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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来 ...

  •   雕梁画栋间镶玉嵌翠,仰首如入星海。

      这间金屋内同时聚集了无数珍奇异宝,然而最吸引人目光的却是这雕梁画栋下的一角。那处挂着一幅美人图,画中的黄衣女子饮酒似至半酣,半倚在一块巨石上。旁有一株芭蕉展叶,若要藏住她的美色不欲人知。

      “好一幅牡丹蕉石图。”
      “好一幅芭蕉醉美人!”
      一声低沉温雅,一声纤细柔和。

      冲宝阁老板杜秋言于众声熙攘中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迎上众人中一位身形高大的俊朗白衣公子。

      他人未至跟前,就迫不及待地扬声赞道:“落下公子好妙的才情,不过小女可比不得牡丹之名。”

      他笑得两眼眯缝,走动时圆滚滚的肚子晃动着衣带带起阵阵轻风,语气中的骄傲也呼之欲出。

      被他夸赞的那位落下公子也跟着骄傲着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一己拙见。”并且抬脚走上前一步,似乎要发一通长篇大论。

      宿鹂李家的三小姐李禄年刚刚好与这位好妙才情的落下公子一同出声发表了拙见,用她朴实无华的白描做了个陪衬,下了面子,觉得有点过不去,于是皱着鼻子哼了一声,不屑道:“骚气!”

      她声音极小,人又站在角落里,不幸的是此时众人皆静下来,洗耳恭听等落下公子的妙言,可谓万籁俱静只欠东风,她这一妖风一抢刮,瞬间刮起了群声鼎沸,闹哄一片。

      那位落下公子早先就于众人中眼尖地注意到她,此时则皮笑肉不笑地慢吞吞抬眼瞥了她一眼,收回了那一步,一派君子谦谦地模样,转向她直述道:“这位小公子似乎有几句箴言。”

      然而须臾他眼珠一转,翻了个慢条斯理的白眼,好像被自己这句话逗乐了。之后又整肃神情,仿佛不是这副表情就说不得接下来要说的话,面上和煦地问李禄年道,“难道这醉美人暗藏典故?”

      这时才仔细打量他的李禄年犹疑了几秒,对上他的眼睛——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人。

      她在心里对自己的异想天开翻了个白眼,那人可是天上的仙人,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地。

      她踌躇几下,决定借这位落下公子的创意一用,故意狂放笑着朗声道:“这醉美人,乃坊间一品美酒。以腌制的一斤垂丝海棠花为底,与阳华之芸、云梦之芹、具区之菁、浸渊之草共置瓷瓶内,各一两重,密封后置阳处;起瓶时以今年份的牡丹蕊上的杜千金泪两钱启味,然后需日落江湖白的日去煮,月上柳梢头的月来蒸,以杜老板十八年前亲手埋的女儿红一坛漉过,方有这世上一品醉美人。”

      她言笑晏晏,与落下公子如出一辙的一袭小号白衫仿佛随风而动。

      众人静默,显然这一通胡话震慑住了他们。杜老板对她变着法儿地拍自己女儿的马屁也很受用。只有落下公子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他依然是慢条斯理地道:“小公子好口才,不过,这与不才的骚气似乎异曲同工啊?”言下是道她有什么资格说他骚气。

      李禄年挺了挺腰,厚着脸皮道:“我并不是说你比的手法,而是比的对象。”她拿牡丹顶了锅。

      落下半步缓着腔哈哈了几声,故意曲解道:“杜小姐哪里——”他拖长声音接着道,“骚——”

      “阿嚏!”杜秋言早就眼尖地瞥到李禄年衣服上的鹂鸟纹饰,想着两方都不能得罪,又不能让自己女儿名声受辱,忙上前打着哈哈道,“少见!醉美人,醉美人,哈哈,确实少见!不愧是宿鹂李家的四公子,酿酒名家,倒是我等孤陋寡闻了。来来,世侄,莫嫌弃伯父这边的酒,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他又恬起一张笑脸直冲落下半步而去,“落下公子,请务必和小老儿饮一杯。”接着才转头扬声向众人,“各位请移步东闻斋,酒水已备下,只等各位赏脸了。”

