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栗未来

1、第 1 章

　　宗庆四十一年，盛夏。
　　春光正好，抬首望去，碧澄澄的天如一汪清潭，几片云彩偶有点缀，像极了闺阁姑娘首饰盒子里的各色朱钗。
　　这一年，是选秀之年。在西凉，选秀是每个适龄官家少女的命运。选中的充入皇帝后宫，从此飞上枝头，得宠些的便可封妃享一生荣华富贵。落选的不过是回了本家，再没有那样人人艳羡的福气。
　　而选秀，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凉城傅府。
　　艳阳高照的正午，大街小巷皆是一片喧嚷，然而京中织造大户傅公明的府中却静默的怪异。他正眉头紧皱的在大厅里来回走动，一位夫人坐在主位一侧，端的是一派雍容华贵，她正是这傅府的唯一女主人，叶明珠。她身侧站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着一袭嫩黄色衫子，妆容精致，精心编织的发髻斜插一支别致发簪，几颗珠翠埋在黑发中时隐时现，耳上的耳坠摇曳生光，不难看出她在这府中的尊贵身份。
　　叶明珠微一抬手，站在不远处的下人赶忙换了新茶来，她起身端过茶，虚扶着腰身，不急不缓的走到傅公明面前，将茶递给他，“老爷也不要太着急，喝口茶吧。”又向着门口望一眼，颇有些担心到：“瑶儿也是，这么热的天气出门，也不知道多带几个人，要是着了热可怎么办？”
　　傅公明深深看她一眼，“我如何能不急，瑶儿是我的女儿，我答应过她娘亲事事遂她，绝不强求她做任何事。如今却……到底是我食言了。”不经意间躲开叶明珠的靠近：“你也是，既有着身孕就去歇着，不必在这陪着了。”
　　叶明珠面露尴尬，顷刻间一双美目便已玉泪盈眶，可到底也不敢多说什么。
　　“傅瑶池是您的女儿，那我就不是了吗！”站在一旁的少女几步走到二人跟前，眉眼带着稍许娇嗔。
　　“晴月，瑶儿她是你姐姐，你怎能直呼她的名讳。”傅公明责怪道。“你一向与你姐姐不和，总是扰她，她也不曾怨怼于你，你如今也该懂事些了。”
　　“我……”
　　叶明珠瞪了还欲顶嘴的傅晴月一眼，笑道：“老爷说的是，是姐姐教的好，我们傅家才得瑶池这样通情达理的女儿，我出身比不得姐姐，总归都是不如姐姐的。”说着眼泪便要掉下来。
　　傅公明见状，怨自己急昏了头，忙扶着叶明珠坐下，“大夫再三嘱咐切莫有大的情绪起伏，你这又是……。”
　　“是，我总是这样，却是我小家子气了，不比姐姐……那孩子，到如今都不肯唤我一声娘亲。”
　　“好端端的提锦绣做什么，她都去了十几年了。”傅公明安慰道：“奈何她再好，这十几年来陪在我身边的，是你。”说完，重重叹了口气。“瑶儿那孩子……”
　　叶明珠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脸兴冲冲的傅府总管打断，他一面行礼，一面说道：“老爷，夫人，回来了，大小姐了回来了。”
　　傅公明的表情说不出是喜是忧，急急问道：“小姐人呢？”
　　“马上就来了，大小姐的马车才到府门前，就命老奴先来通报一声，约莫着这会儿也该到了。”
　　管家话音才落，就听厅外一阵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正缓缓走来，并未细心打扮，脸上略施粉黛，一身浅绿色裙装，只将头发随意盘起，挽一支白玉兰簪子，与先前少女的艳丽不同，更显她清水芙蓉的气质。
　　看到傅公明几人，眸中未起一丝波澜，她盈盈行礼，“女儿不孝，私自出府，让爹爹担忧了。”
　　傅公明扶她起身，“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明珠见状，忙走过来执起傅瑶池的手，关切道：“瑶儿，你回来我与你爹爹就都安心了。你一声不吭的就出去了，我还以为你是生娘的气了。”
　　傅瑶池恭顺道：“怎会，您一向是对我好的，瑶池放在心里。您怀着身子还要为我挂心，是瑶池不懂事了。”
　　傅公明点点头，细细打量着傅瑶池。她越是这样懂事乖巧，傅公明的心里就越是愧疚。
　　几人坐下，下人赶忙布置茶点，侍婢们也都退到厅外。
　　叶明珠命人将点心放到傅瑶池近处，和颜悦色道：“瑶儿是去哪里了？走的这样急，也不跟你爹爹说一声，好叫人跟着。”
　　傅公明瞟了叶明珠一眼，顿时有些不悦，他本就不打算细究这些的。大女儿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他也一向不愿意插手。在这个节骨眼上，叶明珠这样发问却显得有些计较了。见他面色不好，叶明珠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傅瑶池温温答道：“我去了城外的乾坤寺，听说那里的观音十分灵验。”
　　傅公明端起茶的手顿住，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夫人已有两月身孕，我想尽一尽孝心，望观音护佑能平安产下男儿，承袭傅府香火，我本想着夫人临产时再去寺中祈福的。”顿了顿，“只怕再没有机会了。”
　　傅公明与叶明珠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偏傅晴月不咸不淡的说了句：“祈福，你有那么好心？”
　　“晴月！”叶明珠赶忙喝道：“你怎么这样说话，快给你姐姐认错！”
　　傅晴月分外委屈：“娘亲你……”
　　“无碍的。”然后看也不看那母女二人，“爹爹，我有些话，还想着问一问您。”
　　傅公明轻轻哦一声，语气里有些犹豫“你想问什么？”
　　其实，他是有些怕这个大女儿的，她渐渐长大，他就越发觉得她与她的生母太过相像。她怕她的温婉良善，更怕她的执拗固执。她表现的太过平淡，说话间也太过轻描淡写，他宁愿她像孩童一样哭闹一番，也不想她这样叫人猜不透看不透。
　　傅瑶池深深看了一眼傅公明，轻缓道：“爹爹，我如今多大了？”
　　傅公明愣了下，似是回忆起什么，有些唏嘘“你如今已是十七了，没成想这日子过的这样快。”
　　傅瑶池点点头，又问：“那当今圣上，如今多大了？”
　　傅公明心中一沉，长叹一声，“圣上他，已是六十有八了。”他满面忧色，说道：“瑶儿，是爹爹对不住你。”
　　傅瑶池忍着酸涩问道：“那爹爹，倘若女儿不情愿去，爹爹当如何？”
　　傅公明还未作答，傅晴月便有些着急了。她晃着傅公明的胳膊撒娇：“爹爹，月儿也是不去的，您要敢让我去，我便一头撞死在这！”
　　连一向柔婉示人的叶明珠面上都带了些急色，她一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一双眼睛带水一样的看着傅公明。
　　傅公明头痛道：“晴月，你就不要在这无理取闹了。”
　　“我就是不去，您让她去。”傅晴月一手指着傅楹歌，“反正她在这家里也是多余的。”
　　“你闭嘴！”傅公明呵斥道，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