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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深切之护 ...

  •   且不论自月冷筑传出的消息到底在雾州或有心人心中造成了多大的震慑,却说自那日黎明传出消息之后,葳蕤苑突然便热闹了起来,每日不仅门庭若市,其议论唱和之声几至通宵达旦。易太后不仅广招雾州的青年学士觐见,同时也力邀地方名流耆老进行论学,一时间,葳蕤苑不仅氛围更加热烈,似乎也成了雾州所有心怀抱负之士的向心之所。
      这样的热闹一直延续了四日,转眼十日之期将至,这日已是易家小姐及笄之礼的前夜。
      就在这一晚,易家老族长再次来到了葳蕤苑。
      事实上,除了迎驾那日,这十日之内,易家老族长根本没有再踏足过葳蕤苑,他与易太后之间也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一次交谈。这晚,易家老族长来此,一为明日的及笄之礼,一为心中悬着的一些事。
      易太后是在回廊上面见的易家老族长。只见易太后裹着大裘侧趟在躺椅上,左右两侧各置着一个炭炉,由两旁的侍女小心翼翼侍候着,在她身侧,同样有数个侍女正在为她全身按摩着,她则微闭着眼,似正在养神,完全一副慵懒放松的模样。回廊四周挂着厚重的帐帘,易家老族长走进回廊时,竟也丝毫不觉得寒冷,仿佛那厚而沉的帐帘真正将所有的严寒全部挡在了回廊之外似的。
      “叔父。”
      易家老族长回过神来时,易太后正好睁开了眼,她示意侍女请易家老族长坐到自己的右前方,然后她缓缓坐起身,似乎已做好了与易家老族长谈话的准备。
      “叔父,十天即将过去,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吧?这次葳蕤苑的修缮似乎劳烦叔父费了许多心。”
      易家老族长细细揣摩着易太后的最后一句话,沉吟良久,才缓慢道:“我确实没想到……会再回来葳蕤苑。很久以来,易家几乎很少有人踏足这里。”
      “是吗?”易太后低喃着这两个字,眼神似有些迷离,然而,不过一瞬,她就恢复了慵懒的神情,她看向微低着头的易家老族长,突然问:“叔父,是否并不希望我在此时回来雾州?”
      易家老族长依然回答得很慢,“自然并非。”
      “那么,叔父,您相信那个工匠吗?又或者,您是否相信月冷筑是有人纵火?”
      面对易太后的步步逼问,易家老族长虽神色未变,然而从他越来越慢的回应中,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易家老族长心中的为难。
      易太后挥手让身边所有侍女全部退下,她自己则裹着大裘从躺椅上正身坐起,目光片刻不离老族长。她似乎打定主意,一定要从老族长口中得出一个答案。
      而易家老族长也必然要说出一个答案,尽管这个答案可能并非他心中真正所想。
      “这件事,已有定论。”
      易太后微笑,“看来,叔父也觉得我四日前所下的那个命令并没有错。”
      可是,叔父,在您心中,其实应该并非这么想吧。如若不然,您为何在事发之时以无故失火处理,而没有让人去细细探查?那时,您也不可能想到,我来到雾州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这件事来大做文章吧?叔父,您心怀仁慈,最终却还是害了杨姓工匠及他的家人。
      “叔父,您为何沉默了?”
      易家老族长并非不想说话,而是他知道,此时他不宜说任何话。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没有想到他当初的用心?这件事,终归是因为他没有能好好善后。因此,在此时,他也只能叹道:“我老了。”
      “是我不对,不该让您深夜还来这里。”易太后慌忙道。从内心深处来说,易太后心中其实一直有这个叔父。
      “明日及笄之礼,易家定会全力以赴。”
      “好,我相信叔父。”
      易家老族长缓缓舒展身子,从椅子上站起,“那么,臣……该退下了。”
      易太后站在躺椅前,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易家老族长迈着蹒跚的步子慢慢走着走着,当他即将掀开帐帘走出去时——
      “叔父,听闻叶氏长老日前曾深夜到访易家?”
      易太后突然叫住了即将走出回廊的易家老族长。
      “是。”这一次,易家老族长回答得很快。
      “他与叔父您说了一些什么吗?”
      易太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却早已不负少年时的清脆与清澈了。易家老族长叹了叹,道:“他说故友重逢,特来拜访。”
      “叔父与他真可谓是忘年之交了。从那么多年以前,好像就是。”易太后的声音因着回忆,似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是他一直没有忘记我这个居于雾州的老人。”
      “哦,是吗?”
