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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月浅灯深 ...

  •   深夜密林,滂沱大雨仍未停止,地上一片泥泞。
      “姐姐,姐姐,姐姐……”两个人影跪在地上,不停地摇晃着君沐华的身体。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躺在地上的人依旧没有半分反应。
      乐泠哭丧着脸,看着祁熠,“怎么办啊,祁熠?姐姐怎么都不醒。”
      祁熠左右抓挠着头,可一见乐泠着急担忧的神色,忙拍拍乐泠的手,安抚道:“咱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得先找一处能挡雨的地方,然后再想其他办法。”
      乐泠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仿佛心中终于安定了一些,“好,先找个能遮雨的地方。”
      “乐…泠,祁…祁熠……”
      听见这个声音,二人顿时齐齐低下头,乐泠高兴地扑到君沐华怀中,庆幸道:“姐姐,你醒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君沐华回想着陷入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她只记得——
      乐泠瞬间一怔,和祁熠对视一眼,连忙直起身,然后扶着君沐华坐起来,才道:“姐姐,我们先带你离开这里,你身上的伤……”
      君沐华不用多想,就明白乐泠为何欲言又止。她此时根本连稍稍抬起手腕的力气都没有,更无论身上各处数不清的外伤内伤,那样一场惨烈的战斗,孤身面对数十倍于自己的对手,现在还能活着,她已经十分庆幸。
      “姐姐……”祁熠眼眶中含着泪,向来明朗的脸上全是泪水和雨水,“你怎么不等等我们呢?如果我们和你一起,绝对不会让那些人伤了你。”
      “傻——”君沐华只说了一个字,双眼突然越过他们,看向了从密林中走出的那个人。
      那个人撑着一把伞,一身简便利落的黑衣,神色平和,完全不似以往,却是许久未曾再见的苍蔚。昱湖那一夜后,时隔大半年,她们居然在这里相遇了。
      “是你们?”苍蔚走到三人面前,目光定格在君沐华身上,“我只是来看看到底是谁弄出了这么大动静。”
      “我…还以为你是特地来看我这副狼狈的样子了。”君沐华瞥着她,低低地道:“刚才,我差点死在了这里。”
      苍蔚沉默地盯着君沐华看了许久,突然道:“你们两个,扶着她,跟我走。”
      乐泠警惕性看着苍蔚,“你是谁?”
      “我们以前就认识,而且我一直想成为她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是朋友?”乐泠很快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
      苍蔚无所谓地道,“随便你信不信,我从来没伤害过她。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却一直让她在这里淋雨,难道这是你作为朋友该做的事吗?”
      “你——我们可以自己去找地方!”乐泠不甘心地回道。
      苍蔚似乎懒得再与乐泠纠缠。她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君沐华,“我知道齐萦在哪里。她离家出走后,一直和我在一起。”
      君沐华默然看向苍蔚。苍蔚,她似乎变了很多,眼中不见了汲汲营营,多了一些沉静平和。
      “跟她走。”
      “姐姐,真的可以吗?”祁熠显然察觉了两人之间的微妙,不放心地问。
      君沐华笑了笑,“没关系。不是有你们在吗?我想,我真的不能再在这里淋雨了。”
      乐泠自责道:“姐姐,都是我们不好。”
      “走……”君沐华深觉自己的体力透支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
      苍蔚将伞递给乐泠,“给她撑着,跟我来。”说完,随即转身离开。
      乐泠和祁熠立刻扶起君沐华,很快跟了上去。
      那一晚,君沐华陷入了混沌的梦境里。那个一直困扰她的梦魇再度钻进了她的梦。
      梦里,仍然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高山之巅。不像以往,这一次,四周很安静,安静得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那是一种大地荒芜、万物皆死的静。似乎大地在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灾难后,所有的生气被一夕剥夺,从此只剩下了死寂。
      “喂,这里怎么啦?”梦中的她高声呼喊着。
      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应。
      她仔细感受着,仔细追寻着,仔细地想要捕捉那么一点活的气息,然而,无论如何,她怎么也找不到。
      她绝望地跪在山巅。
      忽然,一阵嘈杂的声音自她脑底浮现。
      “赶快逃,这里快要塌了。”这是一个苍老的劝诫声。
      还有女人的哭喊声,“他爸,抱着孩子,我脚崴了,走不动了。”
      “我抱着孩子,你跟着我。一定要跟着我……”男人再三地说道。
      “娘,爹……娘……”小孩语无伦次地哭着。
      “不要往洞里跑,会坍塌的……”有人扯着嗓子在喊。
      “也不能往山下跑,水,水已经快漫上来了……”
      “啊——”
      所有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飘越远。
      她捂住自己的头,脑中的声音怎么也赶不走。她能感受到那些人到底有多恐惧,有多绝望,但是,这些声音为什么会不停地在她脑中重复?
