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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枕苏山变 ...

  •   “父亲!”
      顾攸景如闪电般奔向高崖,未及站稳,便沉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顾棐自崖边转过身,只低头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来迟了。”
      “啪——”
      顾攸景重重朝自己的右脸扇了一巴掌,“是,不孝之子,来迟了!”
      顾棐俯身看向双目通红如血染的独子,平静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怆然几分质问,“你祖母已经走了,你二叔也已走了,你还来干什么?”
      “父亲,我来接祖母回家。”顾攸景声音依然响亮,眼底却已平静下来,洇红的血和泪以及满腔的愤怒与悲痛似乎也随着这句话而被他全然藏在了那幽黑的瞳仁之后。
      沉默的愤怒,并非不痛,也并非不伤,而是太痛,太伤。
      顾棐保持着俯身的姿态,静静地看了沉默的儿子很久,很久。
      “让顾温立即派人去寻找你二叔。”顾棐站直身子,目光在一瞬间似乎放得很远,“母亲留下了遗命,让他去寻找顾修宜,他的身边……应该跟着齐萦。”
      “是,父亲。”
      “另外,有一件事,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顾棐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我知道,祖母的真正身份永远不会被公开。”作为顾氏主母,她永远只是博川顾家的人。而顾家人,岂能容外人窥探。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入夜时分,天气突变,最是无情的秋风开始肆虐地刮向大地。
      高崖边,顾攸景却仍然没有起身。他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背影挺直,面无表情。仿佛执拗地硬要与这秋煞的西风和枕苏山的云雾对抗般,又仿佛什么也撼动不了他的身体。
      迎着狂暴的疾风,顾温匆匆奔上高崖,然后双膝一弯,跪在了顾攸景身后。
      “公子,风雨欲来,请您立即下山。”
      意料之中地,顾攸景仍没有任何的动作。
      于是,顾温想了想,又道:“公子,太傅已作出了决定,准备明日就将太夫人送归博川。”
      祖母最喜欢博川,也最喜欢明岘山,她肯定想尽快回到那里。
      顾攸景心中沉吟着站起身,于猛烈的狂风中,顾温听到顾攸景以无比冷酷的声音问:“那位上元宗主呢?”
      “自离开枕苏山后,便失去了踪迹。”顾温立即道:“另外,留音阁主也带着那两个墨族少年离开了瀚都。”
      “顾温,我想知道的是,上元宗主为什么会对祖母动手?”
      顾家早已将祖母的真实身份掩盖。上元宗主不可能知道祖母的身份,他为什么要对祖母动手?难道真的仅仅因为那两个来自墨族的少年吗?顾攸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实。
      顾温沉默了。他知道,有些话或有些事,即便是他,也是不能提及的。
      果然,顾攸景只是低头瞟了他一眼,道:“顾温,起来吧。”
      突变的天气似乎让整个大地多了一分被狂风摧折的味道,动荡的夜幕仿佛也比往日更加黑而沉。在这样的夜幕里,顾温根本看不清顾攸景脸上任何的神色。
      “二叔竟然去找那个人了吗?”那个人真的还存在这个世上吗?顾攸景抬起脚步,走向了向下的山道。
      顾温急忙跟了过去,沉默不语。那个人,同样也是顾家的禁忌,除了真正的顾家人,没人敢提起那个名字,那个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名字。
      ——
      君沐华静默地坐在亭子里,亭外的雨声如瀑,她看着仿佛被驱赶降下的雨水,独自一个人慢慢地饮着酒。
      有一人从长廊下运风而上,落在假山最高处的小亭。
      丰华阑瞥了一眼石桌另一端的茶盏,道:“看来周成衍似乎才刚刚离开。”
      君沐华抬头一笑,看了看已在对面坐下的年轻男子,“我在想,你今晚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离开瀚元阁时,君沐华没有见到丰华阑和沉茗,然而她看到了那个东缈岛来人飞身至戊台的身影,以及后面紧紧追逐的两个浅色影子。再加上后来返身而去的宗正瀚,以及那个未曾离开的永夜城黑衣人,那五个人之后应该都去了戊台。
      “而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说着,丰华阑拨弄起桌旁小炉,开始烧水,摘茶,杓茶。虽然还未到冬日,然而却不知是谁已在这小亭里备好了一应煮茶之具。
      君沐华脑中回想起他与白泱在西缈岛夜昙院的静室之谈,那时,他也是这样煮着茶,仿佛一个真正不关心任何事的林下君子。
      “是。但眼前有一件事,我更在意。”君沐华将思绪拉回到眼前,她低低道:“齐萦走了,去向不明。而且,她是跟顾长思一起离开的。”
      君沐华知道顾长思就是曾经的顾家幼子,顾攸景的亲叔叔,去年,顾攸景之所以去苍尔,或许主要的目的就是他。而后,顾攸景也成功地将顾长思带回了顾家。顾长思作为曾经的苍尔暗卫统领,听闻为人十分沉默寡言。是以,君沐华很难想象齐萦为何会跟顾长思一起离开,或许有不得已的理由,又或许——
      齐萦仍然只是在逃避,逃避认识的人和相关的事。
      “成衍很担心齐萦。”君沐华也很担心。这本也是她来大瀚的初衷。
      “那么,沐华是想问我今天在枕苏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丰华阑笑着将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茶递给她,“这样乍冷的天气,一杯热茶比冷酒更能暖身。”
      君沐华放下酒壶,接过茶杯,然而随之立即将它放到了石桌上,眼中的光芒比澄清的茶水还要透亮,“秋泓为什么要匆忙带祁熠和乐泠离开瀚都?”
