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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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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紫兰轩内轻烟袅袅,茶香四溢,帷幔低垂,随风起舞,一派温柔旖旎之景。
然而案牍边的四人却神色凝重,为首的紫衣华服男子半合着眼,微摇着扇,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韩兄,王上发了话,祖父这边便好办许多,朝中相关权职的大部分官员已换成自己人,就算一时半会儿换不了的,也总有自己人可以接应。”
张良跪得端端正正,将近日来的动向一一报给韩非。
“相国大人果然韬光养晦,根基深厚。很好。”
韩非睁了眼,颔首一笑。
“你的计划,真能令韩国打赢胜仗?”
卫庄在旁听了许久,突然插声问道。
“自然……不能。毕竟双方战力过于悬殊。”韩非神色一黯,“但是韩国可免受灭国之灾。如果一切顺利,秦军无法一举攻进新郑,陷入僵持后便会提出割城退军,我们便有机会休养生息,而且经此一役,我们的势力将大为巩固,改变朝局,为日后之事铺好路。”
紫女为韩非斟满了酒,“那些都还是后话,眼下最紧急之事,怕是如何筹集到足够的军饷吧。”
张良闻言,也是点点头,“如今韩国的国库可供我们支配的黄金不足八万。”
韩非显然早有准备,神色自若向众人解释道,“姬无夜提出二十万军饷,不过是落井下石,狮子大开口。此一战真正需要的军饷数大概在十万左右,这剩下的两万缺口,我已考虑过——”
门霍然被拉开,打断了韩非的话。
一个人影闯进来,连滚带爬停在张良面前,惊得他下意识向后一躲。
卫庄的剑无声无息拔出,电光石火间已停在那人的颈边,却听得那人带着哭腔喊道。
“少爷,相国大人出事了!”
张良认出那人正是相国府的下人,一张脸顿时褪尽了血色。
他跌跌撞撞起身,碰翻了身前茶杯,滚烫的热茶浇在身上,尤不自知。
“祖父此刻怎样了?”
来人低垂了头,悲切道,“相国大人遇袭中剑,此刻正性命攸关。”
姬、无、夜!!
张良一听,哪里会想不出元凶,不由双手紧攥,眼眶泛了红,牙齿也恨得打架。
“我、我——”
他回过头去看韩非,急切和悲愤之下语不成句,隐隐还有些少见的脆弱和张惶。
韩非冷静地站起身来。
“子房,你先回去吧。”
说着,他又安抚地握了握张良的手——那手发凉,湿漉漉地全是汗,似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别紧张,相国大人不会有事的。”
他有些方寸大乱。
韩非心中更多了几分担忧,却并不流露出来,仍是沉声道。
“紫女姑娘,你轻功最好,跟他一起去吧。”
紫女点点头,很快和张良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更深露重,窗外的一切如墨染,失了本色。
韩非仍是端坐在案旁,望着窗外夜色,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不一会儿就灌下去一壶酒。
他喝得漫不经心,溢出的酒沿着颈子淌下,洇湿了前襟。
“够了。”
卫庄忍他很久,见他还要再喝,一把摁住他去拿杯子的手。
“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韩非叹息着慢慢收了手,不再去拿酒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带点空蒙,深深的一眼望不到底。
“张开地的遭遇,你似乎并不意外。”卫庄目光如炬,将韩非看个通透。
“我自然不意外。”
韩非对他毫无隐瞒之意,干脆地点点头。
“今日之事,已是我与他合谋后的结果。那日他回来,避开所有人,私下来找我。此事连张良也不知道。”
卫庄淡淡地“哦”了一声。他心中早有猜测,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你与张开地,何时关系如此好了?”
“只要张良肯跟着我,张开地便纵然不愿帮我,也必然不能做出不利于张良的事。他已经慢慢明白过来,如今此刻,帮我便是帮张良,也是帮他自己——更何况,此时此刻,他还有得选吗?”
“所以——你们达成了什么合作?”
“相国为姬无夜平生最大政敌,无比忌惮。他自知提出负责军饷之事后,姬无夜必有所动。因此为麻痹姬无夜、保全相国府,也为了让我们的计划继续进行,唯一的做法便是将计就计,用苦肉计应对姬无夜。”
卫庄很快明白了韩非心中所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所以相国故意为姬无夜的人所伤,接下来…如果相国抱恙,有可能接替他的只有一个人——你这是要把张良推出来?”
“是。”
韩非又是点点头,他早有成竹在胸,此计划的每个环节都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
“如果站出来的人是张良,姬无夜便会多少放松警惕,更何况,他已经对相国下手,不好再次对张良下手。而再说韩王那边——他早有意让张良参政。然而那时他只是一时兴起,即便张良真的入朝,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件好看的摆设。而如今不同,大敌当前,相国若不能顶事,张良便可能成为他唯一的倚重。这是张良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如此看来,张良欠你那一个人情,岂是仅仅让你赢了双倍?”
卫庄忍不住喟叹,话锋一转却又道,
“即使如此,你也可提前告诉他,也免得他如今日惊惶失态。”
韩非垂下头避过卫庄的目光,面容藏在阴影中,苦笑了一声。
“今夜过后,子房将是姬无夜最为密切观察的对象,他的反应直接影响着姬无夜的判断。而只有最真实的反应才能毫无破绽。我必须保证计划万无一失,我,只能这样。”
烛光闪动,卫庄静静地看了韩非许久,笑容半分凉薄,半分讥诮。
“不愧是公子韩非。”
韩非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显得有些渺远,明明是看着卫庄,那目光却像是穿他而过,落在遥不可及的夜色中。
“我又怎愿逼他,只是时至今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都需要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韩非沉默了很久,似乎不想再提这件事。
他收回目光,换上往日的从容悠然,又伸了手想去摸酒杯,有些促狭地轻笑道,
“卫庄兄,平时你可是惜字如金,未见得你与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对子房……似乎也很在意?”
卫庄冷哼一声,再一次捉了韩非去摸酒杯的手,按回到他身前,又顺手将那酒杯推翻在地,断了他的念想,才冷笑一声回道。
“杯中明明是酒,这是哪来的醋味?”
饶是韩非八面玲珑,也不禁愣了一愣,旋即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话可不像是从卫庄中口中说出来的,卫庄兄莫不是跟着我,学坏了?”
韩非自顾自地说完,不等卫庄回答,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一身酒气,你要去哪?”
卫庄不拦他,只是淡淡地丢过去一句话。
“自然是去找他——他此刻定然不好过。我得陪着他。”
韩非停在门边,扶着门扉站了一会儿,又道。
“多谢卫庄兄提醒,这样一身酒气,难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还是先梳洗过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