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少年》东吴一点红

6、地图与杀意

　　与人鱼达成了互惠约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们相处得非常和谐。
　　翠翠这孩子，它就是嘴巴毒，性子别扭，不懂怎么直率地表达感情。相互说开了以后，有你对它好的承诺在先，它也开始慢慢收敛脾气，事事学着去体谅你。
　　眼看着人鱼在你面前越来越乖，越来越听话，你觉得刷好感度也刷得差不多了，就决定旁敲侧击地从翠翠嘴里撬出一点关于深潭和宝藏的事情。
　　然而，你的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相当骨感。
　　怎么说呢……在不触及这些问题的时候，翠翠它表现得又乖巧又顺从，像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经常是你说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可是，一旦你提到关于宝藏的事，翠翠它不是转移话题就是当没听到，从来不会正面回应你。
　　试了几次，你大概清楚这些问题人鱼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自己了，便歇了从它那里套话的心思，安安分分继续过你的小日子。
　　时间就这样在过家家一般的相处模式中一下子推移到了半个月后。
　　这天入夜，你讲完了“阿红分尸九头鹿”故事的最后一段，久违地感到肚子有些饿，就掏出了之前吃剩下的丹药，一颗一颗往肚里咽。
　　一边咽，你一边皱着眉头，为自己的将来担忧。锦囊里剩下的丹药不多了，可之前吞下的辟谷丹效果却只持续了半个月，远低于你的预期。等这一袋丹药吃完以后你该怎么办？难道是跟着人鱼打坐辟谷吗？
　　就这样一边发愁一边机械地吞咽，不知道吃到第几颗的时候，你的喉咙莫名其妙卡住了。
　　之前吞吃的那些丹药，不管实际效果是什么，入口即化这一点都是共通的，是以你根本不曾想到，吃个手指头大小的丹药还会出现噎着的情况。费了老大劲抠嗓子把卡住的那玩意儿掏出来后，你惊讶地发现，卡住你的居然并不是一颗丹药，而是包裹在药丸下的一张古老地图。
　　你的地理很好，什么等高线啊比例尺啥的全部难不倒你，看现代的地图简直小菜一碟。但那张老地图上全是蚯蚓一样弯弯曲曲的线条，画的又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山川丘陵分布图，你压根看不懂。幸运的是，在地图的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释，除了几个生僻字，大部分繁体字你都认识。
　　此时人鱼已经开始修炼，没空管你，你一个人呆着非常无聊，干脆就认真地展开地图看了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你发现之前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居然全部在地图上写得清清楚楚。
　　简单来说，那是一张记满了笔记的寻宝图，而地图指向的藏宝之处，正是你所在的深潭下方。
　　原来，在很多年前，曾有一名强大的渡劫期修士，被当时富可敌国的某某王（名字那俩字你看不懂）请去为自己修建陵墓。那个某某王年轻的时候偶遇落难的修士，曾出手帮助过他，为了报恩，修士破例出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他寻了一处风水极佳的龙脉，将陵墓修建在深深的地下，并在墓中设下了数以千计的机关。仅此还不够，陵墓的外墙经他施法早已变得固若金汤，从侧面根本无法侵入，但是预先为某某王留出的入口却需要重点保护。考虑到这点，在某某王百年以后，修士施法移来了一口深潭，压在陵墓入口上方，并在潭水中布下法阵，使水潭内产生空间折叠（此处为你自己的理解）——一旦有人在水潭里潜到一定深度，便会进入折叠了上千次的扭曲空间，被死死困住。而破阵的唯一办法，就是……就是杀死作为阵眼的那条人鱼？！
　　天呐！这这这这……这什么鬼！
　　你吓得当即把地图揉成了一团。
　　心虚地回头看看，发现人鱼根本不曾被你这里的动静惊动，你长舒一口气，再一次打开地图，颤抖着手指向地图上的字迹。
　　……没错，你没看错。翠翠它原来就是水底法阵的阵眼，是你被困在这里的根本原因！只要它活着一天，修士的法阵就会持续不断发挥着效力，你也根本别想从水底逃出去——可人鱼的寿命太长了，在你变得又老又瞎，牙齿头发全掉光时，它大概还是现在这幅模样吧？
　　你默默想着，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阴沉了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你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鸟不拉屎的水底下，陪一条人鱼玩无聊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游戏。说起来，人本身就是社会性动物，要你一辈子困在这里，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亲戚朋友，终日面对数十年如一日的单调景色和一条没什么意思的鱼，你早晚得疯。
