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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因果之系 ...

  •   当君沐华睁开眼的那一瞬,恍惚间,她竟然有种时光回溯的感觉,好似她又回到了尔海,回到了她初次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
      但是,她现在并不在船上,也并不在尔海。
      去年春日,君沐华与齐夬等人一起出海时,她也曾日日与海上落日相伴,但她还是被眼前所看到的情景震撼了。
      海天相接,水天一色,晕色渲染,广袤天地,好似被壮丽的色彩给完全包裹,无论是天际海洋,还是大地万物;无论是眼前四周,还是身侧身外;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种名叫震撼的景致,一种名叫震撼的感觉。
      这样的情景,美得如梦似幻;这样的情景,似乎比梦幻更加不真实。这样的海上落日,也注定让君沐华再也不可能忘掉了。
      然而,眼前并不虚无;所见也是真实。
      君沐华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诉她,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虽然她并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来到了这里,但这里显然并非“幻境”。她所处的地方也并非“幻境”。
      君沐华伸手缓缓抚过触手温凉的水晶围栏,目光掠过圆台中央玲珑的水晶之花,然后,她的目光渐渐放远,渐渐看向了那仿似海上之梯的晶莹尽头,被云雾完全遮掩的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条路,会通向哪里?
      这样的海上落日,还会再见吗?
      想到此,君沐华心中竟无端产生了一丝疼痛的感觉。她的目光不由追逐着那轮即将落下海平面的红日,私心地想,如果再慢一点,如果更慢一点……或者永远不要落下就好了,就让这副壮丽隽永的画面永远定格好了,就让……
      这是君沐华踏上临渊大陆后第一次生出这么强烈的贪婪之心。
      她多想……
      她多想……
      纵然她明白,她的想法又怎么抵得过世间自然的法则?
      似乎自从来到一叶岛后,她总会无缘由地想得更多。
      君沐华唇角弯了弯,为自己心底一闪而过的想法觉得好笑。
      “这样的美景,或许只此一日。想不到,还会有同观之人。人生之惊喜,果然永远出乎人的意料!”
      当这个声音渐渐传进君沐华耳中时,君沐华想,果然她并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的。而这个人又会从哪里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呢?君沐华心中划过一丝浅浅的期待。
      “你觉得如何?”
      “前辈是在问我吗?”君沐华并未回身,但心中也是一诧。她的确没想到,那个声音的主人竟然这么快就站到了她的身侧。
      来人是穿着一身灰绿长袍的老者,身形颀长,白发白须,气质淡和,正用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她。
      “这里似乎只有我们两人。”老者一脸笑意,不以为意地道。
      君沐华略想了想,才道:“前辈是在问我这美景呢,还是前辈对于这美景所抒的议论呢?”
      “你认为呢?”老者再次笑着将话头抛回了君沐华。
      君沐华盈盈一笑,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道:“美景罕见,惊喜难得。这八字,如何?”
      老者捋须大笑,眼底探究渐消,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笑意。
      ——
      此时,同一刻,仞山之巅。
      丰华阑和沉茗看着那飘然远去的四人,都有些沉默。
      一刻钟前,永夜城主、齐夬和白泱突然出现在山巅小亭,就在沉沅即将对他们说出一叶岛秘密的时候,然后,情势便如脱轨般开始不受控制。
      沉茗也从来没想到,原来愤怒的父亲是这个样子。
      不似平日沉肃,也不似平日喜怒无常,更不见平日的不耐,在一瞬间,父亲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冷厉沉默,变得咄咄逼人,更变得阴鸷诡谲。
      父亲对永夜城主说,你来得正好,我们经久未见,但积怨可没消,今日或许就是一个机会。
      而永夜城主也回以父亲说,不错,今日或许不是了断一切的机会,但却是消除沉怨的时机。
      接着,齐夬也说,若如你所说,那么,今日,我们之间,也该有个结果,不是吗?
