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雨》红桃先生ACE

3、拉扎德

　　那只蝴蝶是我的，她很漂亮，这一次我不会再让阿曼抢走她了，我要自己抓到她，她是我的。
　　拉扎德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向那只蝴蝶靠近，蝴蝶正停在一朵黄色的蒲公英花上，吮吸着花蜜。拉扎德尽量放慢自己的步伐，他可不希望吓走这个漂亮的小东西，他想要把她抓住，然后养在自己的瓶子里，这样，他就可以每天都看到这个漂亮的小东西了。
　　他的眼睛向左侧瞟了一下，阿曼也在做着准备，拉扎德甚至可以看到阿曼脸上的笑意。
　　他比我高了一头，而且速度也比我快，力气也比我大，但是这一次我要比他更快，这只蝴蝶是我的，阿曼别想得到她。拉扎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屏住了呼吸，准备一口气把那只蝴蝶抓到，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一，二……
　　他刚数到三的时候阿曼就冲了出去，啊，这一次他又比我快了！
　　阿曼的手一瞬间便扑向了那朵黄色的蒲公英花，紧接着，拉扎德便绝望地发现那只蝴蝶出现在了在阿曼的手里。又一次，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又一次被阿曼抢走了。但是这一次，拉扎德实在是太想要那只蝴蝶了，她和其他的蝴蝶不同，其他的蝴蝶要么是黄色的，要么是白色的，但是这只蝴蝶身上至少有五种色彩，这是拉扎德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蝴蝶。
　　“阿曼，把他给我吧，我下午把阿妈给我的硬牛奶糖给你。”拉扎德抬起头用央求的目光看着阿曼，牛奶糖是阿妈一个星期前给他的，他一直都舍不得吃，但是为了那只漂亮的蝴蝶，他决定用它来交换。
　　阿曼的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蝴蝶，居高临下的对拉扎德说道，“牛奶糖不够，如果再把你的足球给我，我才和你换。”
　　拉扎德犹豫了起来，那个足球是他一个月前从垃圾堆里捡到的，早就露了气，瘪瘪的，但勉强可以滚动。
　　反正我的足球也踢得不好，总是被阿曼抢断。而且，阿曼在玩的时候，我也可以和他一起玩，给他就给他吧。
　　“好的。”拉扎德下了决心。
　　“恩，那我把她给你吧。”阿曼得意地笑出了声，将那只蝴蝶交到了拉扎德的手里，拉扎德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他用两根手指头轻轻的抓着了蝴蝶的翅膀。
　　蝴蝶没有动静。她已经死了，她的腹部一片破碎，翅膀的尾部也断了，三根腿不见了。阿曼一定是太用力了，他捏死了她。
　　“她死了！”拉扎德感到无比的愤怒，他将蝴蝶的尸体狠狠的甩向了拉扎德，但是蝴蝶的身体实在是太轻了，在半空中便慢慢地落了下来，拉扎德发现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生气。
　　“我不管。”阿曼的语气忽然强硬了起来，“你已经和我做交换了，不能反悔，我下午就要你的牛奶糖和足球。”
　　拉扎德要哭出来了，但是他不想让阿曼看到他哭，他不想让阿曼看到他的懦弱，于是他一步向前，用尽所有的力气，狠狠地推了阿曼一把。阿曼被推得向后退了一步，他露出了极为诧异的眼神，然后用愤怒的眼睛看着拉扎德，嘴里骂着脏话，冲向了拉扎德。拉扎德开始害怕了，阿曼要比他大两岁，而且阿曼很强壮，他和邻居的小孩打架从来都没有输过。如果打起架来，拉扎德一定会被揍得很惨的。
　　阿曼的拳头比想象中还要来的快，拉扎德觉得自己的脸仿佛被石头砸中了一般，他的脑袋一懵，向后倒了下去，眼泪也被这一拳打了出来。但是他迅速地爬了起来，大吼着向着阿曼冲去，杂乱地挥舞着拳头，阿曼轻而易举地躲开，然后又狠狠地一拳砸向了拉扎德，拉扎德再次倒在了地上，这一次，还没等他站起来，阿曼便扑到了他的身上，拉扎德害怕地将自己的双手挡在了面部，阿曼的拳头如雨点一般的砸了下来，拉扎德放声尖叫着。
