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锦时因

10、第十章

　　高中的生活忽然就紧张了起来，我只有周日下午的时间可以回家，但我还要去学琴，所以也就只有周日晚上的一顿晚餐是在家里的。
　　每个周日中午程隽然都会在教学楼门口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去琴行，他做杂物打扫卫生，我就学琴。他的一些哥们会在我们一起走时起哄叫我弟妹或者小嫂子，最开始我和程隽然还会澄清或者恼怒，但时间长了我们俩就摆出了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他们也就觉得索然无趣了。
　　那天放学时下了雨，我习惯在学校留一把伞，但程隽然没带伞，于是我们两个只能撑一把。他举着并不大的伞，我们两个都拘谨的站在伞的两边，淋湿了一侧的肩膀。忽然我觉得手上一暖，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我有些冰冷的手，拉住我站进了伞中，我仰头看着身侧的程隽然，而他也正看着我，我在他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柔情，他的眼睛和哥哥不一样，他无论何时眼中都像带着笑，而哥哥的眼中却从来看不到情绪，那一刻，我真真切切的走了神，我想哥哥了。
　　“贺兰，你觉得我怎么样？”程隽然的声音很好听，我离他很近，我甚至感觉到了他声带的震动，低低的共振和着雨点打在伞上的清脆的嘀嗒声一起引起了我鼓膜的震动，我呆楞住。
　　“贺兰，我”我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来说这句话，还握在一起的手清晰的感觉到了他掌心出了很多汗，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攥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厚，也很温暖，但我想到的却是哥哥说不能给我看左手上的茧子时的表情，自嘲无奈和怀念。我挣开了他紧握的手，垂下了头看着地面。
　　“没关系的贺兰，我会继续加油的。”程隽然看到我的动作就什么都懂了，他停顿了一会，若无其事的说。
　　“对不起，但是别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我已经决定一辈子陪在哥哥身边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越说声音越小，这个决定是我私自决定的，我知道哥哥一定不会同意，但是我舍不得离开，无论是心还是身体，我想选择陪伴的人都是哥哥。
　　忽然觉得伞下一空，我就走出了雨伞，程隽然撑着伞定在了雨里，我疑惑的回过头，他的双眼圆瞪，目光里充满了疑惑的神色。
　　“你说哥哥？贺然哥？”他追了一步把伞又举在了我的头顶，不确定的问我。
　　“是的，你知道，我是领养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两个就这样站在雨中开始了交谈。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但是贺然哥，贺然哥他已经死了啊！”程隽然有些着急的喊了出来，只感觉从地下生腾出的冷气迅速笼罩到了我的头顶，我打了一个哆嗦。
　　死了？怎么可能！那教我写字的是谁，教我拉琴的是谁，站在学校栏杆外看我的是谁，对我笑的是谁，说我又何尝不想的人又是谁？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我不相信程隽然说的话。
　　“贺然哥出了车祸，抢救救活后留下了很多后遗症，虽然出院了但一年间又往来了医院很多次，最后还是去世了。”程隽然说的很急，神色怪异，但我看出了他没有说谎，我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有些零碎的片段闪入了我的脑海，哥哥从不让我触碰的身体，爸爸妈妈的三缄其口，哥哥被困在的那一方天地，好像一切都串通了起来。

　　这个炎热的夏天终于来了，倾盆的雨水也没能浇息空气中的燥热，头顶上突然一个惊雷炸裂，雨下的更大，地下开始弥漫出水雾，我打着冷颤，伸出手擦了擦眼睛，为什么滚滚的泪水像雨水一样倾盆落下，这个笼罩着雾气的世界，如果没有哥哥对我又谈何留恋。
　　我深深地看了程隽然一眼，冲出雨伞向家里跑去，身后他的喊叫声淹没在了雨声和马路上阻塞交通的鸣笛声里，还有我内心的呐喊里。
　　求求你了，哥哥。
　　求求你了，求你不要死。
　　我这么难过你一定舍不得。
　　再让我看看你的笑脸！
　　哪怕只是你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
　　我不需要你留下来的遗物。
　　我也不需要你留下的回忆。
　　我只要你，我只想要你！
　　只要你活着就好了！
　　活着，为我活着就足够了！
　　所以，所以，
　　所以你快回来啊！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了下来，衣服，裤子，鞋子，我也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我一路跑一路哭，跌跌撞撞的打开家门，鞋子也没脱就冲了进去，爸爸妈妈看到我的样子也着急的跟在我的身后跑上了楼，而后跟进来的是一路追着我的程隽然，我跑到哥哥的房间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像曾经每个夜里那样打开了那道房门。
　　房间里拉着窗帘，床上桌子上都蒙着白布，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这不是那个房间，不是那个我总是窝在沙发里看书的房间，我跑进去掀开了桌子上蒙着的白布，哥哥总写字的毛笔已经挂在笔架上干成了一束，但我分明可以分辨出哥哥最喜欢的那支和我最喜欢的那支的区别；总是摊在桌子上的书一本不差的收在了书架上，但我分明记得哥哥指着书上的字教我认字的场景；我乱写乱画的纸一张都没有了，但明明上次回家他还说我字写的丑，怎么练也没有他的字好看。我又掀开了被子上的白布，我总抱着的那个狐狸抱枕还静静地躺在枕头旁边，哥哥总是叠起来靠在身后的被子已经平铺在床上，还是咖啡色和白色方格的被罩，但是那个熟悉的人呢。
　　我听见身上的雨水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我的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我无力的跪在了地板上，哭的肩膀不住地上下抖动，大口地倒气，我心中所有的感情－悲伤、爱恋、绝望、不舍、痛苦、孤独－都化为泪水流了出来。我感觉到身后有人拥住了我，那个怀抱温暖而羸弱，我感觉好累，好像我一生都不再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眼前忽然变成了寂静的黑色，耳边焦急的唤着我名字的声音也再也听不见了，我慢慢的向身后躺去，那个怀抱迎接了我，我在心里想着：就这样吧，不要再醒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