      一路穿花拂柳,绕过曲折长廊,沿途廊檐下垂挂着的大红八角宫纱灯中火光明明灭灭,远望如烟烟拢霞蒸,众人真以为步入仙境。

      酒宴自是极其丰盛,尤其是酒,竟是赵曦子酿的梨花露,千金难求,据闻世间仅有十坛。

      杜秋言竟备了两坛。席间杜秋言连连劝酒,众人也算是宾主尽欢。

      在众人推杯换盏吟诗作对的时候,李禄年一直盯着落下半步。一开始以为是错觉,现在她看着落下半步那张脸,总觉得她确实没认错人。只是这个人与记忆中的性格似乎不大合拍,以往的那个人是真的君子如玉,可这个人,礼入骨髓不假,却同时沉淀了许多杂质。

      外边长廊上灯火幽幽,里边李禄年如狼似虎。她一边恶狠狠灌着酒一边死死盯着落下半步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就成了她因为先前的事想要找碴。

      宿鹂李家不服礼教的四公子李禄和早就恶名在外,不想被卷入成为无辜的炮灰的众人皆先后借机离宴了,最后只剩下李禄年与一派悠然的落下半步,以及逃不掉的杜秋言。

      杜秋言冷汗直冒,他今日为他的宝贝三女儿杜蘅芝举办十八岁生宴,晚间开了珍宝室,特意在其中挂上了一幅当代丹青名手苏蝴蝶所绘的杜蘅芝的画像,召集了参席的各位适龄青年,美名曰奇珍展,实则想趁机选个如意女婿。半步仙落下半步居然也在参展人中,让他惊喜非常,谁知道李禄和也在,也不便提出来,计划都被搅合了。

      早知道这李纨绔会来,还不如不开的好。杜秋言恨恨地想。

      看着李禄年一杯接一杯眼也不眨地牛饮梨花露,杜秋言心更梗了。

      他的目光转向李禄年对面的落下半步,对方正稳稳地坐在铁梨木杌凳上,以不逊于李禄年的速度在喝酒,不过因为姿势优雅气度雍容而显得恰到好处,让人极易忽略他同样在牛饮的事实。在李禄年热烈的目光下八风不动的落下半步察觉到杜秋言的目光,站了起来向杜秋言举杯致意,一副要帮忙打破僵局的样子。

      杜秋言禁不住屏息凝神盯着他。

      落下公子开口道:“杜老板,酒快没了。”他说着将手中举起的流云百福白玉杯幅度微小地晃了两晃。

      灯火分明,白玉杯衬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犹如玉雕青竹,竟让他这一世俗痞子般的动作看起来也飘逸脱俗。

      一直盯着他的李禄年一时失神,连忙转移视线,却不设想慌乱的一瞬间,落下半步竟然低头看向她,微微一笑。

      处在主座上的杜秋言闻言一愣,也就错过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对视。反应过来后杜老板觉得心不能再梗了。他咬着牙心头滴着血呼来下人上了最后一坛梨花露。

      落下半步却快步绕过还没来得及开坛分壶斟酒的小厮,走上前拎了这坛,向又呆愣住的杜秋言道:“多谢杜老板厚情,不过天色已晚,在下叨扰已久,先告辞了。”说完潇洒地拎着酒走了。

      杜秋言现在知道原来他的心还可以再梗一下的。他和李禄年愣着让落下半步顺利地踏出了门,下一秒杜秋言哎哎地叫起来,追到门口,喊道:“落下公子明日——”可哪里还有落下半步的影子。

      他颓丧地踱回了屋。一眼扫到屋中正扒着酒坛子的李禄年,心里嫌恶极了,却碍于宿鹂李家的名号不好教训他,只挤出一张笑脸,道:“世侄,天色已晚,我已在西厢备下客房,你若是不介意,不如就在此歇上一晚。”

      确定再也倒不出一滴梨花露的李禄年失望地推开酒坛,懒洋洋地趴在桌面,其间漫不经心地瞥了杜秋言一眼,没有接他的话。

      她分开五指捏住面前半倒在桌上的酒杯,像是在学谁握杯的样子,愣愣地出了回神。须臾缓缓开口道:“杜世伯,方才人多,我不方便提,是我爹有一桩生意,想跟你谈一谈。”

      杵在一旁的杜秋言一愣,这个纨绔子?他道:“愿闻其详。”

      “还请杜世伯找个口风紧的地方。”李禄年低头轻晃着手中酒杯,望着空空如也的酒杯扯开嘴角,想要做出个微笑的表情来。

      杜秋言转身喊来下人吩咐了几句,然后回过头对李禄年道:“世侄请跟我来。”

      李禄年却握着手中酒杯对他道:“杜世伯这酒杯真是漂亮,我要一只不妨事吧?”她死死握着她手中这只酒杯,一副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走了的样子。