      可他即使没忘,也早已不是他了,就像我也早已不是我了。
      易家小姐及笄之礼当日,葳蕤苑人流聚集,堪比宫廷盛宴。然而,随驾至雾州的叶氏长老依然闭门未出,也未出席易家小姐的及笄之礼。众人瞧着易太后左上首特意预留的座位,难免心生奇怪,却也只敢私下议论,没人敢在这种日子扰了易太后的兴致。
      然而,众人还是对叶氏长老的缺席产生了疑问。特别是,有人在及笄之礼次日去拜会叶长老时,发现一直守在驿馆的叶苏竟然也不见了踪影。因此,又有一个新的流言渐渐在雾州传开。
      “叶萧他到底去了哪里?还有叶苏,他们两人的踪迹,你依然无法查到一二吗?”
      月冷筑内,易太后实在再难以忍受怒火。
      “他们一直没有停留,所以……”
      回答的人是楚家长老身边近卫,也是楚氏长老楚顷特意派遣随驾至雾州的护卫首领。
      “去查!如果三天之内还没有消息,你不用回雾州,自然也不必回楚长老身边了。穹原的皇室之内,本来就有专门处理你这样的人。”
      “是。”
      那近卫不敢再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哼,就凭你吗?你注定回不来了。叶萧既然打定主意,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他?那就让我先折断你这只一直为楚家卖命的手!
      面对三大家族的人,易太后易瑟用起来几乎从不手软,弃之也从不会觉得可惜。谁让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对三大家族的人深恶痛觉了呢?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全部都只是为了那一个人,那一个深深藏在她心中的人。
      说也有趣,敬悠只知道身后有两个人在追着他和周成衍,却不知道两个人之后其实还有两个人;而君沐华和丰华阑其实早在三日之前就已察觉到了叶萧和叶苏的追踪,但是他们依然没有理会;而更巧的是,叶萧之所以会追踪君沐华和丰华阑,除了与他们一会之外,其实也想利用丰华阑帮他找出周成衍,可是他却也不知道,其实君沐华和丰华阑一直追着的人就是敬悠和周成衍。
      这三拔人本都不是沉迷于这种你逃我追游戏的人,然而事势的发展却将他们推入到了这样的情境中。几乎往往就在前后脚,君沐华和丰华阑追踪二人越来越急;同时,叶萧和叶苏追那两人也越来越急。
      周成衍依然不明白敬悠的目的,但是,他看敬悠的目光里,却已少了怀疑和警惕。而且由于二人年龄差距也不算大,他们之间的相处比从前倒是多了一些少年意气的打闹,少了一些暗中心思的猜疑。
      “好险!幸好我们走得快!”事实上,敬悠一直不承认自己在逃,他认为,他只是不想见到那样两个人,而且被他们看穿。
      “唉,我说,你到底在逃避谁呢?”
      周成衍可一点也不觉得险,他只觉得,敬悠的鼻子可真够灵的,似乎每次都能提前嗅到人来似的。
      “谁?不告诉你!”敬悠得意地哼了哼。
      “那我不走了。”周成衍索性双腿一蹬,趟倒在了草地上,不以为然地说:“试想,如果他们追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跟着你逃得这么累?”
      敬悠有样学样,在周成衍身边躺下,反驳道:“谁说他们没有追你?”
      “那他们是谁?谁追我?”
      “哼,都说了,不告诉你。”
      周成衍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悻悻地道:“可我觉得,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我们了。”
      “所以,绝不能这样下去!”敬悠自顾自地念叨道:“看来,我得好好想个办法了。”
      “随你。”
      周成衍瞟了一眼身旁的人,突然身体敏捷地从草地上窜起,“哎,好冷!不行了,咱们能不能先找个地方睡一觉?”
      “好啊!跟我走!”
      敬悠一脸笑意地跃起,想来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君沐华原本只是一时兴致,却不料一路往南,他们离雾州越来越远,而他们追着的人兴致似乎也还没消。
      当君沐华和丰华阑追踪着来到敬悠和周成衍休息过的小屋时,小屋里自然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人影。
      君沐华在屋里四下看了看,接着,又奔出屋,在窗户四周和小屋的前后小道上四处瞧了瞧,然后才回到屋内坐下。
      这时,丰华阑已经在屋内的炉子上煮开了水,随手给她递上了一杯热所腾腾的白开水。
      君沐华接过杯子,却笑道:“敬家人,真狡猾。那人对此似乎还乐此不疲了,这行为举动倒根本不像是一个中年人。”
      “谁说你看见过的那个中年汉子就一定是个中年人?”
      “咦?”君沐华似乎顿时茅塞顿开,随即释然道:“也是,敬家人既然惯会隐藏自己,那他也一定擅长伪装!”