      丰华阑抿唇一笑,也将茶杯放下,道:“据我得到的消息,应该是因为今天枕苏山的变故。”
      “什么变故?顾家太夫人因何出事?”
      “因为一个人,上元宗主即明到了瀚都。”
      君沐华眉头一紧,再次急问道:“上元宗主伤了顾家太夫人?”
      “不错。”丰华阑声音突然放低了些。
      “为什么?”虽然,此时,君沐华心中已隐隐约约浮现了一种假设。
      丰华阑直视着君沐华的双眸,低声道:“沐华,顾太夫人,原名祁眠,传言在她嫁与顾修宜之前,从来没有出过博川,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她成为顾家人前的任何事。”
      真的没有人知道吗?君沐华用眼神问着丰华阑。
      没有。丰华阑沉默摇头。
      “顾太夫人十分喜爱去枕苏山,几乎每日必去,而通常陪伴的人只有顾长思。”
      而齐萦自来到瀚都以后,也一直隐匿在枕苏山。但今日变故最关键的一点是——上元宗主为什么会伤顾太夫人,而顾太夫人又为什么会与之交手?
      为了顾长思吗?
      还是其他人?
      还有,顾太夫人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吗?
      “乐泠和祁熠今日也在枕苏山,而即明也来了?”君沐华细细思索着每一个细节。
      “对,他们就是这样巧合地一起到了枕苏山,而且再次碰面了。”
      君沐华注意到丰华阑眼中在一瞬间似乎闪过了什么。那日,即明虽然没有再追乐泠和祁熠,但君沐华知道他又岂会仅因他们俩的一席话而放弃?所以,枕苏山今日的变故起因难道还是因为他们俩吗?
      即明误打误撞地在枕苏山遇到了乐泠和祁熠,两方在追逐的过程中,乐泠和祁熠遇到了齐萦和顾太夫人,而后双方周旋,即明伤了顾长思,所以顾太夫人出了手?
      君沐华默然摇头。这种假设看似合情,但却并不合理。
      顾长思与祁熠和乐泠素不相识,依照常理,他应该不会为了两个陌生人与即明动手。如果即明曾经与顾长思有过仇怨……
      “即明、祁熠、乐泠,还有顾太夫人、顾长思和齐萦是如何碰到了一起,他们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因为,毕竟,今天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西边的掬水戊台。更何况枕苏山绵延数里,其间发生了什么事,若不是当事人,又怎会有人知道内情?
      “所以,知道的只有最后的结果吗?”君沐华不由低叹。顾太夫人重伤身死,顾长思与齐萦一起离开,秋泓将乐泠和祁熠带离了瀚都,而即明同他的徒弟霍珺一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
      一身纯白的孝服,只手撑着一柄黑伞,于料峭的冷雨中,顾攸景独自一人走向灵堂。
      未及,顾温匆匆撑伞靠近,递上一张纸条,并道:“苍尔燕女官刚到的传信。”
      顾攸景接过打开,只瞟了纸条一眼,便将它递回到了顾温手中。
      顾温看着那不多不少的“三个字”,一时间不敢想太多,只问:“公子,女官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自然是因为有愧。
      “你难道不奇怪她今天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戊台?”顾攸景道。
      今日,所有该去的人都去了戊台,但是燕归却没有出现,她为什么不出现?她为什么会错过所有人都最关注的事?她为什么会放弃十年才有一次的机会?
      顾攸景冷哼一声,继续走向灵堂。
      ——
      “什么最后的结果?”有一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亭中,身上犹带着一股匆忙奔波的味道,“最后的结果还没出现。”
      秋泓直接拿起君沐华手边的茶杯,一口喝完,继续道:“今天发生的事不会像这突变的天气,明日便消散地无影无踪,它不会被一场雨所掩盖,有人不会任它这么快被人遗忘。”
      丰华阑瞟了一眼秋泓,重新拿出一个茶杯,倒满茶,递给君沐华。君沐华悻悻然接过,却仍只是握在手中,望着漆黑的夜,问:“秋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了瀚都?”