      杜秋言觉得他今天真是愣了太多次了,尴尬笑道:“世侄莫要开玩笑,不过是普通的宴客酒杯,要就拿去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稍后我让下人收拾好给你送过去,其它一套的酒杯要是世侄不嫌弃是他人用过的,也一并给你送过吧。”

      李禄年伸出食指缓缓抹过她手中那只酒杯的杯口,想起落下半步拿着它饮酒的样子,唇角微扬,道:“不必了,我就拿这一只。也不用麻烦府上收拾了,我自己带走。”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条俗气的白底绣红色并蒂莲的帕子把手中酒杯仔细包起来,然后藏入怀中。心情大好地对杜秋言道:“还请世伯带路。”

      杜秋言依言转身。行走之间,李禄年与杜秋言畅谈红粉美人,并言里多番暗示对方自己对西川的“风土人情”很有兴趣。

      杜秋言心里不屑这纨绔子弟流连花丛的龌龊行为,嘴上却连连答应。

      李禄年话锋一转,突然板着一张脸提及今日于奇珍展上落她面子的那家伙。

      杜秋言察言观色,在她面前狠狠批了落下半步一通,漏了她想知道的落下半步的底。

      李禄年心底既喜又失落:落下半步,原来他叫这名字。只是对方是仙途之人,与她可谓云泥之别,如今就算暂入尘俗,也不是她能肖想的。

      行至长廊尽头,杜秋言带着李禄年回到冲宝阁主楼进了一间内室。

      “贤侄,请坐。”杜秋言指着一张太师椅道。

      李禄年也不谦让,大咧咧地坐下去,拍拍扶手流里流气地咧嘴道:“黄花梨的,看这雕工也不知是出自哪个大师之手,冲宝阁果然贵气。”

      杜秋言只当没听到她这话,道;“还望贤侄细说生意一事。”

      李禄年笑了笑,整整衣襟,慢条斯理道:“自古以来,宿鹂以酒谋生,荒周凭黑关玉成名,两者各据一方。然而三年前宿鹂属下的一个不知名小山村里却意外挖掘出了大量的黑关玉,家父听人上禀后特意亲身去实地探查一番,竟发现了一座大矿。不过宿鹂不想同荒周对上,知道荒周的黑关玉有一些由冲宝阁经手,想同世伯商量着,日后这矿也借冲宝阁的地贩售,只是不必打出宿鹂的旗号来,如何?”

      她又补充道:“只是这样还是犯了荒周的忌讳,顺藤摸瓜没准又摸到了宿鹂,也让世伯难做。不如就直接混在荒周的货里,也不急,先是细水长流。世伯请放心,矿是好矿,绝对不会让您亏了。”

      这事有点阴损,杜秋言细细思索了番。这矿山该有多大,才能让宿鹂缩手缩脚,难不成能动得了荒周的根基?要知道荒周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内乱的厉害,小打小闹根本不会理会。况且以宿鹂的势力,正面对上荒周也无妨,却藏着掖着,恐怕有内情。不过历年来冲宝阁为争荒周黑关玉的货源很是被荒周几个老家族剥削了一番,如今宿鹂这单生意倒是有利可图,而且应该算是大利。若不接手,只怕会便宜了一直与冲宝阁对着的紫气东来。自己接手,与宿鹂站在一条线上,就趁荒周内乱浑水摸鱼。而且这事可大可小,宿鹂却交由这纨绔子来办,显然是没有大的野心,也不会有多大的风浪。

      他心思电转间已笑着说道:“这真是一桩大生意,冲宝阁自然乐意。不过还有些细节问题,不知贤侄能否做主?”

      李禄年闻言忙摆手:“别,世伯,这事我也是来传个口音,日后自有我爹与您细谈,您既然有意,那小侄就回去禀告我爹了。”

      她一副懒散怕麻烦上身的样子让杜秋言心里嗤了一声,面上却笑得更加慈蔼:“既然如此,此时夜色深重,贤侄不如去主楼客房处委屈一晚。明日我派人领你逛一逛这西川,西川虽不如宿鹂古韵,却也别有一番繁华,请。”

      李禄年却直起身来,客气道:“多谢世伯盛情,不过我已在倚海楼定下了客房,此次同来的家姊恐怕也正等着我回去,就先告辞了。”

      杜秋言闻言惋惜道:“那我就不强求了,我送世侄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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