      “啊啊啊啊……”她再也忍不住地疯狂大叫。
      梦终于完结了。
      “君姐姐……”
      君沐华听见有人在叫她,而且眼前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
      “君姐姐……”那个模糊的影子道。
      “齐萦,你是齐萦吗?”君沐华下意识地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只能哑着嗓子道:“所有人都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你,你在哪儿?”
      那个影子默然站起身,似乎张了张嘴唇,但并没有再说一句话,很快消失在君沐华眼前。
      “齐萦……”君沐华呼喊着,整个人渐渐又陷入了一片混沌。
      星光璀璨,月华满天。清斜的月影映照出了两个并坐在玉石栏杆上的身影。
      院内,静谧如水。
      只听得到两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祁熠,你听着。”乐泠拉下他的胳膊,靠近他耳边说,“我觉得,如果姐姐不问,我们就不要再提前天晚上发生的事了,听见没有?”
      两人之间距离实在隔得太近,几乎彼此的呼吸都能闻到,祁熠耳根蓦地一红,稍稍移开点距离,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说的。但是,我想,姐姐或许已经猜到了。”
      “反正不要说出来嘛。”乐泠仿似仍未察觉到祁熠的不自然,继续说道:“还有,也不能让那个女人知道。”
      祁熠耳根更红了,问:“哪个女人?”
      乐泠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还有谁?前天晚上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女人。”
      “哦,我知道。”祁熠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移了移。
      “还有,”乐泠发现了祁熠的小动作,将他胳膊一拉,祁熠又被她拉了回来,“你干嘛呢?听我说!我打听过了,这里是沥阳驿馆,现在住在这里的是穹原的使团。所以,我想,那个女人可能是穹原的人。”
      “穹原?”祁熠微微皱起了眉,“是什么人?”
      “好像是叶氏长老和小皇帝。”
      祁熠想了想,才道:“他们应该不会发现我们的身份。”
      “所以,还是不要再提前晚的事了。”乐泠双腿摇晃着,脸上突然闪过一抹担忧,“可是,姐姐怎么还不醒?还有,沉星大哥也还不回来?”
      “沉星?沉星去哪里呢?”这时,有声音问。
      乐泠下意识地答道:“去找神医了。”
      刚一说完,乐泠觉察到不对,立即转过头,看向院子入口,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苍蔚盯着他们身后那扇紧闭的门道:“她醒了吗?”
      “还没有。”乐泠的声音既有担忧,又有一丝烦躁。
      “我想,应该是沉星提前给她吃了什么,然后才离开的,是不是?如果任由你们两个照顾,她恐怕就坚持不到沉星回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乐泠心中其实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她就是不想听人用这种略带轻蔑的语气说出来。
      苍蔚却没再理会她,“我明天再来。”说完,转身就走。
      “祁熠,这两天,我们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做。”乐泠看着苍蔚的背影,闷闷不乐地说。
      “可姐姐不也没事吗?沉星大哥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是吗?”乐泠立即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不行,我要去想想,我现在能做什么。你不要来打扰我。”
      “啊?”祁熠愕然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忙叫道:“你可不要乱来!”
