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赋》红尘浪月

10、第九章

　　薛洋醒过来之时，已身处小遥峰。他被晓星尘从幻境中救出，偏过头来，晓星尘正坐在他的身边。
　　“你醒了？” 晓星尘问道，他不着痕迹将薛洋拢进自己的保护范围。
　　“嗯。”薛洋似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所幸噩梦的终究会醒来。
　　“可恶。”雪妖颤微微从地上爬起来，她愤恨地看着晓星尘，眼里竟全是浓浓的不甘心，她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沉溺在梦境之中？”
　　她让晓星尘沉浸于妄念之境，薛洋坠于梦魇之境，却万万没想到，晓星尘丝毫不留恋曾经的光景，霜华出鞘，斩开前路，竟伤她几分。
　　晓星尘摸了摸腰间的佩饰，这是离开时魏无羡赠予的，想必正是此物助他离开。
　　薛洋借着晓星尘的帮助站了起来，握住一旁的降灾，剑指雪妖。

　　薛洋和晓星尘配合的机会少之又少，但这一次，无需过多言语，却是默契十足。
　　晓星尘手持霜华，从怀里掏出一张道符抛向空中，剑尖直指，道符上的文字竟然闪出了刺眼的光芒。晓星尘用霜华带出轨迹，连着道符，画出漂亮的弧线。
　　刹那间，地动山摇，一个巨型的蓝色八卦阵从他脚下浮现，晓星尘额角浮现出滴滴冷汗，他竟妄想在这雪妖的结界中结阵。
　　雪妖也未想到此人竟如此大胆，她伸出手，指甲瞬间变得尖锐，朝晓星尘的致命处袭来。她知结阵完成之前，道士不可分心，不可硬性打断，否则便会被阵法反噬。若想取晓星尘的命，此时便是最佳时机。
　　可她忘了另一个变数。她思忖薛洋在幻境中已自伤三百，必然不如之前的实力，两人之间又有那般过往，遂放下了戒心。却不料薛洋的降灾从侧面插入晓星尘与雪妖之间，一把阴森黑剑毅然将晓星尘护于身后。薛洋手腕一转，翻出一个剑花，反手朝雪妖的命门刺去。
　　薛洋右手仍未凝结的鲜血因这剧烈的动作，溅了些许在自己的衣袍上，他却毫不在意，只专注地一招一式与雪妖过招，用自己和降灾作为护盾，死死护住身后的晓星尘。
　　雪妖失算有四，一为她未料到竟有第三人会设下防备，暗中助晓星尘走出妄念；二是仅凭探心所见过往，当真以为二人不合，却不料晓星尘会这般放心结阵，大将自身空档留与外人；再来也不信这薛洋在自损三百的情况下还能护得晓星尘周全；末了便是她早不信这世间还竟真有情人。
　　咬了咬牙，急于取胜的她此刻章法大乱。她本想靠攻薛洋心之魔障取胜，晓星尘却作为薛洋坚不可摧的心防将他护住，不想也不会弃薛洋不顾；她本可直取晓星尘命脉，薛洋的保护屏障却牢不可破，八卦阵中的晓星尘竟安然无恙。
　　两人本有自身的缺陷，若单独对上，雪妖可有七成胜算。此时两人完全将背后交予对方，将对方护得密不透风。
　　雪妖内心有些迷茫，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此刻孤立无援。

　　晓星尘的阵结成，八卦阵从他脚下腾升起来，逐渐扩大，渐渐覆盖了整个小遥峰巅。滚滚乌云集成，盘旋在小遥上空。千万雷电从八卦阵中奔涌而出，冲着雪妖而去，状似绳索，将雪妖牢牢束缚于此。
　　薛洋手掌撑地，一个翻身，降灾剑尖直逼雪妖心脏。
　　“噗嗤。”降灾刺进雪妖的身体中，薛洋带着自豪地笑意，小巧的虎牙微露。
　　“薛洋，我诅咒你。”雪妖颤抖地将手抬起来，攥紧薛洋的衣袖，她抬起头，迎上薛洋的目光，银眸中斑斑血泪落下，“最后落得和我一个下场，独享百年孤独，无人伴你白首。”
　　她伸出锋利的指甲插进薛洋的胸膛，将最后的灵力注入薛洋的体内之后，歪头丧命于此处。
　　这个她栖身的地方。
　　“啪。”降灾脱手，薛洋跪倒在地，右手抓着胸口。
　　他被雪妖强制共情。

