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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海茵莉凯的书信集(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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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桥洞下的河水还在安静流淌,黄昏之后室外就很少有人了。整座城市昏昏欲睡,安静得可以听到风声,远处小酒馆前的帆布旗帜在猎猎作响。这时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血红-金色-紫色的渐变,穹顶之上是即将到来的漫漫黑夜——你知道这种感觉吗?黑夜仿佛是上帝给每个人练习死亡的机会,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梦不过是现在,过去和未来。我是说,如果死亡只是换个地方做梦,这样的结果比看起来要温柔的太多了。
我开始不断的回忆起那些曾经被忘记的片段,最早是在我襁褓时期,年轻的父亲和母亲,喜忧参半的看着我降临到这个世界……还有与你相遇的那些日子,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日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如果谁能将这一切做成胶片的话,大约会是我此生看过的最好的电影。这样零碎的记忆绝不会是凭空而来:人在临死之前会纵览自己的生平,并得到应有的审判,地狱还是天堂?答案对我自是不言而喻了。可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对于命运,我早已经顺服。
坐以待毙吗?不是这样。多数人总有一百种理由可以使自己安心,认为自己明天还会健康的活着。那些在“劳动创造自由”的铁门后的人们,他们中间有的被捕时还在家中煮着咖啡呢。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这是父亲告诉我的。我既然有一百种理由活下去,便也有一百种身故的可能。我不认为我的劳动役是个人履历上光彩的一笔:就算明天法院就这段经历以杀人罪提起公诉,我也无话可说。
我的包里有一支金笔,不用多说你也知道我是怎么得到它的。有时我也会以这样的借口为自己辩护:换做别人在我这个位置上,谁能保证他比我做的更好呢?或者不如说,我已经尽力让自己的双手,不那么肮脏。
你的海茵莉凯
第一百零六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越来越多的东西开始触发我心底里的回忆。在大休息室的火炉边,他们将橘子堆放在那里,橘子皮被烘烤出浓烈的香气,我想到出生不久后的那个初秋,我的小哥哥拿着一个青色的夏橘来到我的摇篮前,他自己没有尝,却塞了一瓣给我,我大哭起来,母亲责骂了他。那时的我大概不是被酸到了舌头……你能明白吗?那是一个孩子第一次接触到已经在世界上存在多年的事物的复杂心情:橘子已经生长了千年,而我只降生须臾。可是除了放声大哭,我不会其他的表达方式: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了橘子,也深爱着我的兄弟和母亲。
正如我无法描述我现在的眼目所看到的生活——总有一天我可以像说故事一样说起今天的一切,只是现在不能。
你的海茵莉凯
(来自马克西米利安的信)
亲爱的海莉:
如你所见,波兰军队在一个月内就放弃了抵抗——比预料中要快的多,苏联人在剥削他们的邻居这件事上显示出了极大的天赋。原谅我无法像之前那样跟你详尽的说明一切,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在军事学校学过各种各样的战争历史,这些日子发生的到底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请不要祝贺我的第一架战绩。母亲打电话来了,可我却止不住的流泪:今夜有另一位母亲将会因为失去儿子失声痛哭。当下的胜利者也会是明日的受害者,没有任何一样事情是值得“庆功”的。尽管物资中有给我们的葡萄酒,营地收音机里放着欢快的军歌……原谅我怎样也无法怀着这样的心事振作起来。
想一想,首次飞上蓝天的经历,大概是我军人生涯中最快乐的事情。那时候我大概没有想到,这样无忧无虑的心境,伴随着那时菲斯滕费尔德布鲁克上空平稳的气流,一去不复返了。战地附近的空气十分差劲,净水剂净化过后的水有奇怪的化学味道。我们这里有些人因为缺乏蔬菜水果,牙齿已经开始出血松动。前几日在机舱中由于空气干燥加上高压,我也流了不少鼻血。
西西里的橘子熟了吧?我愿意用这瓶酒换一只熟透的好橘子。
请按照信封背面的地址给我写信。
Sieg Heil!
JG51 马克西米利安·乌尔里希·韦廷少尉
第一百零七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尤利娅结婚了,嫁给了一个银行职员。她还寄来了一张结婚当日的照片给我,换做之前我大概会满心欢喜的写信给她——即使不是积极的态度,回复也是一种义务。可是这一次,我感觉这位当年和我总是黏在一起的姑娘,简直像个陌生人。我不认识她,就像不认识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一样。
我的心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凉薄,这已经无从考证了。意识一直在清楚的告诉我,我将不会和前十几年相遇的大部分人再有任何关联。
哥哥给我写信了,他的署名变了(或许是部队的要求),他说他想要一些橘子:根据他的描述,他的战友也许是得了坏血病,或者只是早期的征兆。维生素C的片剂很贵,瑞士人垄断了专利权。尽管是这样,我们的军队被这种可以轻易解决的病症困扰,也是不太应该的事情。不管怎样,我得想办法让谁给他捎个包裹,是不是?
当然了,如果这封信你可以看到的话,也要时刻注意你的健康问题。每天医院都有从战场送来的病人,有的是得了痢疾,严重脱水——可别以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状绝对比一般情况要严重的多。
洋甘菊茶可不是万能的,尽可能的吃药吧,如果你有的话。
你的海茵莉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