　　“你们两个都停下来，不然我要用鞭子抽你们！”拉扎德在混乱之中听到了阿妈的声音。阿曼的拳头停了下来，他慢慢地从拉扎德的身上爬了起来。拉扎德也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嘴角被阿曼打破了，他可以尝到血的味道。
　　阿妈带着愤怒的表情向他们走来，阿曼将头低了下去。阿妈伸出了手，揪着阿曼的耳朵，一把将他揪到了自己的身边，阿曼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拉扎德偷偷地瞄着阿曼，他心里很开心，他还希望阿妈再收拾一下阿曼，但紧接着，阿妈的手也揪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谁让你们打架的！”阿妈生气地说道。
　　“拉扎德想耍赖，他本来说好了要和我做交换，但是现在又反悔。”阿曼迅速抢在拉扎德之前说道。
　　“阿曼弄死了我的蝴蝶。”拉扎德说着，向那只蝴蝶看了一眼，由于刚才的冲突，那只蝴蝶的尸体已经变得四分五裂了，她的翅膀被活生生的撕成了两半，拉扎德忽然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哭了出来，原本只是小声的啜泣，但是他越想越委屈，哭得也越来越大声。
　　阿妈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揉了揉拉扎德的头发，拉扎德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阿曼，阿爸不在家了，你和拉扎德就是我们家里的两个男子汉，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我们家不被别人欺负，不被别人看不起。现在看看你们的样子，你们兄弟两个把拳头挥向对方，你们这样还怎么保护我们家？”阿妈盯着阿曼说道，阿曼把头压得更低了。
　　“阿妈，对不起。”阿曼小声的嘟囔着。
　　“你们两个先互相道歉，然后进屋里来吃饭。”阿妈再次叹了口气，走进了房内。
　　当阿曼转过身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拉扎德特别害怕他会再次打自己，但阿曼只是伸手揉了揉脑后的头发，“对不起，拉扎德，我错了，我不要你的牛奶糖和足球了。”
　　拉扎德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第一个出手的人是自己，“不，我把足球给你，但是……但是我希望能留着我的牛奶糖，我还没有吃过。”
　　“恩，拉扎德，我下次一定帮你抓一只蝴蝶，到时候我会很小心，不会再把他弄死了。走吧，我们回屋子吃饭吧，我下次再也不会欺负你了，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阿曼开心地说着，拉起拉扎德向屋内走去，拉扎德也破涕为笑，他一瞬间就原谅了自己的哥哥，他知道虽然哥哥有时候会欺负自己，但他平时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只是，下次也许很难再遇到那么漂亮的蝴蝶了。拉扎德回头向蝴蝶的尸体望去，她的一只翅膀已经被风吹走了。
　　午饭吃的很安静，阿妈今天很少说话，当阿曼告诉她他和拉扎德已经互相道歉之后阿妈只是笑了笑。
　　“阿妈，阿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拉扎德一边小心翼翼地切着硬邦邦的牛肉，一边问道，今天阿妈提起了阿爸。拉扎德上一次见阿爸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拉扎德记得阿爸总是爱留一下巴的胡子，又黑又密。在拉扎德小的时候，最让他高兴的事情就是看到阿爸从城里回来，因为每一次阿爸回来，他都会给阿曼和拉扎德带很多城里的好吃的，有各种口味的水果糖，长长的泡泡糖，里面有奶油的面包……有时候，阿爸甚至会送给拉扎德和阿曼玩具。
