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色成欢》隔剑还花

37、番外2

　　向公子与美艳老鸨的番外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春好处。
　　潭州里今日热闹非凡，因为今日乃是红花楼开店剪彩的吉日。
　　红花楼自然是一间青楼。这名字没什么稀奇，然而它的主人却是个小有名头的人物。
　　红花楼的主人名叫朱丝娘，乃是潭州人士，自小长于京城，乃是京城伎乐局中名声甚大的一位舞姬。她自五岁入局，十五岁出道，二十五岁方脱籍回到故乡。十年间的声名财富，自是足以支撑她开起这座楼来。
　　楼下来捧场的人熙熙攘攘，一一应酬完后，她似有些疲惫，低声嘱咐了身边的姑娘两句，便独自一人上了楼。
　　楼高处自有莺鸣柳绿，似是稍远离了尘嚣。这楼上乃是她的闺房，静寂无人。然而不料她推门之时，眼角竟闪过一抹人影，接着颈边微微一痛，便失了声音。
　　她自是一惊，定了定神，方看清这偷入她闺房之人，原来竟是位年轻公子。他低声道了一声“得罪”，匆匆关上门，便退后一步，亦不正眼瞧她，一脸严肃地说：“在下向鹤声，因遇了些麻烦，无奈之下暂避于此，多有唐突冒犯，望姑娘勿怪。”
　　她此时倒也定下神来，欲开口却无声，遂只好微微一笑，作了个“请坐”的手势。
　　于是两人隔桌对坐，向鹤声只管目不斜视，朱丝娘倒是打量他打量得饶有兴致。这么默默无声了半日，向鹤声终是忍不住问了个问题：“在下听得楼下人声鼎沸，且多有女子声音，这……不知姑娘此处……是什么地方？”
　　朱丝娘眨了眨眼睛，瞧着他略有局促不似作伪的表情，半晌，一下子笑了起来。向鹤声被她突然一笑弄得有些莫名，呆呆望了她片刻，才想起她被自己点了哑穴，遂忙解开。
　　朱丝娘抚桌低笑不止，笑够了，方歇口气，极媚地瞧了他一眼，笑吟吟道：“姑娘多，人也多的地方，自然是青楼。向公子莫非不知道？”
　　向鹤声一怔，脸色一时青红莫辨，朱丝娘笑意更甚，闲闲道：“你闯了青楼老鸨的香闺，倒真是……会找地方。”
　　向鹤声大囧，居然使劲瞧了她两眼，颇有些口齿不灵地冒出一句：“什么？姑娘你……是……你……”
　　朱丝娘再度大笑。从此以能言善辩著称的向公子，在这位青楼老鸨的心里，就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口齿不清”的印象，亦实冤哉。

　　彼时向公子随师父闭关山中苦学文武，极少出山，方入世未及一月，忽然遇见个风流场中的好手，使媚用情的行家，如何招架得住，无怪登时便没了言语。
　　此后向公子安家于潭州城，与红花楼做了邻居。再然后，便是终日忙于各种杂事，渐渐的便似忘了那位美艳老鸨。
　　直到忽有一日，他在街上遇见一位姑娘，说丝娘请他到红花楼一见，有事相求。
　　那件事情对他而言不难，不过她说不可白受人恩惠，他日必要还报。当时他倒是未放在心上，却想不到日后还真有求得到她的地方。
　　说起来他们本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人，一个每日江湖恩怨，一个天天烟花风流，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偏偏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些关系。
　　向鹤声每每想及此，自己也有些疑惑。后来他想，这关系大约就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帮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帮他。于是帮来帮去，就越发地牵扯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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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事了之后，向鹤声回了一趟潭州城。
