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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白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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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此时才叫发愁,在开封府里连连打了许多转儿,本来的黑脸憋得仿佛更黑了。公孙先生在旁边看着他黑旋风似的在院子里徘徊,也跟着一并发愁;可惜愁是愁,此时却没什么能做的,只能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几天之内,新鲜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事赶着事、事迭着事,却是没有一件让人能够展颜的。莫要说一个庐州知府犯罪受罚的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一件九龙冠遭窃的重案犹在悬而未决,派遣在外的差使也给他直往回送坏消息——头一天王朝刚带了个孤苦伶仃、细瘦虚弱的小女孩回来,还讲了一番麒麟扣马辔的事情,第二日传信的霍四子也回来了,还带着展昭递的信件。包拯同公孙策拆开看了,又是一番愁眉苦脸,道这信上写了什么?却是展昭和白玉堂二人在邓城那晚打探来的消息。
首先,那夜展昭打探姓胡的家户时,虽然得知邓州城里有两个胡姓家庭,然而详细了解之后,没有一个是和小菱有关的;却又听某个书生说道,他原本在襄州城外有一个姓胡的姨娘亲戚,这姨娘家里又恰巧有个小女孩,前段日子他想去上门探访一番,却是惊讶地发现人去楼空,他这胡姨娘已经“举家迁移”了;柳暗花明,这条线索听起来倒可能和小菱有所关系。另外,白玉堂打听到一些其他事情:听本地的居民说,这襄州地方的治安其实并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好。前些年官府管控得松些,地痞流氓不算罕见;这些年虽然确实管控得严格一些了,小打小闹的地方混混见少,然而又时常闹起了大一些的“匪患”来;官府总是声称在剿除山匪,却没见得什么明显的成效,还是偶尔冒出一群蒙面带刀的人趁夜打家劫舍。治匪不力、又不曾上报,这就实在是襄州知府的过失了。
这两条都算是重要的消息,然而放在此时,包拯甚至腾不出精神来立刻调查这襄州知府的事情——且不说明天就是五堂会审九龙冠失窃一案的日子,他私下里还发觉了一些蹊跷事端。虽然还只是大略猜想,也不能不留心注意。
犹记得前几日庐州知府被指控犯下了“侵占私地”的罪名;包拯想起之前几年,从东南各府收到过不少侵地一类的案件报告,虽然大多是地方豪强霸占小农耕地的事情,与官府看起来没什么关联,但是他和公孙策在地图上对照,发觉这些案子发生的地点几乎尽是在京西南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的区域之内,而且大多围绕山区、集中在几个多发片域,光从地点分布上看来,实在显得有些奇怪。
然而总之,此时的当务之急是准备明天的五堂会审,这个忧虑只能暂且放下,留待九龙冠一事之后再细查。末了,又想起一件事来,包拯忽然停了片刻,问旁边的公孙策:“公孙先生,展护卫出去多久了?”
公孙策掐指一数:“展护卫出开封快有十日了,襄州府的事情想必要办完了,到江陵、庐州也是很快的,大人不必着急。”
他猜得差不离;展昭和白玉堂已经过了江陵,此时正骑马行在江陵前往庐州的路上。宽敞的官道中这时没有什么车马,向前望去是一条长长的开阔坦途,路两旁是刚刚开始染上了一些黄色的青山翠树;天气很好,正是秋高气爽,天空一碧如洗,几片细碎的云絮铺在当中。马蹄笃笃,清风迎面拂来,白玉堂惬意地微微眯了眼睛。
两人在这闲适气氛之中,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一时的沉默。展昭也面带淡淡笑意——自己虽身为南侠,但是自从入了开封府,平时所忙也无非是公事公办,协助包拯审些犯人、传些公文、出些意见,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然而这趟路上,他和白玉堂虽然都是在折腾些“麻烦”事,但也让展昭颇有些回味起之前游历江湖时的“意思”了,细品之下几乎还觉得有些畅快。最令展昭自己惊讶的是,他甚至眼睁睁地容忍下了白玉堂的“违法行为”——刚到襄州府那天夜里,白玉堂就在府衙之中溜门撬锁,把几册公文档案给盗了出来;展昭虽然大皱眉头,不过既然知道襄州知府或有蹊跷,便不得不查,何况白玉堂已经把这几卷公文递到了他的面前,哪有不读的道理?于是展昭真心诚意地为白玉堂的利落身手鼓了两下掌,并且毫不心虚地在烛下同他一起把这些公文认认真真翻了个遍。