      然后是白泱。
      白泱的话最冷静,也最冷漠。他说,诚如你们所言,既然逝者已逝,那么谁也不必再顾忌了。如今已是世势所趋,则必以生死见之。
      最后的最后,凝在沉茗目光中的是,永夜城主临去时诡秘的一笑。
      很久后。
      当遥远的海平面上,只余下了一段未沉的红色圆弧时。
      心思纷乱的沉茗才缓慢而沉重地开口,“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句话,沉茗既是在问丰华阑,也是在问自己。自从他被父亲带入这里,他就像一个莽撞的孩子突然闯入了某种秘密之境,虽然这个秘密之境已经向他敞开了小小的一角,但他却无法透过这一角,窥见更多。他为接二连三的言语和事情所惶惑,他更为没有被揭开的那些事实真相而担忧。这种惶然无措的心情一直折磨着他,让他几乎不能自已。现在,他似乎终于能够问一问眼前人了。
      丰华阑沉默地看了沉茗一眼。作为从小长大的伙伴,最亲密的朋友,他自然能察觉到沉茗自进入这里之后的不安与惶惑,而且,当沉茗第一次来到这里,当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丰华阑几乎就已经预料到了沉茗必将经历痛苦的心路挣扎,因为这个秘密不仅仅只是牵涉到一些人,也不仅仅只是牵涉到一些事。揭开以永夜城和东缈岛为中心的秘密需要也不仅仅只是勇气和决心,更多地,还需要做好一切被颠覆的心理准备。而这样的准备,所需要的时间很长很长。尽管沉茗通透洒脱,但对于突然冲击到眼前的一切,时间还是太短了。
      “或许,知道。”
      丰华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有些事的确只是他的猜测。然而,沉茗却知道,丰华阑从不胡乱猜测。甚至有时候,他的猜测就是真相。丰华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想知道什么?”丰华阑似乎不忍看见沉茗继续这样伤神。
      “所有,一切,太多了……”沉茗呵呵笑了笑,“但我并没有那样的贪心,我只想知道,只想知道……”沉茗话语之间还是存在迟疑,又或许只是他根本无从说起。
      “那就从现在说起。”
      丰华阑的话就像一个引索,使沉茗终于找到了心中由繁乱织就的网里最初最关键的那个结。而丰华阑总能给予沉茗这样的力量,几乎无论在任何时候。
      “他们因何离开?” 沉茗问得直接。
      “我想是旧怨。” 丰华阑答得简单。
      “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处理?”显然沉茗更在意这个时机,更在意永夜城主、齐夬和白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或许沉茗并没有意识到,如果了解了这个原因,的确更加容易接近事实。
      “因为不得不。”
      虽然这样说,但丰华阑语气中并无半点无奈。
      可什么人能让这四个人产生无奈?
      又有什么人能够让这四个人不得不在这时处理旧怨?
      沉茗心头又生疑惑,“为什么不得不?”
      “因为有一个人告诉了齐夬和白泱两位前辈一件事,而这件事,师父现在当然也知道了,而且师父也明白说出那件事的那个人选择在此时告诉齐夬和白泱的用意。”
      沉茗脑中快速闪过了很多东西,但最后,他几乎毫无疑义地想起了不久前由他转交给父亲的那封信,信里的内容,他也还记得,信里提到了一个木盒,也提到了一个人的离世。那个人白泱似乎称之为“吾妹”?
      “那个人是……”说实话,沉茗也不知道,当他说出那三个字时,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到底是告诉了齐夬和白泱某件事的人,还是信里提到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墨诔。他就在这里,而且,不久前,他正好站在你现在所站的地方。”
      沉茗现在正站在丰华阑对面。也就是说,不久前,墨诔曾经见过丰华阑。还有就是,墨诔、齐夬、白泱、他的父亲似乎都认识信里提及的那个人。
      那么,永夜城主是否也认识那个人?
      他们的旧怨与那个人有关吗?
      墨诔何以选在这个时候提起?
