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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四十九章 虎斗 ...


  •   “朱雀楼主,把那瓶月影给青龙楼主端过去。”

      低眉敛目跪在大殿正中,地上铺着厚毯,艳红的衬着外头噼啪作响的爆竹声,将一殿的静谧渲得那般寂寂。尊上的声音浑厚沉沉,在大殿中荡着,荡着,催透了一波波惊诧犹疑的涟漪。

      雀儿的脚步声掩下了不应有的迟缓,稳稳当当将那甜白釉的瓷瓶置于面前,浅杏的袍角在弯身的那瞬在地上铺开,晕开了一触即发的片片。

      伸手取下那枝开得恰好的月影绿萼,十余个未曾绽开的花苞带怯含羞的合着,无端的便想起那人着一身白衣立在绿梅间的模样。所谓绝代风华,便是如此了吧。

      起身,阖目,提气。舍了七绝内劲在体内汹涌的催促,任着那份久远的暖意自丹田上行,不疾不徐的缓缓,走了一个小周天。掌心热流跳着,跳着,引了入指尖。耳际一片急急抽气声,睁了眼,那满满一枝的梅花纷纷落下,如同夜岚催雪般。十余个花苞因着内息鼓动竟徐徐绽开,眼瞧着被生生催了一室花香。

      “这是......漪岚轻烟掌?!萧启岚的漪岚轻烟掌?”

      路起见了稀罕物似的起了身,嗓门大的殿外弟子统统起了向里望着。

      祖父的漪岚轻烟掌。六岁那年开蒙,幼童心智只念着想要父亲来瞧,便偷偷跑了去看他练功,想着能用些新的奇的东西换来一句夸赞。却因着年幼并无内力耍的七零八落,到底还是招来了一日的责罚。自融了七绝便再未与尊上面前使过这套掌法,七绝霸道,饶是再刚猛的内劲也是会被它生生融了化为炎劲使出。但这些年却始终不曾弃了这套掌法和运气法门,不为别的,只因着心中尚存的父子之情。只是今日将这掌法使了出来,却是为着掩了自己与生父枕边人的苟且,当真是,可笑。

      抬头,望进尊上的眼中。

      父亲,你不成器的儿子,再无须幼犬一般匍匐在您脚下讨好了。

      爹,你可还恨我么?

      爹,你可知,孩儿有多恨你么?

      缓缓下拜,碧蓝的衣袂晃进眼中,刺的生疼。

      “你还记得这掌法。”

      半晌,头顶传来尊上话语,不曾抬头,只伏在地上,掩了眼中烧灼的恨意。

      “属下......孩儿,不敢忘。”

      只可惜,这轻烟掌的法门,是那奈何谷中暖了幼时不肖子的恩师所授。

      从来,不是你。

      从来不是。

      “倒是精益了,总算有些萧家人的模样。”

      “事关萧家名声,孩儿不敢不尽力。”

      孩儿所有已然那般少,为何,你要一次次的夺了去呢?

      师父,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他们,是孩儿的家啊。

      为何你,要生生夺了去呢?

      “起吧。”

      “谢尊上。”

      眼中波澜不惊的浅淡掺了一抹澄澈,按下所有的恨和怨,哀和愤,对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眉目,只余为人子的乖顺。却在目光所及之处,瞥见了那人刻意露出的一截皓腕上坠着的玉珏。

      竟是,定了花云舒罪过,复又被尊上收了的母亲的玉珏。

      竟是赏了他了?

      突的明白,他为何说有法子让自己脱身了。

      不动声色,低眉浅笑。

      若用此法,当真是全无破绽。

      艳红薄毯上点点落英,白茫茫一片甚是好看。却绝及不上裴熠辰此时的脸色精彩。转身将手中梅花奉上他桌面,直直望进那双狼似的眸子。

      “借花献佛,这十余朵开得恰好的便赠予殿下,只是到底是乳臭未干开得单薄了些,还望殿下,莫怪罪。”

      这话已然说的颇重了,但这狼崽子的挑衅今晚算是受够了。

      到底是在朝堂浸淫多年的王侯之子,眼中愠怒一瞬便散了,仍是那副不羁慵懒的模样,弯了唇角捻起那枝梅花,指尖拂过花瓣,似是无意般说道

      “来日方长,小王先谢过萧公子了。”

      来日方长,么?

      裴熠辰,你高看你自己,小看我萧妄尘了。

      复又转身下拜,扣的尊上也是微微怔愣。

      “罪职不敢欺瞒尊上,殿下所说并无不真,罪职确对月先生怀了别样心思。”

      一言出,方才热闹些许的大殿静的突兀生冷。路起险些砸了杯子,连穆不修都忍了咳嗽直愣愣的望过来。头顶气息骤冷,七绝炎劲突的灼灼,掀了一瞬热浪。

      “青龙楼主,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罪职知晓所犯死罪,只求尊上容罪职几句,绝非辩解,只望尊上听罪职一言。”

      “说。”

