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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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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斯年沉默了,他与韶音两情相悦,从未想过若一个人爱而另一个无动于衷,又会是怎样的情形。他回想着三途河上的那个颀长的身影,心头猛然划过一个念头,开口问道:“他不爱你么?方才在船上,我不知道那人就是你的前夫,可我若有他的神力,也会像他保护你一样,护着韶音。”
“我是他的累赘,是一份他不得不肩负的责任。” 寸心眼中含了泪,“就像在三途河上,他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分(抽吧你就)身来渡我。” 她仰起头,努力的想收住眼内满溢的泪水,“我抛了父母,舍了西海,他就是我的全部。却没想到,我在他心里,连最重的那个人都算不上。有一次,有一次他甚至想杀了我......”
“他若恨你,为何不让水鬼把你拖走,一了百了?”
“他不爱我,却因我对他有恩,亦不能恨我,所以我们就这样不死不活的拖着,拖了整整一千年,直到再也拖不下去。” 大大的珠泪断了线一样从寸心的脸颊上淌下来,她原以为,灌愁海下的二百年,已经磨去了她所有的思念和伤痛,却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孽镜台前,所谓的淡然还是被一击即溃。
于斯年沉吟片刻,还是摇摇头道:“我是男人,我懂得男人的心。他在最困难的时候抽身来护着你,一共两个水鬼,却先去击碎你身边的那个,显然是把你看得比他自己还要重,你无需妄自......”
“你不懂杨戬。” 寸心打断他,“对他来说,凡是与他有关的人,三妹,哮天犬,我,哪吒,梅山兄弟们,都是他的责任。可他不知道,我唯独不想要的,就是这份干巴巴的责任。”
于斯年笑了,苦涩的神情似有一枚黄莲含在口中:“我的确不懂。我只知道,牢牢握在手中的才是最真实的,如果不在身边,那一切俱是镜花水月——如果韶音还活着,我希望她一辈子是我的责任。”
寸心还要说时,洞外的马面探进头来,大声道:“三公主,你入去多时了。我和牛头在外听不见你的声响,你可还安好?”
寸心忙抽抽鼻子站起身来,勉强笑道:“我没事,已经好了。” 她挥手将于斯年收入耳环,拨开云雾走出洞来。那马面凑过来,窥着寸心的神色,赔笑道:“三公主,我方才听见你在洞中与什么人交谈,可是......”
寸心一怔,忙道:“没有的事儿,我不过是照见了些陈年往事,有些伤感,所以自言自语。” 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耳环,又道:“你们回去上复秦广王殿下,这里既没有我要寻的人,我便往下一殿去了,多承二位照顾。” 说罢匆匆下了台阶去了。
绕过这峭壁,树木渐渐繁盛起来,遮天蔽日的榕树争先恐后的朝着天空仅余的光线伸出枝叶,又垂下无数条气根,将本来就逼仄难行的小路遮挡得越发迤逦。幽暗的林中到处立着粗大的板状根茎,其上多有缠藤,交错庞杂,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从树下爬到树顶,又从树顶倒挂下来,寸心常常需要拨开才能前行。
一只蓝色的小树蛙从一边的树根上跳下来,三蹦两蹦跳上前面的藤桥,寸心站在桥边望去,只见悬崖两边各有一棵大树,径可十围,由根部生出无数枝条,向彼此延伸开去,在峡谷的中段紧紧缠绕相连,牢牢捆成一束,其上披着厚厚的苔衣,附生着五颜六色的兰花,那小树蛙沿着作为扶手的细藤条跳了几步,忽然一个纵身,跃入谷底淙淙流淌着的小河,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寸心小心翼翼的踏上那桥,还未走两步,只听背后一阵脚步响,回头看时,却是哮天犬押着三个鬼魂走来,一见寸心也愣住了,上前细细嗅了嗅,方才笑道:“三公主,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寸心“扑哧”一笑:“你不是以为我死了吧?” 那狗儿搔搔耳后,不好意思的笑道:“在这地方一见你,还真以为......不过你身上有生人气,再说龙族死后也不归地府管,所以......”
“所以你个狗头!” 寸心笑着拍了他头一下,看看狗儿手中的锁链,又道:“你这是往哪里去?”
哮天犬看看身后的鬼魂,无所谓的舔舔嘴唇道:“这俩老的是送去牛坑地狱,那个小的,去血池。”
“血池?” 寸心诧异道,“什么大罪要去血池那么深?” 哮天犬道:“说来话长,这俩老的,不合有几间空房舍,租给了一家狐妖。”
原来老者姓钮,金陵人,家中有个庭院,二老只有一子在山西行商,因此空置了几间房屋,也无人居住。这日夫妻们正在家闲坐,忽有一白须老者,自称姓胡,也不讲价钱,出了三百两银子包租了几年,倒叫老夫妻喜出望外。
胡家数十口住在后院,几月都相安无事,一日那胡翁走来言道,自己要出门远行,将老妻幼子托付给钮老者几日,钮老者满口答应下来,那胡翁满口称谢,转身辞出去了。
他走后第一晚,这钮家老夫妻正在熟睡,忽然听见后院吵嚷,一会又有人哭叫,一连几夜都是如此,这夫妻俩辗转难眠,前去敲门又没有人应,只得找了个梯子爬上墙头,这一看不要紧,吓得钮老者几乎跌落下来。
只见这院中数十个身着彩衣的怪物正在追逐打闹,月光照的清楚,他们全都是尖嘴利牙,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粗粗的尾巴!这钮老者恍然大悟,怪不得那老翁姓胡,原来是“狐狸”的“狐”。他悄悄下得梯来,连夜出门去寻了几个有本事的猎人,带了猎犬前来将这狐妖一家打死,一个不剩。
满院子的狐狸尸体不好处理,这钮老者索性请了屠户来,将它们剥皮除肉,卖了皮给商人,又留下数块肉腌了食用,颇赚了一笔。
睡了数月安稳觉,那胡翁忽然自外地回来,一见钮家夫妻便喝道:“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屠我老妻,害我幼子?”
那钮老者毫无惧色,瞪着双眼答道:“杀人妻儿我就没做过,狐妖倒是除了不少!” 那胡翁气喘咻咻,盯视他们良久,不发一言,转身离去。见他去了,这钮老者惴惴不安了多时,数日后却见自己的独子自山西返回,喜不自胜,也就忘了恐惧。
夫妻二人问时,只听儿子答道:“前几日有一胡姓老翁,找到我的下处,说你们二老在家中暴毙,特来告知我回乡处理后事,因此我星夜兼程赶了回来,却见你们二人俱都安好,你说这奇也不奇?”
这钮老者笑道:“这狐狸蠢极,他故意去骗你,却不知年关将近,你回来刚好和我们在家中相聚,这是天伦乐事。他自以为报了仇,却不料对我们一家三口竟是好事。” 说罢仰天大笑,随即将除妖之事备细讲了给儿子听,那儿子也是大发一笑,将错就错的和父母一起准备过年。
谁知当夜家中火起,一家三口正在酣睡,及至惊醒已经被火封了门,来不及逃出,竟都死在了房内,可怜这钮氏一门就此绝后。
那哮天犬撇嘴道:“我在血池跟主人忙的昏天黑地,忽然金陵的城隍来借我去除狐妖,我不想去,主人却硬要催了我去,我只得到金陵走了一趟。”
正说着,狗儿后脑被一颗金弹打了一下,远处一人吃吃笑道:“你这狗儿,捉狐妖不派你去,难道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