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7、聚散离别 ...
-
深夜,瀚都。
这是个俯瞰瀚都绝佳的地方。此刻,这里静静站着两个人。
男子一身素色黑衣,腰上系着白色的孝带,神情依旧冷漠而傲然。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同样身穿黑衣,素钗素颜,微低着头,神情隐没在夜色中。
“数月前,当你第一次走进瀚都时,你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这是今夜宗正瀚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宗正瀚对慕蘅所说的第一句话。
第一次走进瀚都时,她在想着什么吗?
那时,她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认命地抬头看了看千年古都的城门,然后暗道,这就是她未来十年不得不待着的地方了。
“或者说,”宗正瀚难得地犹疑了片刻,“你有没有想起你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弟弟慕洹?”
“慕洹?”慕蘅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抬起头,果断地道:“没有,臣没有想任何人。”
“为什么没有想?”宗正瀚却继续追问道。
慕蘅看了看宗正瀚冷峻的侧面轮廓,沉声道:“或许是因为臣觉得,多想无益。”
多想无益?
“然而,你自请入大瀚十年,不就是为了他吗?”宗正瀚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冷淡了一些。
慕蘅闻言,只道:“但臣认为,臣已做了臣该做的一切。”
我如果是山,又怎忍心一直遮挡着他,让他不能尽情展翅!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告诫自己,我不会再想着他。只为他能早日飞过山头,翱翔荒原,我不会再想着他!
“所以,最后,你依然选择了回到瀚都。”
宗正瀚看似在说着慕蘅的选择,却又似在说着另外一人的选择。
而慕蘅隐约察觉到了他话中的微妙,所以,她缄默着没有再开口。
如今的大瀚,刚刚经历了一场不痛不痒的战争,又适逢上皇因病新去,看似牢固的宗正家族转眼似乎就只剩下了宗正瀚一人。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巍巍的瀚都,宗正瀚会想什么?
慕蘅不会去揣度。
即使她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上皇去世的流言。但那是大瀚的秘密,宗正家族的秘密,与她无关,与孤定城也无关。
博川,明岘山。
顾攸景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发现父亲以手撑着额,斜斜地倚在案前,背影里无端地透出了几分委顿,几分灰败。
顾棐有些痴痴地望着书架,低低地念着,“他来了,但又走了。”
“父亲。”
顾攸景轻轻地叫着顾棐。
顾棐回头看着顾攸景,眼里还带着几分恍惚,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顾攸景的话,“父亲?”
这一刻,这位屹立三朝的大瀚太傅,似乎全然褪去了素日的精明,苍老脆弱得如同突失父母的孩子。
顾攸景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他知道父亲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或者去触摸他的脆弱,他停在房门前,低声对顾棐说:“父亲,二叔已经离开了齐家。”
“他也离开了吗?”顾棐慢慢绕过书案,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去了哪里?”
“二叔去了苍尔。”
苍尔?
如今同样不安宁的地方。
“你怎么看?”顾棐自沉思中抬头,目光幽深又暗含期待地看向顾攸景,“你认为他还会回来吗?”
“父亲是问,二叔还会回到明岘山?还是,那个人是否还会回来?”这句话,顾攸景说得很慢。
顾棐眼里一闪,随即以一种怅惘的语气说道:“那个人回来取走了他亲手所画的的画像,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顾攸景霎时听懂了顾棐话中的怅然与惋惜。那副画,是祖母生前最为珍视的东西,原来竟然是那人所作的吗?
“在西風渡,他对我说,他已经不是我们渴望见到的那个人了。”
他不愿再作顾修宜。所以,他自然不会再在顾家任何人面前现身。
渴望见到的人?
的确,他一直渴望着那个人能转过身来,看向他。
恍惚之间,顾棐似乎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道路上,在他的前方,有一个人正慢慢地远离他,而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远离。他想去追,但怎么也追不上,前面那人的步伐明明很慢,可他就是追不上;最后,他只能那样无助地看着,跑着,直至那个人的背影终于完全消失在他眼前。
他这一生,都在等待那人的背影转身。
但是,他的父亲却始终没有转身看过他一眼。
如今,却又都走了。
他走了。
二弟也走了。
母亲也离开了。
他这一生,虽荣光无限,可又何其凄凉?直至这一刻,他也不知,他终其一生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父亲?”