　　城中风物依然，红花楼依旧烟花灿烂。入城之时夜色已至，蓝衣公子信步自街后而来，颇有些青衫落拓之意。
　　忽然便想起当日初识的情景来，然而一晃眼间，相识竟已四五年了。当年那“青楼老鸨香闺”的窗口他还记得，他站下抬头，便恰恰瞧见有人倚在窗边，裹着朦胧夜色，手执团扇，含着慵然的笑意瞧着他，媚眼如丝，如含春烟。
　　“向公子来我红花楼，素来不走大门。”她笑道。
　　向鹤声不知该答何话，便抿嘴不语。她遂又笑起来，似乎觉得逗他是件很好玩的事。笑罢，便起身让开，招了招团扇，“上来罢。”
　　谦谦公子夜间翻墙越户，且翻的是青楼的墙，越的是老鸨的户，这倒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朱丝娘点起灯来，两人依旧隔桌而坐。
　　“可还好？”她柔声问。
　　向鹤声点点头，“诸事已毕。我……便来看看你。”
　　桌上备了简单精致的酒食。朱丝娘细细斟了两杯，含笑道：“应当庆贺。”
　　向鹤声略一犹豫，点点头，饮了一杯。
　　她又斟两杯，道：“向公子可记得初相遇时？那日向公子去得匆忙，未曾款待，今日便一并算上罢。”
　　一杯饮尽，她又待提壶，向鹤声却止了她，自己提壶斟上，举杯认真道：“那日在下多有得罪，尚未赔礼，今日……且作赔礼罢。”
　　朱丝娘笑道：“你用我的东西给我赔礼？”
　　向鹤声一怔，“那……”
　　“你喝两杯，才算得赔礼，你道好不好？”
　　“……好。”
　　楼上烛影摇摇，楼下人声喧攘。处于如此环境中，让人有一种感觉，仿佛身处富贵温柔极热闹的红尘中，却又独有一份属于两个人的宁静——有点陶醉。
　　朱丝娘便似当真醉了，醉得风情万种，醉得似水娇柔。醉了之后，她便细细地数着与向鹤声相识的种种，向鹤声默默地听着，她要喝酒，他便为她执壶斟酒；她兴致浓处要给他跳舞，他就吹笛相伴。
　　这么折腾到半夜，壶尽杯干，人声将寂，朱丝娘放下空杯，忽然对他说：“向公子还欠我一个人情。若还了，我与向公子便算两不相欠了。”
　　向鹤声一时不解她何意，只说：“姑娘请讲，无论何事，在下定万死不辞。”
　　“果真？”
　　他点头。
　　她微微一笑，缓缓倾身向他，酒香混合着淡淡清香袭向他，他定定坐在原地不敢动，只觉得越发晕眩起来，只听她悄笑道：“我要……向公子陪我一晚，可好？”

　　红花楼今日又来不速之客。
　　所谓不速之客，便是女客，且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客。这女客摇着把扇子，领着个戴面纱的公子，那公子怎么瞧怎么有点眼熟，可惜蒙着个面，硬是看不出来。
　　这两人自然是李慕欢和成欢，因已算熟识的了，守门人自然没有拦着，还忙着遣人进去通报主人。
　　此时正是白日，楼中尚冷清。通报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人相迎而出。来人一身绿衣，生得小小巧巧，娇柔可人。这人李慕欢瞧着眼熟，待走近了些，顿时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当日郝圆圆的爱宠，那位绿美人含樱么？
　　成欢自然也认了出来，看样子绿美人也认出来了这两位，故人相见，三双眼睛大眼瞪小眼，一齐开口：
　　“你们……”
　　“你……”
　　“且请进来再说罢。”含樱转身带路，两人遂跟着进去。
　　两个人边走边交流眼神，然后一齐摇了摇头。含樱怎么跑到红花楼来，李慕欢大约能猜到，想必是因他听说郝圆圆在这里，就找了过来，之后便留下了。不过这位绿美人的此时早没了当日恃宠而骄的神态，居然俨然变成了个冷美人。
　　莫非郝圆圆不要他，把他给抛弃了？这个……貌似恶劣了……罢？不过鉴于那娃心智跟年龄似乎不成正比的样子，恐怕他根本就不理解可怜的绿美人对他的一片痴情，真是怎一个悲剧了得啊。
　　冷美人把两人带进会客花厅，丫头上了茶来，李慕欢正琢磨着怎么开场，便听他略带忧郁地问道：“他还好吗？”
　　这个问题却不好回答，若答“好”，这不是伤人家心么？若答“不好”，这不是更让人家伤心么？于是李慕欢琢磨了一下，答：“虽然没有以前好，不过也不算太差。”