      ……
      沉茗心中疑问几乎越来越多。此外,还有丰华阑的后半句话,父亲与这些人和这些事之间,到底又有什么样的联系?
      “墨诔说了什么事?”
      沉茗了解丰华阑。他既然已经提到了墨诔,那么,就意味着他已经了解墨诔到底做过什么。
      “是齐夬和白泱一直在追寻求证的事,墨诔告诉了他们最后的结果。”
      “是关于一个人吗?”沉茗不确定地问。他脑中再次浮现了那封信的内容,同时,他也越来越好奇被称为“吾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
      “她是……”沉茗越加怀疑,也越加不敢肯定。
      丰华阑却只道:“她与齐夬有师徒之称。”
      “她也是永夜城的人吗?”
      “是。”
      那么,永夜城主的确也认识她,而她显然已经离世。
      现在,似乎还剩下一个问题。
      “墨诔为什么——”
      “不是墨诔。”丰华阑却难得地出声打断了沉茗的话,“是齐夬和白泱。是齐夬和白泱主动找到了墨诔,就在他们刚刚到达一叶岛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呢?
      齐夬和白泱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为什么要主动卷入这些事里?
      他们的目的是永夜城主?
      ……
      只一瞬,沉茗几乎又变得什么都不敢肯定,也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沉茗恳求一般地看着丰华阑,他似乎想从丰华阑的眼神中寻找到什么,但他也似乎并不明白他到底要寻找什么。
      沉茗的困顿,沉茗的无助,沉茗的毫无保留,丰华阑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但他还能告诉沉茗什么呢?告诉他那个他也无法确定的猜测吗?还是告诉他一个人永远无法去猜测另外任何一个人的心?
      他或许能从一个人的行为和言语中推测他做过什么,但他永远无法真正看透与他一样存在于世但拥有不同思想的另一个人。
      齐夬和白泱为什么这样做?
      丰华阑心中当然有所猜测。而且,他认为,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君沐华。自从君沐华最初出现在临渊大陆,齐夬将君沐华从忻宁带走,后来又将君沐华带到西缈岛,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齐夬和白泱似乎早就用他们的行动表明了,他们既不支持永夜城对君沐华的截杀,也不赞同东缈岛就此带走君沐华,无论东缈岛想利用君沐华做什么,也无论东缈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因为在最初,他们就站到了君沐华这一边。他们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丰华阑不知道,即便他们是否真的这样想过,他也不能确定。但就他现在所知道的而言,丰华阑认为,齐夬和白泱现在这样做就是为了宣示他们的立场,他们想保护君沐华。如果任何一方现在想动君沐华,那么,就必须先处理与他们之间的旧怨。
      至于其中旧怨,或许确实存在;越溪的事,却可能只是由头。事情早就过去那么多年,越溪也已经消失了那么多年,他们又岂会一直纠结于生与死?他们又怎不知希望渺茫?他们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时候撕开自己的伤疤?
      齐夬和白泱都是智者,他的师父亦是。他们曾同在永夜城,有同袍之谊,但如今世事变幻,曾经沧海,一切本该随着时间渐渐消散。
      何以必须旧事重提?
      何以必须一战呢?
      或许能够说明这一切的,只有两个字,选择。
      齐夬和白泱做了他们认为应该的选择。
      他的师父也做了他自己的选择。
      而永夜城主明白了他们三个人的选择。
      而且就在同时,齐夬、白泱两位前辈、他的师父沉沅,其实也是在告诉他,他们不会站在永夜城那一边,也不会站在东缈岛那一边,他们可以暂时替他抵挡来自这两方的压力,所以,他可以放心去做他想做的事。
      然而,不知是何原因,他们似乎都刻意忽略了墨诔。有时,丰华阑也会想,或许他们并不是忽略,而是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墨诔,所以,他们将墨诔留给了他。
      ——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海上明月有时,海上落日当然亦有时。终于,当那一丝圆弧也真正沉入了海平面的时候,老者再次开口了。
      君沐华摇摇头,只道:“不知道。”
      “知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君沐华仍只答,“不知道。”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白泱渐渐靠近了他们,在一叶岛洒满银辉的沙滩上。
      “那你觉得时间过去了多久?”