      说着,也追逐而去。
      第二日清晨,有一骑快马风尘仆仆,匆匆进了沥阳,直奔驿馆。
      乐泠是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的。她奋力推开桌上堆得几乎不见缝隙的东西,从桌上抬起头,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从椅子上站起,想也不想地推开窗户,嚷道:“是谁,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你们难道忘了屋内是正在休息的病人吗?”
      说完这些话,乐泠毫不客气地关上窗户,继续埋头于桌上补眠去了。
      而院内的两个女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后,双双转身离去。
      直到中午,乐泠再次被一阵说话声吵醒。这次,她似乎终于睡醒了,于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听见开门声,院内的两个女人齐齐转过身。
      秋泓看着走近的乐泠问:“你救了沐华?”
      乐泠却不回答,打量着秋泓,问:“你是谁?”
      “有没有觉得我和一个人很像?”秋泓看着她迷糊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
      和谁很像吗?
      乐泠眼睛一亮,拍手道:“诶,秋大哥!”
      “对,我是他姐姐。”
      乐泠仿佛终于有了依靠般,立即扑到了秋泓怀中,“太好了,你终于来了。我和祁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秋泓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目光却转向了苍蔚,“到底怎么回事?沐华她现在怎么样?”
      苍蔚看着秋泓的眼睛,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她这次伤得很重,或许比云雾山那一次还要重。沉星走之前,应该给她吃了药。但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有醒。”
      秋泓心中如火在烧,却还是按捺住心焦,问道:“是谁?那天晚上,你去过密林吧?”
      “我不知道。”苍蔚直截了当地答:“我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他们三人。”
      秋泓瞥了乐泠一眼。乐泠立即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苍蔚,齐萦呢?”
      秋泓叫住正准备转身的苍蔚。
      苍蔚动作一顿,毫不迟疑道:“齐萦就在这里,在成衍身边。”
      “齐萦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秋泓确实没想到,消失了大半年的苍蔚会和齐萦一起出现。而且,苍蔚的样子好像变了一个人。
      “偶然而已。我只是偶然遇见了她,然后把她带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秋泓盯着面色平静的苍蔚,道:“好,我相信你。”
      苍蔚只唇角微勾,“你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在乎。”
      打开的窗户旁,君沐华看见这一幕,低声问身边的祁熠,“你知道她是谁吗?”
      祁熠并不确定君沐华说的是哪个“她”,犹豫道:“不知道。乐泠说她可能是穹原的人。”
      “她错了。”君沐华看着那个突然转身看向她的身影,“她是苍尔的人,如今在位的苍尔帝王是她的亲哥哥。”
      “哦。”祁熠很认真地点点头,虽然他不明白君沐华为什么特意提到这个。
      看到苍蔚,君沐华就会想到齐萦。而想起齐萦,就会想到她突变的命运,以及她现在可能经历的一切。君沐华知道,自己无法漠视,所以,她并不怎么想再次见到苍蔚。如有必要,她也不希望,和苍蔚的生活再次产生交集。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候,所有的一切看似还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但让人看不清的暗流其实已经蠢蠢欲动。
      “你,也太低估了永夜城。”
      君沐华想,她不是低估,她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那个地方追杀。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博川,明岘山,顾家宅邸。
      斜阳迟暮,草木幽幽,此时已近傍晚。顾攸景却带着顾温和浩歌一起往山上走去。
      顾温想起今日刚收到的两封急报,略想了想,开口道:“太子已经返回瀚都,准备五国会盟的事。至于霍……”
      “如何?”
      顾温根本不敢抬头看顾攸景,只躬身道:“霍珺离开了大瀚。太子只抓到了她身边的侍女知幻,而且那个侍女有一张同霍珺十分相似的脸。”
      “太子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暂且不用管她。”顾攸景极不愿提起霍家,特别是在顾长思回归顾家后,他根本不想再去想过去的那件事。但偏偏这个时候,霍珺自作主张地闹出了这么一件事。
      “还有,我们失去了那两个人的踪迹。无论再怎么找,他们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猜,也没人能够一直跟踪他们。”
      “另外,密林里袭击的人,也查不到任何线索。”顾温有些懊恼地道。
      顾攸景的脚步停了停,接着才道:“最后救走她的人呢?除了苍蔚,还有谁?”
