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诣慈

4、血光

　　关岑没有料到，这个“好”时机在他逗留于小玉房间多日后，却依然没有来到。
　　这期间，他并非没有动过先逃走的心思，却无奈发现，小玉所说并非夸大其实。
　　无论关岑内心如何焦急，秋桐馆如同往常一般夜夜笙歌，似乎并没有因为多出一只“老鼠”而受到什么影响。这便显得小玉有些奇怪了。自关岑躲入他的房间，这屋子再无旁人进入。他本人也偶尔才踏出房门，回来时手上大多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三个碗并一只碟子。
　　小玉是秋桐馆中的男妓。关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清闲，清闲到可以不用接客，堂而皇之地把自己藏在房中。
　　如此想着，关岑便直接将话说出了口。他心中既已生疑，那不如明明白白问出来。倘若小玉能解释清楚，自己就不必揣着这个念头胡思乱想，若是解释不清……
　　彼时，小玉正捧着碗，啜着碗中薄薄的稀粥。他吃的极少，那粥甚至只见米汤，只比白水多一点味道，看得关岑常常暗中皱眉。
　　如此瘦弱的身体，若真与自己离开，扛得住逃亡路上的艰辛？
　　小玉闻言，当即放下手中的事物。就在关岑等他开口说话之时，却见对方转过身去。下一刻，小玉身上薄薄的衣衫顺着肩膀滑落至臂弯。
　　关岑刚要张口喝道，却见那白且瘦削的背上，布满一道道暗红交错的伤痕。
　　他一愣，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两人明明都是男人，小玉身上有的东西关岑都不缺，可莫名的，他就是不大愿意看见对方的身体。特别是发现自己的视线落在对方那几乎欲展翅而飞的蝴蝶骨上久久不原离去后，关岑匆忙转开了视线。
　　“诶，我这可是因为接私客而被嬷嬷罚了呀。挨鞭子也就罢，我还有好一段时间都不准再接客的。”小玉扭过头来，原本斜插在乌发中的簪子一晃，跌落在地上。
　　一袭青丝瞬间坠下，将他背上的风景遮掩住。
　　关岑轻咳一声，忽而又皱眉：“私客？”
　　小玉抓着衣服，盯着关岑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道：“是呀。”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关岑绞尽脑汁，也难以想出小玉这几天能接什么旁的“私客”。他又问不出口，否则好似显得自己十分在意一般。
　　小玉则半句多余的解释也无。
　　那稀粥上的热气打了两转，关岑才又道：“好罢，想来你这客人并不十分顶用，接来可真快，不知收的银钱如何？”
　　小玉噗嗤一笑，“我没使过，哪里晓得？”他微微抬首，视线往关岑身下一瞟，“若真如此......倒是个银样蜡枪头了。”
　　关岑一怔，见小玉目光放肆，眼神流转之间，竟有几分调笑之意。他刚想发怒，就听小玉说：“哪里有什么私客，我骗那嬷嬷罢了，否则这屋子里哪里留得住你。不过受的鞭伤都是真的，疼得我呀，若不是为了你……”他长长叹一口气，身体轻颤，让关岑只得闭了嘴。
　　自己给无辜的人惹了麻烦，烦劳他吃苦头，关岑心中有愧疚和感激不假，可琢磨几番小玉的这几句话，却又觉得未免太直白露骨了些，像是故意为之，好求自己带他离开。
　　关岑心里头涌起一阵不快，但想到两个人本就没有情谊，对方又是个惯于算计的妓子，也就释然。
　　小玉不知关岑的心思，仍就在那里长吁短叹：“我因为这事儿落了好些客人，好些能赚银钱都没。”
　　“你若是想赚这个钱，留下便是。”关岑本还有些怜悯，一听这话，脸又板起来。
　　小玉重新捧起那碗有热变温的粥，道：“我可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钱么，以后也总能赚的。”

　　入夜，小玉端着托盘出了房门。他在秋桐馆中呆的时间不长，只配有一个小仆。那人见小玉不爱使唤人，自然也懒得殷勤。原先他还会做些事情，这几日见小玉受罚，早不知去哪儿偷闲、跑得不见人影。
　　除却那片湖水，藏春楼与探芳园俱由长而高的黛瓦粉墙包围住。探芳园面对着秋桐馆的正门，藏春楼后的墙口上则另开了一个暗门。
　　小玉随手将托盘塞给走廊上一位提着水桶的下人，顺着回廊往小楼后的花园中走去。穿过层层花丛中的小径，跨过一道月门，他来到一处空旷院落。
　　此地已经没有了灯火，盈盈月光照在暗色的瓦片上，在角落里投下一片阴影。因这里是客人不会来到的冷清之地，小玉在那石砖缝隙间竟看到了寥寥杂草。
　　他再往前走，面前出现的便是一扇紧闭着的大门，乌色的门板在夜色下显得格外高大与凝重。小玉略转首，见四下无人，缓步走到门旁的围墙下。他身体略弓，轻提一口气，往上一蹿，手在墙头一搭、一按，整个人便闪身消失在墙后。
　　越过一墙，又是一墙，甚至更高。墙上仍旧有门，却小得有些荒唐。小玉见了，并不显得焦急，只是往门边亮着灯光的小屋走去。
　　他在纸糊的窗边停下脚步，侧耳听了片刻，这才伸出手来，将那未关严的窗扇一推。屋里的人正哼着小曲，耳后刚传来一声莫名的摩擦声，没来得及回头出声，脖子上已经被一只手臂死死勒住。
　　他张大嘴巴，两只手掐上那只细瘦的胳膊，腿脚在空中拼命胡乱地蹬。又听一声细微的“咔擦”声，他动作一僵，随即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失去神志前，那人只知自己肌肤触碰到的是柔滑的绸缎，而鼻端更是缭绕着一股本不该出现这里的香气。
　　小玉从背后搂着看守，等他呼吸一消失，立即附身伸手，探入那人怀中捞出一串钥匙。
　　暗门平日里极少有人通过，这处唯一的看守难得会被打扰。他又是馆中某个管事的亲戚，时常出门喝酒找乐，呆在屋里睡觉。将钥匙放进自己口袋，小玉拎住那死人的后衣领，把他拖到床边，一掀被子塞了进去。
　　吹熄桌上的蜡烛，小玉转身将窗扇完全关死扣住。他打开门，从那细细的缝隙中闪出，挑出铁环上唯一的一把小钥匙将门关好锁上，这才掸掸袖子，准备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