      “几月前镜花寺逐尘大师离去时罪职有幸相送,恰巧得知逐尘大师为母亲故人,便多询问了几句。方知......方知月先生容貌竟是与母亲肖似。罪职不曾得见母亲相貌,清明寒食无处拜祭,为子孝道不全。只能偶尔得见先生略感宽慰,尊上日里繁忙,月先生不会武功在盟中偶有不便,罪职若得知便会前往帮衬......”语气突的一顿,侧头望着瓶中所剩月影,掩了一抹痛楚的缓缓“罪职得知,除却碧桃,绿萼便是母亲冬日所爱。”

      曾几何时,对于母亲的消息如同着魔般的寻着。她浅笑嫣嫣的模样是何种芳华,她蹙眉微嗔的时候是何种风情,她伤心哀叹的刹那是何种的惹怜,江湖中被称为烟笼寒月的女子所存的只言片语统统被幼时的自己收集起来,执拗的一遍遍誊抄下来背着看着,用笔端去倾诉着对素未谋面的母亲的想念,将那些可望不可及的温暖赋予东风,祝祷她已逝的芳魂有知,哪怕只是入梦片刻,也能解了这透了灵肉的孤寂。

      但那时的执拗,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妄想罢了。

      正如此时,尊上眼中交错的掩不掉的痛楚和矛盾,还有一丝稍纵即逝的愧悔。这般的情绪,从来不是对着萧妄尘的。

      从来不是。

      “你,知晓她喜欢这花?”

      抬起头,任由眼中的疼放肆的溢着。

      “诗书最爱唐后主,哀婉绝笔虞美人。不喜松竹刚劲却独爱绿萼傲雪风华,百花争艳时唯有碧桃留得住她脚步。茶喜欢碧螺春,不喜瓜片。喜食甜,不喜辣。衣饰纹样喜好清雅,独爱天水碧......”

      一字一句的说着,那是多年前便深植脑海,一笔一划勾勒出的母亲。可惜,那般多的东西,却汇不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更揽不住母亲衣箱里稍纵即逝的一缕香。

      “回禀尊上,羽翎自幼便没了娘亲,舅舅教我养我,丝毫苦楚都未曾让羽翎吃过的。可每每瞧见街上亲亲热热的母女俩,羽翎心里总也不好受。若是羽翎有幸能见着与娘亲肖似的人,那定是要缠着闹着跟着她的。尊上慈父心肠,断不会因着此事罚了青龙楼主的,这些年除了他,便是您心里最苦了啊。”

      这丫头,何时这般会说话了?

      这一番话既不声不响的帮衬了自己,也赞了尊上这些年的含辛茹苦,更是将血浓于水摆在了台面上来说,当着裴熠辰这虎视眈眈的外人面,尊上断不会顺了他挑拨的意。平日里这小妮子断不会想的这般仔细,看来,定是有人教她的。

      至于是何人教的,不言而喻。

      “此事说起来到底是尊上的家事,殿下这般处处留意,当真是费心了。”

      封卿言悠悠的转了一句,抿了口酒,仍是那般淡淡,语意中却带了裴熠辰这般不安好心的搅弄是非。

      “羽音坊主言重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有劳殿下费心了。青龙楼主目无尊长,乱了规矩。自当领罚。静湖东边有一处梨树林,你便去那儿跪着吧。今夜不必在我眼前了。”

      眉间一跳。静湖?梨树?那儿确是有一座修葺完好的无名碑,莫非?!

      抬头复又重重下拜。

      “谢尊上!”

      运足了七绝内劲在湖面轻点箭似的跃了出去,气息乱的很,脚下却稳。一盏茶的功夫便落了地。几十株梨树中央,一处没有名目的石碑,孤零零的立着。

      浩气清英,仙才卓荦。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母亲,孩儿来了。

      不孝的孩儿,来了。

      直直跪倒,膝行到碑前,指尖触着碑上刚劲的字,胸口,痛得很。

      早该明白,早该想到,这般清丽的词句,怎会说的是旁人?

      萧妄尘啊萧妄尘,亏你妄称影煞,竟是今日才寻得生母棺椁,跪在母亲目前磕头么?

      重重的叩着头,缓不了胸口窒闷的痛。七绝涌着,焚的心头一阵阵噬了骨一般的焦灼。

      母亲,孩儿,来晚了。

      母亲。

      母亲。

      母亲。

      七绝剑气突的翻涌,鼓着经脉逆行而上,一口猩红逼了出来,竟是走火之兆。

      席地而坐盘腿抱一,七绝霸道至极竟是要生生破了身子泄劲,强压了两脉,放了其余六脉的内劲。摧枯拉朽的剑气自身周荡了开去,险险绕了几株近处的梨树,在雪地之上裂了深深沟壑散了开去。气息渐稳,方知汗已然透了后背。自那年影卫尽灭,还不曾有这般走火的时候。调息了半柱香的功夫,七绝方顺了经脉。耳际微动,一早便觉出身后有人跟着,尊上定是存了三分不信,才遣了人来的。跟了自己一里方才觉出,这般俊的功夫便只有一人了。

      “商音坊主既已来了,何必畏首畏尾的躲着,好歹今儿是除夕,劳了你陪着我在这冷风口受冻了。”

      话音刚落,一夜未见的景涟舟便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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