　　雪妖是昆仑雪的结晶，生于斯长于斯，天为父，山为母，以虫草为食，朝露为饮。自长成，雪妖便靠吸取男人的精气而活。
　　雪妖第一次见到梁芝的时候，已至妖中待字之年，而梁芝是山下天都镇猎户梁头的女儿，正值始龀之年，百伶百俐。
　　雪妖还记得梁芝误闯小遥峰，站在柳树下的模样。
　　她梳着两个垂角辫，一身水蓝色的绒裙衬着粉色芙蓉花，脸上带着灿然笑意的眉眼依然稚气未脱。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梁芝这般说道。
　　梁芝是雪妖第一个亦是唯一的朋友，陪雪妖度过漫漫长日。她们采雪莲于高处，抚凶兽于高原。梁芝将最好的东西赠予雪妖，雪妖将余下的时光许于梁芝。
　　日复一日，梁芝从左家娇女长成妙龄少女。
　　“阿芝。”雪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粱芝回首，漾在唇边的笑容柔情似水。
　　雪妖心下无端一暖，几步上前，低头轻啄梁芝唇角。梁芝带着笑意地合上双眼，欣然接受了雪妖的浅尝辄止。
　　这些年雪妖越发稀少地吸取男人精气，她求得不多，只盼与梁芝相伴余生，待到她年老故去，她便启程去寻她的转世，一世复一世，永不分离。
　　美好的生活总是容易被破坏，天都村民揭竿而起，成年男子在梁头的带领下闯入小遥峰境内。雪妖才知梁头望梁芝嫁予他人，可她的傻丫头却在新婚之夜逃回小遥峰内，雪妖便认为是天都的罪人。混乱厮杀中，梁芝被梁头带走，雪妖因常年不□□气妖力大不如前，惨遭重创。
　　梁芝离开凄厉的尖叫一直回荡在雪妖的脑中，这由她栽培起来的一池芙蕖竟也一夜枯萎。
　　雪妖恨，恨她未扰山下居民清幽，别人却犯她领地。她结网束缚了梁头的身躯，尖锐的指甲将成年男子一个又一个残杀。梁头的身躯也被她撕成碎片，这一幕幕都被她的阿芝亲眼所见。
　　血流成河。人间地狱。
　　一片血红中，雪妖小心翼翼地靠近梁芝，挽起她的长发，轻声呼唤：“阿芝，我来接你回家……”
　　可梁芝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双如水的眼眸里是浓的化不开的哀伤。
　　她说:“我不想恨你，可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她使尽周身力气推开雪妖，纵身一跃，如被这折断的芙蓉，身死于这昆仑山脚。
　　红颜枯骨，被血染得鲜红的衣裳如同嫁衣。
　　雪妖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魂归黄泉。她不懂。她只是想和她的阿芝在一起而已，为什么那些障碍都不在以后，她的阿芝却离她越来越远？
　　为什么宁愿死亡都不想再看她一眼？明明她们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啊？
　　她不懂。
　　雪妖俯身拨开梁芝凌乱的发丝，声音颤抖:“阿芝……我们曾于这小遥山巅，对天发誓，你是我的新娘了……”
　　她弯腰抱起梁芝的尸首，运用灵力将自己与她的阿芝封于这冰天雪地之间，等待她的再次苏醒。
　　“阿芝，你逃不开的……”
　　“阿芝，你是我的新娘……”
　　“阿芝，你是我的……”

　　四季如春的小遥峰一夕之间只剩下枯木枯草，不须片刻便被风雪覆盖。

　　“薛洋？薛洋？”晓星尘有些担忧地扶起倒地的薛洋，他看了看四周，雪妖的尸身已化成粉末随风散去，角落里仅剩一朵小小的雪莲。春意盎然的小遥峰失了雪妖的结界，被暴风雪肆虐。
　　“晓星尘……”薛洋精神有些恍惚，他抬头对上晓星尘的双眼，嘴一张一合却是一句话也未说出，眼角似有泪水滑落，
　　“什么？”晓星尘凑近一分，怕听不真切。
　　“我心悦于你。”薛洋说。
　　“晓星尘，我明白了。”他轻声低喃，神色凄然。
　　“晓星尘……”他抬首，凑近，轻轻触碰上晓星尘的唇角。
　　“晓星尘……”他一次又一次叫着晓星尘的名字，右手摸索着抓住晓星尘的臂膀，顺着向上揽住晓星尘的脖颈。
　　唇舌交缠。

　　薛洋再次醒来，风雪已经停了，阳光拨开云层，洒向覆盖皑皑白雪，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头正枕在晓星尘的膝上，身上搭着晓星尘的外衣。
　　过了好一阵，薛洋才回过神，他揉揉有些酸软的腰部爬起来，晓星尘伸手递上一枚温润的圆丹。
　　“这便是雪妖的内丹，”晓星尘顿了顿，说道，“我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