　　含樱点了个头，自己出了一会神，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们是来找丝娘姐的罢？”
　　两人点头。他说：“你们来晚了一步，她此时大概已经不在这里了。”
　　两人一时不解何意，奇道：“怎么？她出门去了？”
　　含樱摇了摇头，道：“她临走前把红花楼托给了我，所以，她应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下可是大出意料之外，李慕欢诧异道：“她怎么走了？向公子来过了吗？”
　　含樱道：“向公子是昨夜来的，现在不知还在不在楼上。”
　　话音未落，只听楼上有人道：“她、她去哪里了？”
　　三人闻声抬头，只见楼梯上站着个人，衣裳还未穿整齐，正是向鹤声。
　　含樱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成欢李慕欢两人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楼上，朱丝娘的闺房里。三个人围桌而坐。房间尚凌乱，向鹤声突遇此变故，人还有些恍惚，问清缘由之后，这事情倒也不那么难理解了。
　　朱丝娘出身风尘，对自己的身份始终不能释怀，虽心仪向鹤声，一则因身份问题，二则因向鹤声未对她表示过什么，所以她就来了个一夜温存而后相忘于江湖的戏码。
　　李慕欢扶额，成欢叹气。果然言情小说看多了是有后遗症的，这朱丝娘八成是看多了古今青楼女子传奇，搞出了这么个戏剧化安排来。但是，她看起来明明不像是那种又傻又文艺的痴情女子，不应该干出这种郁闷自己也郁闷别人的事情来罢？
　　李慕欢琢磨了一下，起身拍拍向鹤声，对成欢道：“你安慰他一会儿先，我下楼去问问含樱。”
　　两人对望一眼，成欢点头，“我明白，你去罢。”
　　李慕欢走了。成欢叹了口气，寻了个茶杯倒了杯茶递与向鹤声，道：“向公子亦不要多想了，朱姑娘这样做，也是为了向公子好。”
　　向鹤声不解道：“为什么？”
　　成欢道：“朱姑娘爱慕向公子，向公子应是知道的罢？”
　　向鹤声垂首道：“我从前……一直未明白她的心意，却是近日才明白。”
　　成欢叹气，道：“向公子可知朱姑娘为何要走？”
　　向鹤声摇了摇头，急切地望向成欢，道：“在下实在不知，还请公子赐教。”
　　成欢道：“朱姑娘乃是极心高气傲之人，偏偏出身风尘之中，这只怕是她一生的心结。她虽爱慕向公子，却因此心结，未敢明言，亦不敢奢求什么，她知道向公子重情重义，既有一夜情缘，自然不肯辜负于她。可惜，向公子对她似又无情，为免向公子为难，她便只好自己离开了。”
　　向鹤声怔住。成欢继续摇头叹气，“如此看来她倒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子，宁肯自己相思一辈子，也不愿给向公子添麻烦。真是可惜，若她不是出身青楼……”
　　“她虽出身青楼，却是个好女子。”向鹤声忽然道，“公子大可不必看她不起。”
　　“我何曾看不起她？”成欢笑笑，“不过是世俗如此罢了。”
　　“世俗如何，不干我事。”向鹤声蓦然起身，皱眉道：“若无这一点担当，岂不枉为男儿？我断不能让她独自漂泊。”
　　“向公子莫非要找她回来？”成欢瞧着他，道：“她这一走的意思，你已明白了，你若要找她，便是认了这份情。你若找回她来，却又拒绝，只怕比现在更伤她十分。”
　　向鹤声低头半晌，方道：“我知道了。丝娘待我情深意重，我先前不知，既有负于她，亦伤了她的心。此后我定然不会再那样做了。告辞。”
　　他走了。
　　这倒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成欢想。
　　一阵脚步响，李慕欢进房来，见面对他一笑，“搞定了？”
　　成欢笑回：“必须的。问到消息了？”
　　李慕欢道：“自然也必须的。不过——等他乱找几天，再告诉他，否则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成欢失笑。
　　窗外艳阳高照，成欢默默同情了一下向鹤声。遇上这么个婉转风流的美艳老鸨，既是他的福气，可也真是他的克星了。
　　不过，这终究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