      “这次,他似乎想让我们猜猜他们到底走了哪条路,故意消耗我们追踪的时间。”
      “可不是吗?他明知道这也拖不了多少时间,可还是故意布置了一番。”君沐华实在觉得,这倒有点像少年游戏一样。而现在他们居然还愿意陪着那两人玩游戏。
      丰华阑双眼脉脉地看向君沐华,“他为我们准备了一个谈话的好地方。至少,这屋子,并不冷。”
      君沐华和丰华阑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对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人,其实,他们也是有好奇的。
      果然,几乎没到两个时辰,小屋的门就被敲响了。此时,天色已黑,君沐华开门,将两人迎进了小屋。
      “长老。”
      “太子。”
      丰华阑以主人之礼迎之。
      而君沐华只是客气地朝叶萧点了点头。对于他的来意,君沐华直觉,叶萧此行是为了丰华阑,或许还有……
      “我们在忻宁的第一次见面,那时,长老恐怕已经认出了我吧。那次的不期而遇,长老于我的印象很深。”说这话时,丰华阑目光微微扫过君沐华。
      君沐华却仍只是看着叶萧。这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同样也很深。只是——
      “我一直也未曾忘记过那次与太子的偶遇。”这的确是叶萧的实话。特别是在不久之后,忻宁发生的那些事,叶萧觉得,那背后其实是有一些人的影子的,其中就包括眼前的这两个人,还有那晚站在这两人身旁的那几人。
      “可是,我原本以为,此时叶长老应该在雾州的。”
      “太子也不可能不知道,我的确从雾州而来,来这里……”叶萧心中似还有些犹豫。
      君沐华有些期待叶萧接下来的话。
      丰华阑很有礼貌地微笑等待着。
      “是因为,听闻二位刚刚去过冰练城?”事实上,叶家在给他的传信中,并未提及二人去了冰练城。然而,他既然知道墨主还在明昼,自然也有办法知道在极北之海上发生过的事。
      君沐华有些意外叶萧竟然会知道这件事,但还是坦荡地道:“不错。我们的确去过那里。”
      “两位去那里可是为了谁?又或者,两位来到穹原,其实也是为了谁?”
      叶萧知道有些话适可而止就好,而有些话则必须提起。
      “长老这样认为吗?”丰华阑依旧笑着问。
      “是。”
      “长老认为会是谁?”
      谈话至此,双方似乎都已觉得不必遮掩。
      而就在这里,君沐华却将目光移向了丰华阑。她来这里的确怀有一定的目的,可是一直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他会有什么目的?
      “不用我提,太子也知道,这里毕竟是穹原。”叶萧没有直接说出,但他这句话里的暗示已足够让丰华阑明白了。而且叶萧也相信,丰华阑绝对会明白他的话中深意。
      丰华阑会心一笑,“我明白。”
      同时,君沐华似乎也猜到了几分。
      小屋之中,似乎只有叶苏对于叶萧的话还在茫然。
      “那好。”叶萧像松了一大口气般,脸上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也有了稍稍的和缓,“请恕我向太子提出一个不请之请。”
      叶萧和叶苏连夜离开了。小屋内只剩下了君沐华和丰华阑两人。
      君沐华目光犹疑许久,终于还是略过了丰华阑,看向小窗之外。叶萧真的猜到了丰华阑来穹原的目的吗?还是丰华阑看穿了叶萧来此的目的,而顺势完成了今晚的“交易”?
      毕竟,那个消息,于他而言,并不难查。
      而对于叶萧提出的请求,他们甚至可以现在就告诉他。但是,他们却没有说。
      “我现在倒是猜到了几分,为什么敬家人会恰好出现在葳蕤苑,周成衍的身边。”
      “我也猜到了。”君沐华有些闷闷地道。
      “而且,叶萧也说了,那个人叫敬悠,年纪的确并不大。”
      “周成衍或许难得和这样的少年在一起吧。”因为齐萦,君沐华对于周成衍也是有偏爱的。而这个敬家人之所以会出现在周成衍身边,君沐华猜测,或许与叶萧有关。最重要的是,敬家人似乎对周成衍并无恶意。
      “叶萧回到雾州,就会收到周成衍的消息。”丰华阑几句话之间,就已做好了后续的安排。
      而到了那时,周成衍则必须回到雾州,开始面对他必须面对的一切。君沐华不知该为周成衍的命运可悲还是可叹,因为,毕竟,谁也代替不了他。但愿叶萧能一直在他身边,也但愿叶萧能一直这样护着他。陪着他慢慢地走,慢慢地成长。
      从今天的这一举动与谈话中,君沐华的确深切地感受到了叶萧对周成衍的拳拳之心。不顾辛劳,连夜追寻,奔袭千里,只为了早点找到周成衍。联系雾州如今的局势,君沐华觉得叶萧已是十分难得。毕竟,听闻在穹原,三大家的长老几乎是可以比肩于皇权的。
      “我们今晚就留在这儿吧。”
      君沐华毫不遮掩地看向丰华阑,她的眼里,此刻,似乎全然只剩下了他的影子。
      丰华阑迎上她的目光,眼中微笑着,动容着,飞舞着。他放柔了声音,怕惊扰了此刻的宁静,“好,我们明天再走。”
      那一刹那,君沐华庆幸,丰华阑竟是那么地明白她,明白她心底几乎无人触碰过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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