隔了一日,二人离了襄州府,按照邓城书生画的图纸指引,果然在一个小小的村落“泉水村”里找到了一间破旧的空宅;问了一些村民,得知此宅的旧户主是一对胡氏夫妻,膝下还有一对儿女。还有人讲得更详细些,说这一对夫妻“也是前几年才来到村里的,那时候他家儿子才刚牙牙学语的年纪,丫头尚在襁褓之中;前阵子也没和我们打声招呼,突然又举家迁走了,搬来搬去,真是不得安稳。”而这“泉水村”的名字,又恰好出现在那晚某篇白玉堂盗来的襄州府公文之中:“某某年某月某日地方豪强吕氏一案现已查明仍有余孽……城外西南泉水村……即日前往捉拿……。”两人那夜恰好看到这篇公文之时,就已警惕起来,白玉堂把其他公文原样放回档案库时,就有意留下了这一篇,说不定以后会用作证据;然而关于这“地方豪强吕氏”一案,他们却也还一概不知。
过了泉水村之后,二人继续出发行路,昨日就又到了江陵。在江陵本无甚大事,只是路过时顺便拜见当地官员一面,谁知他们到了江陵,却在路上碰见一个老人闹着要投江自尽;二人前去过问,得知这周姓老人本是一间茶楼的老板,招了个名叫郑新的上门女婿,女儿死后这郑新续娶了一个刁妇,还霸占了周老的茶楼、把周老给扫地出门。周老报官之后,郑新却贿赂当地县官将茶楼判归给自己。
没了女儿、又没了茶楼,连生路都丢了的周老只得来到江边寻死觅活,幸在被路过的展昭白玉堂拦下了。展昭虽是四品官职,但毕竟出京在外、又没握有太多实权,不便亲自严厉责罚当地的官员,本想让县官和郑新赔付周老银钱便罢了;然而白玉堂又嫌不教训他们一顿就不能达到惩戒恶人的效果,便在一旁出些歪主意,结果两人胡闹一番,竟然拿到了给周老重新开一间茶楼的银子、吓唬了郑新,还成功教训了一番当地的县官。
道这是如何做到的?原来白玉堂建议装神弄鬼,他一身白衣,展昭便穿了一身黑,戴上鬼怪面具;两人使用轻功飞檐走壁、翻越普通院墙也算易如反掌,然而在不懂武功的普通人眼中,这“凌空飘来”的两人真正如神似鬼,说他们是一对黑白无常,谁敢不信?先是趁夜到郑新家里,偷拿了他放在桌上的三四百两银钱,又特意吓他一吓,吓得他直接昏死过去;然后又到了当地知县的府上,一唱一和,只道由于他在郑新一案中徇私枉法,故而折损了阳寿,装作立刻就要索他命的样子;直唬得县官不胜惊惧、连连磕头悔改,二人才得意离开。
出了院子,摘下面具,白玉堂便偷笑起来;直到回了客栈、坐在茶几边,“展兄,”他问道,“刚才你拿来假装要勒死县官那条丝绦,是你突然从哪里找出来的?”
展昭嘴角一抽,“我想来黑无常既然是鬼差,索命也不该用寻常的刀剑,总得有些特别的工具吧,就顺手把发带解了——”被白玉堂一阵忍耐已久、终于爆发的大笑打断,他一边重新系着头发、一边皱了眉:“怎么,有什么不好的?”白玉堂笑得捂着肚子回答:“我还以为展兄解下的是腰带,一路上都在担心你的裤子会掉下来呢。”
展昭脸色一黑,过了片刻,却也笑出了声:“五弟,方才你的演技真是漂亮,掐细了嗓音学的大姑娘真是惟妙惟肖;只是谁告诉你白无常是个女鬼了?”
白玉堂笑意一僵:“难道她不是女的?我们家乡那里的传说可是这么讲的。”
此时却是换了展昭笑得连连摆手、不能自已:“我可并没听过这个说法,哈哈哈,不过想必这县官见了五弟的精彩表演,从此以后肯定会相信白无常是个女鬼了——还是个讲话声音挺好听的大姑娘鬼……”
听了此话,白玉堂已是面带羞赧,却还强自镇定,犹自不屑地哼了一声,端起茶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才转身出了展昭的房间、回了隔壁自己的房中,“哐”的一声巨响把门重重带上。留下这边展昭还独自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连第二天早晨,第一眼看见了白玉堂,他还直想笑。
他刚一露出一点笑意,白玉堂就横眉竖目地瞪着他;他张口再夸了夸昨夜“女鬼”的演技,白玉堂索性登时拔出刀来,电光火石间朝他一挥。展昭站得离他近,又是一个猝不及防,向后闪躲得晚了一刻,已经着了他的道儿——身上未伤寸毫,却是腰带正好被他割断,“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展昭无奈拢着衣襟,出了客栈,走到一间成衣店铺,才总算买了一条腰带重新系好;回头看见此时白玉堂就骑着逸骠候在店门口,一手按在腰间刀上,一手还仿佛很体贴地帮他牵着棕马、提着行李。他只得抱了个拳,服软道:“昨夜多亏五弟帮忙出的妙招惩治了恶人,还没言谢,是我无礼了。”白玉堂才松了握在刀上的手,大度回礼道:“展兄何必客气!快些上马来吧,今日把银子给了周老,咱还得抓紧赶往庐州呢。”……
总而言之,若说展昭刚在邓城遇见白玉堂、邀他与自己同行时,两人相对多少还有些不自在;这几日下来,寻常相处却是习惯了不少,尤其经过了昨夜那番事迹,二人之间更是多了一点熟稔、几分默契。虽然心中还压着小菱的案子、襄州府的恶行,和接下来要处理的麻烦,两人不能完全心无杂念地游山赏水;但是此时白玉堂出过了气,心中十分舒爽自在,腰间系着新腰带的展昭倒也并没有什么介怀,反而想到这几天以来的行侠仗义、畅快行事,还感到有些舒畅。更何况昨夜同白玉堂演了那一出戏,说是“惩恶扬善”替周老出气,其实二人又何尝没趁机玩得津津有味?他确已许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这么悠悠想着,展昭嘴角一点笑意也莫名加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