      君沐华再次摇了摇头。她可以确定,时间没有过去很久,但她无法确定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即便现在已是黄昏。可这也并不是现在君沐华最关心的问题。
      君沐华看着身侧的老者,问:“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里,一般人来不了。”老者故意笑着道:“或许你可以凭自己的实力来这里,但你显然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所以,你能来这里,当然是有人带你来的。”
      齐夬?
      白泱?
      还是永夜城主?
      听老者言,似乎只能是其中一人。
      “你想到了什么?”老者笑意盈盈地看着有些发楞的君沐华。
      “我不确定到底是谁带我来了这里。”君沐华虽然看不透眼前的老者,但不知怎么的,她不知不觉就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对于你来说,现在已不重要。”
      君沐华心中一激灵,她想她明白了老者的意思。她来了就是来了,这已经是事实。
      “那我该做什么?”
      既然已经在这里,她该做什么?君沐华问自己。
      老者有点惊异于她的敏觉与坦然,但转念间似乎就已释怀,低声道:“你应该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心头的那一点点慌乱似乎在渐渐扩大,她知道,拉开那条缝隙的,正是她刚刚说出的那句问话。
      “这里还是一叶岛吗?” 君沐华眼里有着不确定。她想,或许可以从这个问题开始,让她渐渐变得冷静。
      老者笑答,“是,也不是。”
      君沐华同样笑了笑,道:“何以是?何以不是?”
      老者稍稍皱了皱眉,面上也闪过几丝思索,“或许可以这样说,这里离一叶岛很近,也离一叶岛很远。”
      这里是否就是沉茗所说的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君沐华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这句问话。而且,她觉得,她也有点明白所谓的“一般人来不了”代表着什么意思了。
      “在这里,于你而言,也许……”
      老者突如其来的敛笑和沉默让君沐华起了一丝警觉。
      “更重要的是,生与死都离你很近。”
      “是吗?”君沐华虽心中警觉,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浅笑着,而且笑意在渐渐扩大。
      “你不相信?”此时,老者语中也多了一丝玩味。
      君沐华神色自若地道:“我相信。”
      “难道你不怕生死之隔?”
      “怕。”
      “那难道你觉得…我在骗你?”
      “没有。”
      老者似乎越发兴趣盎然,低头问:“所以,你不怕永夜城?”
      “不怕。”
      “东缈岛呢?如果他们想利用你去做些什么,你会同意吗?”
      “不知道。”
      “好吧。”老者无奈地长叹一声,“如果他们将你带回东缈岛的最终目的,也是想让你死呢?”
      君沐华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自袖中摸出一块火红色的云纹令鉴,“那样,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东西在哪儿,当然也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个东西。”
      老者目光灼热地看向那块火红色的云纹令鉴,好似那是件亘古唯一的宝贝。
      “哈哈哈……”
      老者越笑越畅意,也越笑越高昂。在临渊大陆,无论是永夜城还是东缈岛,他们怎么会想到所谓两件秘术之钥关键都在于一个人呢?她既是秘术之钥,也握着另一把秘术之钥。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这一切,原来眼前女子竟是知晓的。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顾修宜迟迟没有将你带回东缈岛?”
      “有所猜测。”
      这一下,君沐华和老者的角色几乎完全对换了。君沐华成了谈话的主导者,而老者成了被动者。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戊台之会。”
      或许还得感谢那位已经死去却至今不知名姓的永夜城使者。若不是他在戊台之上点燃了欲望的火焰,她也不可能发觉这块令鉴原来并不普通。虽说这是她被救起时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唯一的东西,既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东西,也是所有人都想找到的东西,现在,这个东西似乎也成了唯一能暂时保住她性命的东西。
      世事因果,果真诚不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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