沈墨的疑心。
　　沈墨状作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继续问到，
　　“那萧云章怎么样了？”
　　坤白内心深处一度风起云涌，他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言，却又忽闻沈墨提及了这两天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事，不知为何，竟下意识觉得此事或有转机，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神亮了几分，
　　“梁涛一向视公子为眼中钉，如今青州已经在他手里，便再也没有顾忌，当下就翻了脸，将这些年来自己的做的腌臜事通通推到公子身上，要将其连同帮众一起…充军…”
　　沈墨低头沉思，岳宏的处境尚无忧虑，昨日已经通过密函，梁涛并没有要对其动手的意思，冯二当家几乎不管事，手底下人也不多，又有武艺傍身，梁涛此前就想暗中招为己用，但是这萧云章与岳宏的处境不同，萧云章切切实实是梁涛路上的绊脚石，之所以留他一命到现在，恐怕也是为了今天能找个替罪羊，一旦入了军营，随便一个由头就能置他于死地。
　　坤白坚毅的脸上少见地多了几分忧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自己处境已是艰难，虽说想保少爷的性命不是做不到，但想让他全身而退却实在束手无策，在这谭阴暗血腥的沼泽里沉沦的人，有自己一个就够了，像他那般的人，不该进到这样的黑暗里。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坤白拱起双手，朝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少年，深深伏了下去，
　　“一旦入营，少爷必死无疑，坤白请求求沈公子设法，救我家少爷全身而退，在下愿以命相报！”
　　沈墨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此前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情绪的男人，眼神淡漠，一言不发。
　　一天从来没有见过沈墨这样，在他看来，沈墨和萧云章的交情似乎不错，可即便为了明哲保身，不出手相救，似乎也不至于会是这样一副无情的模样。
　　坤白依旧弓伏着身子一动不动，沈墨依旧一言不发，窗外的寒风吹得嘶呼作响，仿佛是要撕碎这薄薄窗户硬闯入室，屋里的气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早在一开始岳宏暗中调查的时候，沈墨就对坤白起了疑心，这个人隐匿行踪，暗中探查的本事，是沈墨所知中最为出色的，哪怕是和当年的那几股势力相比，也丝毫不为逊色，虽然他是萧云章的人，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探查到梁涛手中的某些核心消息，一开始，沈墨觉得是他个人能力比较强大，所以除了老岳之外，她与萧云章也达成协议，通过坤白互通情报，但是渐渐的，她发现有些事情，其实连萧云章都是被蒙在鼓里的，所以让老岳暗中调查，但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沈墨能看出坤白确实是对萧云章是真心实意，但他身后似乎还有自己的故事，思前想后，她虽逐渐有了自己的猜测，只是一直未能证实。
　　沈墨轻轻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她率先打破了平静，清冷的声音在在屋内响起，

　　“你的命，真的是你自己的么？”

　　坤白双瞳放大，脸色忽地煞白，他猛然抬头看向沈墨，却望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