顾攸景又低低叫了一句。
“我没事。”
顾棐倏地抬头看向他唯一的儿子。
父子俩难得地没有回避各自的目光,而是清晰地将自己此刻心底所想完全展现给了对方。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该回瀚都了。”
“是,我知道。”顾攸景退后一步,躬身施礼,“所以,我来向父亲辞行。另外,有一件事,我想告诉父亲。”
“什么事?”顾棐沉吟着望向窗外的黑夜。
“父亲,二叔的确离开了齐家,但是,二叔在离开齐家前,着人送了一封信回来。顾温刚刚收到了信。”
“信中……他说了什么事?”顾棐虽然竭力压抑着情绪的起伏,但话语里的些微颤抖还是不经意泄露了他对这件事的在意。
“吾母新亡,必事孝,不日即归。尚安,兄勿忧。”
顾攸景将信递向他的父亲,他看着缓缓走向他的父亲,道:“这是刚刚收到的二叔的家信。”
顾棐伸手接过,不停地点头,微湿着眼眶道:“好,好,好……”
“所以,二叔一定很快就会归来的。”顾攸景坚定地对顾棐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会回来。”顾棐的语声渐渐高昂,仿佛心中突然怀了某种笃定的信仰一般。
“兄勿忧”,有这三个字,他的心已经可以暂时满足了。
清晨,某处岔路口。
君沐华和丰华阑正在送别沉茗。因年关将至,作为一城之主,沉茗当然需要赶回无垠城。
此刻,三人各乘一骑,便在这岔路口话别。
几番寒暄过后,沉茗骑马拐向了左边的路。可刚走不远,沉茗突然又调转了马头,与君沐华和丰华阑二人遥遥望着,大声问道:“沐华,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这个问题,其实君沐华还真没想过。原本墨诔说让她等他,但现在墨诔却好像消失了。
“我实在有点好奇,沐华,你能告诉我吗?”沉茗接着喊道。
“或许……”君沐华望了望岔路右边的道路。正当她准备开口时,沉茗却又抢先说道:“我想,我知道了。愿你一切随心,后会有期!”
君沐华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向沉茗告别,“好,后会有期!”
而且二人其实都有强烈的预感,他们肯定会再见。
“沉茗,你与沐华本都不是喜欢告别的人,唉,你们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只听有人突然叹息地说道。
沉茗和君沐华心中一喜,二人随即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角羽!”
沉茗欣喜地跑马至角羽附近,“你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我也没想到,恰好正遇上你离开的时候。”角羽微微笑道。
“为了你,其实我可以改期的。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沉茗的确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过去的几年间,在无垠城,他与角羽的确可以算得上朝夕相处。
“不必,”角羽悠悠说出两个字,目光越过沉茗,看向了打马走向他们的君沐华和丰华阑,“其实,我准备和你一起回无垠城。”
“你……”
“角羽,你要回无垠城?”正当沉茗迟疑着没说话时,君沐华和丰华阑已来到了二人跟前。
角羽答道:“是。我要回无垠城,在那里等一个人。”
“看来你与墨诔这一行,收获良多。”说话的却是至此第一次开口的丰华阑。
“不错。关于我心中的困惑,我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
“你找到方向了?”君沐华问。她还记得,角羽离开时说过的话。
“找到了。”角羽笑得很畅怀,也很释然,“所以,我现在必须回无垠城,因为我和人做了约定。”
这就是你如今不再那么悲怆压抑的原因吗?
“那么,你们离开吧!”君沐华同样笑得很开怀,也很畅意。
“好!”
角羽和沉茗没有再作停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二人径直骑马离开。
有些时候,潇洒的别离并非不是不舍,而恰好正是因为心中太不舍,所以,很难开口说出“告别”两个字。而沉茗和角羽都知道,君沐华就是这样的人。
君沐华和丰华阑静静地待在原地,直至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驿道上。
“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弥海呢?”
君沐华侧身看了一眼丰华阑,突然十分不解地问道。
丰华阑同样侧身看了一眼君沐华,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诶……不知道。”
二人极有默契地骑马回到岔路口,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拐向岔路右边的那条道路。
“你真的……当真不回弥海?”
骑马走了一会儿后,君沐华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再次问了一句。
丰华阑看了看渐渐高升的太阳,随即又看了看路边还未完全褪去寒霜的小草,似乎静谧宁静的清晨今日在他眼底显得分外可爱,最后,他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向了身边唯一的人,坚定道:“不回。”
“好吧。”君沐华似乎相当无奈了接受了这个事实,接着,她又很快问道:“那我们要去哪里?”
“你说呢?”
“那去穹原?”
“为什么?”
“谁让你现在不回弥海,所以只有去穹原了,不是吗?”
“那就去吧!”
“走吧!”
说话声伴随着马蹄声渐渐消散,渐行渐远的两人,迎着清晨淡淡的雾霭,仿佛跃入了璀璨夺目的流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