　　所以说，既然光靠熬的熬不死这条人鱼，你干脆……下手杀掉它？
　　这个念头才刚闪现，你就为心中闪现的这条恶念浑身一哆嗦。
　　平心而论，人鱼翠翠蠢是蠢了点，有时候还会故意吓唬你，恐吓你，搞得你心情很糟糕，但它的本质并不坏，就为了让自己出去而杀掉它什么的，你自问做不到。
　　可是，可是！凡事都没有绝对。就这样被关在水底不见天日，永远看不见希望地彷徨下去，直到一开始的新鲜感消失、最后相看两厌……这真的是对你们两人而言最好的选择吗？
　　会不会、翠翠被那名修士关在水下这么多年，其实也早已厌倦了无穷无尽的岁月？会不会，对它而言，与其继续这样苍白无趣的人生，它更乐意早早解脱？会不会……翠翠的内心深处也在期望能死在你的手中，毕竟此刻的它是那么喜欢你，相比自杀或是被其他夺宝的人杀死，果然还是被你温柔地杀掉更加幸福吧？
　　人总是自私的。你用这样那样的借口粉饰着你的企图，在一次又一次自我催眠下，连你自己都开始动摇，产生了“杀死翠翠也是为它好”的错觉。
　　如此天人交战良久，像着了魔一样，你突然站起身，幅度很小地划水，一点点接近了修炼中的人鱼。
　　它正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头微微仰起，眉心正对从天顶射下的那束月光，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以往这时候，不管你对它做什么——玩头发、掰鳞片或是抱尾巴，翠翠都不会有所感知。可以说，修炼的时候，是翠翠一天里警惕性最低的时刻了。
　　要动手的话，果然还是趁现在吗？
　　你站在翠翠面前，俯视它月光照射下格外娇媚的脸颊。光看长相，人鱼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正处在从少年向青年过渡的阶段，属于少年的青涩与属于青年的沉稳，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这张脸上毫无违和感地交织融合，让眼前的人鱼有一种令人心折的魅力。哪怕看了很多次，你仍被它年轻而充满生机的模样狠狠惊艳了一番。
　　这样的人鱼……生命才刚刚进行到最鲜活最诱人的时候，还有数不清的美好与精彩等着它经历，这样的它……真的会乐于死在自己手下？
　　你在月光下摊开手，低头凝视自己雪白的掌心，一想到自己即将犯下的罪过，一想到自己为了一己私利，将会夺走一个鲜活而无辜的生命，浓浓的负罪感差点将你整个淹没。
　　要干吗？真的要这么做吗？李配，你为了逃出去，难道真的已经不择手段到了这个地步？
　　你在心里呐喊着，双手却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慢慢抬起，扼在了人鱼的咽喉上——就算腮在耳后，如果阻拦了氧气的输送的话，即便是它也无法逃脱窒息的厄运吧？
　　那么……请不要怨恨，也不要不甘，最好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安安静静地……
　　缓缓收紧的手陡然一松。
　　在下定决心要杀死人鱼的一瞬间，你无意中与它对上了眼。
　　大大的鱼眼清澈见底，藏不住任何情绪。当你在收紧手指时，你分明见到，那双眼睛微微一闪，迅速闪过了难言的悲伤与痛苦。
　　人鱼它……翠翠它、他……他刚才分明是醒着的。
　　意识到这点，你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也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软地滑倒在地。
　　……你刚刚都干了些什么啊！
　　沮丧、痛苦、恐惧和自我厌弃……复杂而浓烈的负面情感包围了你，让你没能忍住眼中的酸涩，泪水一下子冲出了眼眶。
　　哭泣中，脚边突然盖上了一团凉凉滑滑的东西。
　　透过手指缝，你看到人鱼樱粉色的半透明尾鳍正一下下轻轻拍打着你的小腿。特地收起了倒刺的鳍像一层薄纱，触碰到肌肤时又温柔又舒适，凉凉地熨平了你心中破碎的情感。
　　“怎么了，想家了吗？”
　　背后环来一双细长的手臂，一下子将你搂抱进了一个硬梆梆的怀抱里。翠翠的长发从你身后披散而下，软软垂落在你脸颊与身体周围，让你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巨大而又温和的东西包容了起来，安心而满足，鼻腔里很快浮现出酸酸涩涩的感觉。
　　就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你的杀意。从来不曾在水中说过话的人鱼毫无芥蒂地从背后抱着你，第一次开口唱起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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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配虽然是个渣女但是良知犹在。至于九头鹿，她已经被我干掉啦，鼓掌！
感觉人鱼写崩了，我决定马上完结（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