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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言 ...

  •   抹开镜子上的雾气,望着那张清晰又模糊的脸,令我异常厌恶。

        “宝贝,吃饭喽。”母亲敲门柔声喊我。我答应着穿衣从浴室里出来,这便是开始。

        自打有记忆起,我的世界就只有母亲,偶尔从电话听筒或是手机扩音里能稀疏感知“亲属”这两个字眼的存在,却来的并不真切,我甚至勾勒不出他们的样子,更别提记忆了。但这并不重要,和母亲在一起是简单而快乐的。她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装饰我们的小家上:西郊旧货市场的老藤椅、奶粉罐儿做成的壁挂式花篮、老家王奶奶弃置的木质屏风……或是趁着微光赶早集,烹饪一顿佳肴;或是踏着星子归家,细数路过的树伢子。母亲纯白扬起的裙角美丽了我整个梦似的童年。

      望着天边道不明形状的云慵懒地走,却不知命运早已推开了波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意识到“父亲”是这样刺耳的单词;我发现我一点都不像母亲,既没有她眼角的温婉,也没有她唇畔的优雅,甚至于邻居们总会寒暄我必是像极了父亲。每当这时母亲总是努力平静着微笑附和,可我却无法忽视搭在我肩上的母亲颤栗的手。我们开始频繁地搬家,母亲的工作换了又换。有时候我只能从待冷的早餐和新晾的衣服里呼吸着母亲的气息。也是在那时候,我偏执于关注一切八点档家庭伦理剧、家长里短的小区新闻、都市言情的背叛与报复,自以为将生活的丑陋黑暗了然于胸,心底补完了整个生活剧本:他一定是个负心汉。若是病故或是意外离去,若他是个好人,若他值得母亲去爱,那为什么母亲那么恋旧的一个人却没有一丁点东西去纪念他呢?所以他一定是个混蛋,欺骗了母亲辜负了她,成了她心底的伤,所以她才忙着去遗忘。那我的存在是否让她在不经意间忆起了他?我不愿揭开。我害怕着她的害怕。

      可笑的是,我永远不是人生的执笔人。

      当母亲开了全城最大酒吧“半梦”的时候,当我们住在了沪都市郊的小别墅里的时候,当我已经转了九次学,对于任何改变都欣然接受的时候,我离真相还很远。

      母亲一周里第三次喝得烂醉回家。蒋姨,刚干满三个月的保姆扶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时间是午夜12点,不算晚。

      蒋姨忙着为母亲煮解酒汤,客厅有片刻沉寂,母亲还是那么美,她用迷离的声线唤我:
      “谦,我的宝,是不是很想妈妈呢?妈妈呀,妈妈都不知道时间怎么就过得那么快……”她浅笑,浓妆下我依稀能看见她天生温和脆弱的脸,

      “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嗷嗷待哺的样子真是……让人生怜,可是怀……你太……痛了,为什么会有你呢,如果不是执着……着要当记者,如果……不是那天……执意去……如果没……有一个人……”她边抱着我边低吟着,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啊啊啊啊啊……”她突然推开我抱头尖叫着,所幸蒋姨及时出现,熟稔地喂她镇静剂。看来在无数个我熟睡的夜,母亲一遍遍揭开脓痂舔伤。

      蒋姨催促着我回屋躺下并匆忙服侍母亲入寝,我却辗转反侧,终是起身去母亲房里。

      那一夜月白照着她的脸苍白。

      我以为她睡了,却看着她的眼角趟着的泪珠,我不敢惊动,半跪在床头摒气注视,可她却迷离着眼望我,没有丝毫惊讶,她伸手欲抚摸我的脸颊却骤然收手,喃喃呓语,似梦非梦。

      离开母亲房间,那一夜,我失眠了。人生第一次。趴在浮窗前,把思维放逐到最深的夜色里,从墨色一直望到天际的鱼肚白,我可能想到了什么,但更多的是空白。

      手机闹铃提醒着六点的到来,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和紧绷的神经去冲澡。让肌肤被热水刺激着泛红,我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抹开镜子上的雾气,清晰又模糊,我到底是谁,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第一次,我厌恶我这张菱角分明的脸;第一次,我痛恨我身体里流着一个陌生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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