　　但是，当拉扎德长到八岁的时候，阿爸便很少回家了，他几乎每隔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而且再也不会给阿曼和他带任何的东西了。拉扎德在那时发现，阿爸的眼神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他的脾气也跟着变得暴躁，只要阿曼或者拉扎德犯了哪怕很小的错误，都会被阿爸狠狠地打上一顿，有一段时间，拉扎德特别害怕阿爸回来，当阿爸走时，他甚至觉得有点高兴。然而这一次，阿爸离开的太久了，他从雪开始融化的时候便离开了家，到现在，树上的叶子全都绿了他还没有回来。
　　拉扎德看到阿妈的手抖了一下，她手里的那片牛肉掉在了地上，“你们阿爸这次出去办大事了，也许要等到下雪的时候才会回来。”
　　她冲着拉扎德笑了一下，但是拉扎德觉得阿妈笑得很勉强。虽然很好奇，但是拉扎德并没有问阿爸到底去干什么了，他知道，就算阿妈说了他也是听不懂的。
　　然后所有人再也没有说话了，拉扎德发觉阿曼用脚轻轻地踢了自己一下，拉扎德一脸迷茫的转向了他，只见阿曼冲自己做了一副鬼脸。
　　这顿饭很快便吃完了，阿妈一声不吭的拿着餐具走进了厨房，阿曼看到阿妈走远后，一把拉住了拉扎德，一直把他拉到了房子外面。
　　“干什么啊？”拉扎德一边跟着阿曼的脚步，一边不解地问道。
　　“跟我走啦，我们得走远点儿，我可不想让阿妈听到我说的话，不然她一定会用鞭子狠狠地抽我。”阿曼一边说着，一边回头观察着阿妈有没有跟进来，他带着拉扎德一直走到了离家有五百米远的草场上。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你要和我说什么啊？”阿曼这神秘的行为引起了拉扎德强烈地好奇心。
　　“我要和你说阿爸的事情。”阿曼环顾着四周，确保没有人之后才小声的向拉扎德说道。
　　“阿爸怎么了？”拉扎德不解地问道。
　　“阿妈撒谎了，下雪的时候阿爸也不会回来了，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阿曼说道，拉扎德觉得阿曼是在说谎，但当他看到阿曼严肃的表情后，他觉得阿曼是认真的。
　　“阿爸怎么了？”拉扎德不安地说道。
　　“阿爸死了。”
　　“你骗人!”拉扎德向后猛地退出了一步，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你小声点。”阿曼立马上前捂住了拉扎德的嘴，“如果让阿妈听到了，我们两个都要被狠狠地收拾。”
　　拉扎德用力地将阿曼的手从自己的嘴上拿开，倔强地说道，“你骗人，阿曼，你又没有看到阿爸怎么会知道阿爸死了。”
　　“贾德叔叔告诉我的，贾德叔叔从来都不说谎。”阿曼认真地说道，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拉扎德忽然觉得很伤心，虽然阿爸时常打骂他和阿曼，但是……但是他依然是他们的阿爸。拉扎德觉得眼泪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转。
　　“你哭什么？”阿曼推了推拉扎德的肩膀。
　　“阿爸死了我为什么不能哭。”拉扎德带着哭腔说道。
　　“不，贾德叔叔告诉我，阿爸死的很光荣，他是为了自由而死的，为了我们的自由而死的。”阿曼严厉的说着，擦掉了拉扎德流出来的眼泪。
　　贾德叔叔，拉扎德知道这个人，他是阿爸的好朋友，又矮又胖，在嘴唇上面还留着两道胡子。拉扎德记得贾德叔叔的脸很黑，而且他总是穿着一件破旧的衬衫，每一次贾德叔叔来拥抱他的时候，他都能从贾德叔叔的身上闻到一股浓浓地烟味。
　　“为了自由？我们的自由？”拉扎德无法理解阿曼的话。
　　“恩。”阿曼坚定地点了点头，“如果我也能为了我们的自由而死，那么我也会感到光荣的，相信我，阿爸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哭泣，所以我从来都不会哭。”
　　拉扎德尽力将自己的眼里挤了回去，但是他依然伤心，不管阿爸是怎么死的，他依然是死了，而且拉扎德以后再也见不到阿爸了。拉扎德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阿曼，阿曼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悲伤。