      顾温立即应道:“那晚,最后走出密林的人,只有四个人,另外两个人是祁熠和乐泠。沉星早在苍蔚去之前就已离开。”
      夕阳染红了道旁小草。
      顾攸景沉默了许久,才道:“闻人越如今在哪里?”
      “我们同样也失去了他的踪迹。”顾温不甘地道。闻人越分明是冲着消失的墨诔和角羽而来,他们现在不仅跟丢了他们,还跟丢了闻人越,而且是在大瀚境内,顾温真的非常不甘。
      “不用急。”顾攸景瞟了一眼他的神色,“或许过不了多久,等到五国会盟,所有的一切都会渐趋明朗了。”
      顾温轻轻应了一声,悄然向后退了几步,心中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行三人继续向上走着,直到半山腰,顾攸景终于停了下来,在半山小亭外默默站了一会儿,才提步走进亭内。
      “二叔。”
      顾攸景缓缓走近,接过浩歌即时递上的酒,“侄儿今日想与二叔一起喝酒,二叔觉得怎么样?”
      面向云海的修长背影很快转过身。
      顾攸景微笑着先饮了一大口,将酒壶递给他,“二叔,该你了。”
      亭内这人却是顾长思,曾经的苍尔暗卫统领,如今重归祖籍的顾栾。只是他神色虽还疏朗,眉间却难掩郁色。那双湛黑如墨的眼睛与顾攸景十分相像,然而却极少有任何的波动或起伏,如同他整个人一样。
      顾长思接过酒壶,沉默地喝了一口。
      “二叔,今日可见过祖母?”顾攸景接过浩歌递上的另一壶酒,一边喝,一边说道:“我这次回来,主要目的是接祖母回瀚都,二叔还没有见过父亲,不如也一起回去吧。”
      顾长思仍旧沉默地喝着酒。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他根本没有想好答案。
      “当然,如果二叔不想去,我想父亲如果空闲下来,一定会来看你。只是近期恐怕不能,十年一次的五国会盟即将举行,父亲暂时应该不能离开瀚都——”
      “不过,父亲肯定会回来的。毕竟他和祖母一样,也一直祈盼了二十年。顾家所有人其实一直都没忘记过二叔。祖父去世时,最大的遗憾只有一个,就是不能让顾家完整。如今,他应该可以真正瞑目了。二叔,还有我,我从小听祖母提起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我一直觉得可惜,我们从未见过面。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不知是否因为酒的缘故,顾攸景越说越兴奋。
      “二叔,你不知道,得知你消息的那一天,父亲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整整一下午。其后三天,祖母一直待在你曾经住过的房间,亲手擦拭着屋里的一切。祖母常说,她一定要等你回来。否则,老天也收不走她的一条命!”
      “我和你们一起去瀚都。”
      顾长思的话既在顾攸景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顾长思会答应的这么快。
      “我想,祖母和父亲一定会很高兴。”顾攸景喜形于色,“二叔,欢迎你回家!”
      顾长思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酒壶,“多亏有你。”
      顾攸景高兴地喝了一大口,“只要二叔回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有价值。二叔,我敬你!”
      顾长思举了举酒壶,一饮而尽。
      “阿景,谢谢。”
      这句谢谢即是对顾攸景所做一切的感谢,也是顾长思仔细考虑作为一个真正顾家人的开始。顾攸景十分清楚明白。
      “二叔,我们永远是一家人。”说完,顾攸景也举起酒壶,喝了个彻底。
      亭外,顾温接住突然扔过来的酒壶,与浩歌对视一眼,也各自沉默地喝起了酒。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翻过了山头,落到了山的另一边。亭内,只余余晖照耀。
      悠悠三十年,在这一天,顾家的顾栾终于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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