      秋泓看看君沐华,又瞥一眼丰华阑,叹道:“还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位似乎无处不在的女官!”
      “燕归她今天干了什么?”
      “我刚收到消息,她不久前连夜离开了瀚都。”
      “哦,她竟然这个时候离开了这里?”君沐华似乎只是惊奇于燕归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候离开瀚都。
      “可不是嘛。”秋泓心中暗道,走得倒挺快。
      君沐华不置可否,突然又问道:“秋泓,你把乐泠和祁熠带去了哪里?”
      秋泓心中正琢磨着燕归可能会去哪里,听到君沐华的问话,不由暗叹一句,看来沐华心中终究挂念着那两个叫她一声“姐姐”的少年。
      “我把他们送去了一个地方。”
      秋泓看着君沐华明明白问着“什么地方”的表情,想了想,却只是道:“很安全,也很偏僻。一段时间之内,即明不可能找得到他们,只要他们乖乖地待在那里。”
      君沐华默默望了秋泓一眼,没有再说话,然后终于将茶杯送至唇边,慢慢品起了茶。
      秋泓只觉自己的喉咙似乎咕噜咕噜地动了一下,她的眼珠在散发着清新悠远香气的茶炉上转个不停,但是她怎么敢开口向风华太子讨茶喝,于是,她只得咽了咽口水,将手伸向了被放置在一旁的酒壶。
      却不料,酒壶被君沐华抢先一步拿起。
      秋泓直觉口更干舌更燥,她立即伸手去抢,被君沐华巧妙绕开;然后她索性直接起身,整个人猛袭向君沐华,君沐华侧身躲避,手中依然紧握着酒壶;二人你来我往,为了一壶酒,倒难得地起了一丝兴致,一时间,似乎也没打算停下来。
      直到一杯香气扑鼻的茶被送到秋泓身前。
      “不如,我送留音阁主一杯茶,如何?”丰华阑的声音如从空谷传来,带着沁人心脾的回音。
      也或许是秋泓终于还是被茶的香气所诱惑,她愕然地接过茶杯,满足地将它握在了手里。
      君沐华忍不住失笑。丰华阑这茶送的是时候,秋泓接的似乎也当仁不让。
      略带涩味的茶水从喉咙滑入身体,秋泓顿觉全身舒爽无比。她恋恋不舍地将茶杯放回到桌上,顿了顿,然后道:“风华太子,想与留音阁做什么交易?”
      丰华阑波澜不惊地抿了一口茶,口中吐出两个字。
      “祁眠。”
      “顾太夫人?”秋泓并不吃惊,“她的出身来历,天下广而知之。”
      “顾家为她打造的面具,相当完美而且无懈可击。”
      秋泓沉默半晌,道:“太子到底在怀疑什么?”
      丰华阑没有立即答话。
      君沐华慢条斯理地饮着酒,脑中回响着刚才丰华澜说过的话。
      “虽然,知道顾太夫人真名为祁眠的人也并不多。”秋泓继续道。
      丰华阑望了一眼亭外依旧未停的雨,只道:“阁主可有兴趣继续交易?”
      “当然。”秋泓丝毫没有犹疑,“或许留音阁尚未弄清的一件事,从太子这里能听到意料之外的解答。”
      “何事?”
      君沐华很自然将自己放到了旁观者的位置上,继续听着两人之间的谈话。
      秋泓端正身姿,肃穆道:“太子认为,今日瀚都城内与城外发生的两件事,周旋于其中的那个人是谁?”
      这两件事,显然指的是霍珺劫天牢与枕苏山的变故。
      丰华阑依旧淡定从容,道:“苍尔,燕归。”
      “真的是她?”秋泓低声自语,似陷入了沉思。
      一杯饮完,丰华阑将杯子放回桌上。
      轻微的碰击声惊醒了秋泓,秋泓瞬间记起了还未完成的交易,道:“太子,顾太夫人——”
      “她不是大瀚人?”
      “不是。”
      “她的出身不为外人知?”
      “是。”
      仅仅两句话,丰华阑就将话语的主动权全然掌控在了自己手中,又或许,他一直都是谈话的真正主导。
      “如此,够了。”
      秋泓有些气愤地问:“太子真的觉得够了吗?”
      君沐华蓦然摇头一笑,是不是每个人只有碰上丰华阑才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样意气的话?
      “是,我只是想确定她的出身。”丰华阑的语气一以贯之的平和浅淡。
      “那她来自哪里?”
      丰华阑注意到君沐华投过来的目光,悠悠道:“墨族。”
      秋泓闷闷地坐回到石凳上。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眼前这个人。
      君沐华心下一动,再次看向丰华阑。
      乐泠和祁熠出身墨族?
      顾太夫人祁眠也出身墨族?
      即明一直紧跟着乐泠二人不放?
      难道即明出现在枕苏山是因为祁眠?
      这才是今日枕苏山变的事实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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