　　阿曼伸手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一番，随后拿出了几个东西摆在了拉扎德的面前。
　　牛奶糖，一共有五个。
　　“给你。”阿曼说道，“今天我不该和你打架，这是赔偿。”
　　牛奶糖让拉扎德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悲伤，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阿曼手里的五个牛奶糖取了下来，揣在了自己的兜里。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牛奶糖，阿妈只给了我们一人一个啊？”拉扎德问道。
　　阿曼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如果我告诉你，你要保证不告诉阿妈才行，如果你能答应的话，没准你还会得到更多的牛奶糖。”
　　这对于拉扎德来说是极大地诱惑，他几乎想都没有想就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些糖是贾德叔叔给我的，我在为他工作，这些是我的报酬，告诉你哦，我的报酬还远远不止这些呢，有时候贾德叔叔还会给我软软地棉花糖，入口即化的巧克力，反正还有很多很多啦。”阿曼笑嘻嘻地说道。
　　“贾德叔叔对你真好。”拉扎德的脸上毫无保留地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你也想要这些东西吗？”阿曼试探性地问道。
　　“恩。”拉扎德再一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要你也为贾德叔叔工作，这些东西你都会得到。”阿曼说道。
　　“我可以吗？我的个子这么矮，而且我也没有力气。”拉扎德非常不自信地说道。
　　“你不需要这些。”阿曼冲这拉扎德摆了摆手，“你需要的只有信念，坚定不移的信念，这是贾德叔叔告诉我的，他说这是最重要的东西。”
　　“信念？”拉扎德依然不是很理解这个词语，但为了得到这份收获颇丰的工作，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有信念……有信念。”
　　“很好。”阿曼满意地拍了拍手，“我现在便带你去见贾德叔叔，只要你有信念，他一定会需要你的。”
　　拉扎德高兴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阿曼所说的那些东西，牛奶糖，棉花糖，还有巧克力，没有什么比这些更棒的了。
　　“但是有一点你要清楚。”阿曼将两只手搭在了拉扎德的肩膀上，这使得拉扎德再次紧张了起来，难道我无法得到这份工作吗？
　　“这件事情一定不能告诉阿妈，如果阿妈知道了，我们就什么东西都拿不到了。”阿曼说道。
　　“恩，我不会和阿妈说的。”拉扎德向阿曼保证道。
　　“很好，现在你就和我走吧。”阿曼说着，向远处走去。
　　“阿曼，我们不回家吗？”拉扎德快步跟着哥哥，生怕他走丢了。
　　“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贾德叔叔，如果你有信念，他一定会接受你的，况且你还是我的弟弟。”阿曼得意洋洋地的说道，继续向前走着。
　　一个问题忽然出现在了拉扎德的脑海里。
　　“阿曼，我们阿爸是怎么死的。”
　　阿曼转过了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拉扎德。拉扎德忽然害怕了起来，阿曼的眼神让他不安，他从来没有见过阿曼这个样子，他的眼神好像一个大人，而不像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一样，我们的阿爸是为了自由而死的。”
　　自由？自由是什么？拉扎德不敢再问了，他害怕自己因为太笨而失去阿曼所说的这份工作。他随着阿曼一步一步的走着，行走在这个他们从出生下来便生活着的村子。
　　他想起了那只蝴蝶，那只五颜六色的蝴蝶，她是那么漂亮。阿曼说过他会再帮我抓一只蝴蝶，我希望他抓的那只和今天看到的那只一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