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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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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福客栈,四十年后
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当佟湘玉回想自己这一生,好似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未出阁时自己是龙门镖局的大小姐,虽是被困在金丝笼的小鸟,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她享尽了别人一生所求不能得的,自由只是相应的代价而已。
后来盼到了出嫁,却不想连夫君的面儿都还没见着,就做了寡妇,守着那时还叫尚儒的同福客栈消沉了三天三夜,也不肯接受现实,这恐怕是自己这一生最黑暗的三天。
可紧接着,展堂就出现了。清俊儒雅,又有一身好武艺。就跟自己从小在闺房里,偷偷看的那些个描写江湖大侠和千金小姐相知相爱的话本一样,那时她就觉得,展堂就是那个会拯救自己于水火的大侠。
再后来,自己盘下了尚儒客栈改了名叫同福,立下了要把同福客栈经营成连锁客栈的志愿。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和碰壁,总结了许多开客栈的经验,跌跌撞撞的把客栈维持了起来。
最后,和展堂成了亲,生了孩子,跟大家相处的跟家人一样,也终于把同福客栈开成了连锁客栈。
这似乎已经给佟湘玉的一生打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本该已经此生无憾的佟湘玉捏着账本躺在太师椅上,脸上却无半点愉色。佟湘玉总感觉她这一生缺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回溯一生,她这辈子称得上顺风顺水,究竟是那一点出了差错呢。
佟湘玉的眉头紧锁,捏着账本却看不进去一个字,这件事是她一直想不通的。
账本是没有心情继续看了,佟湘玉把账本卷起来握在手里,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停的闪现过往的片段。
那让心中空落落的感觉,并不是这几年才有的,算起来自己和展堂成亲之后,这种感觉就一直萦绕着自己,从来没有散去。
只是那时候,刚成亲的喜悦加上扩大生意的忙碌,根本没有思考人生的时间,也就一直把这种感觉当作了错觉。直到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自己有大把的时间来回望过去,这种感觉也就愈加强烈,如今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佟湘玉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感受内心那抓心挠肝的失落。这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佟湘玉的思绪,想着该是吕秀才进来催要账本了,便坐直了身子,微微提高声音。
“进来吧。”
门外之人推门而入,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到佟湘玉跟前笑里带着殷勤,“掌柜的,小的是来拿账本的,这个月的账您看好了吗?”
佟湘玉看见来人愣了下神,才道:“哦,哦看过了,你拿走吧。”把手里握了一个多时辰的账本递给了对方,挥手打发走,才长出一口气又倚在太师椅上。
是了,吕秀才已经做了大官,带着芙蓉和孩子们住在京城里,又怎么会进来拿账本呢。
与日俱增的失落感和渴望快把佟湘玉折磨疯了,她始终想不通、琢磨不透,直到日落黄昏,佟湘玉终于下了决定。
她要上点苍山。
做了决定,佟湘玉彷佛轻松了许多。坐到妆奁前,理好有点散乱的头发,又把歪掉的簪子扶正,披了件外衫就下了楼。
同福客栈,大堂
已经快到打烊的时间,大堂里已经没了客人,杂役们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都忙着收拾一天的狼藉。佟湘玉环顾一圈,招呼来几个平素做事一直挺机灵的伙计,道:“你们都赶紧去把分店的管事的找过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们宣布,你们连夜去,路上别耽搁了。”
佟湘玉不放心的交代了几句,拿了租车的银子,便让他们赶紧出发,就回房歇息了。
第二日
刘管事和李管事坐在马车里,面面相觑,他俩都是大晚上的被总店的伙计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稀里糊涂的就被塞进了马车,现在已经在马车上晃悠了快一个时辰,天都已经蒙蒙亮了,两人都还在大眼瞪小眼,谁都还没先开口。
刘管事跟李管事认识好几年,深知李管事闷葫芦的脾性,也不指望他先开口,隔着帘子瞧了一眼同车夫一道坐在外面的伙计,身子微微伏向李管事一方,压低声音:“李管事,听伙计说是佟掌柜有大事要宣布,这事儿你听到过什么风声吗?自从白掌柜过世后,这佟掌柜除了每个月看一眼账本之外,就没管过别的事儿了。”
李管事抬头盯了眼刘管事还翻在外面的领子,也没准备提醒,只是清清嗓子,慢悠悠的说道:“刘管事心急什么,前头就到七侠镇了,待见了佟掌柜不就全知道了吗?”
刘管事听了讪讪一笑,知道自己是没法从这个闷葫芦嘴里掏出话来的,双手往袖笼里一揣,闭上眼睛靠着养神,也不言语了。
马车又晃晃悠悠的跑了半个时辰,两人都又快睡着了,才在同福客栈门口停下。此时已经有几个离得稍近的管事在里面坐着了,刘管事连忙拉着李管事入内,在与自己相熟的管事旁坐下,小声的同他们议论起来。
佟湘玉下了决定之后便轻松了许多,一夜无梦睡得香甜,也早早的醒了,来送早饭的伙计也说各位管事都到齐了。
佟湘玉洗漱一番下了楼,本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的管事们听见动静便安静下来,都纷纷站起身,恭敬的道:“问佟掌柜好。”
佟湘玉择了主位坐定,冲他们点点头,“嗯,各位管事连夜赶路都辛苦了,都坐吧。”
管事们纷纷坐下,望着佟湘玉。
佟湘玉手里摇着团扇,沉默了片刻,仔细斟酌着言辞,“我准备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敬祺,敬祺在生意上不太灵光,但有你们在我很放心,希望你们都能多教教他。”
佟湘玉此刻的神情有些恍惚,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老了,管不得事了,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了却残生,不知道我这最后的要求,你们肯不肯答应。”
佟湘玉止了话头,也不着急让他们立刻答话。整个客栈陷入了沉默,良久,才有个管事站起身,向佟湘玉深深作揖,道:“请佟掌柜放心。”
有了领头之人,其余的管事也纷纷起身作揖,说着一些自己一定会帮助少掌柜经营客栈的话。
佟湘玉的目的达到了,便不着急这一时半刻,和多日未见的管事们叙叙旧,几个管事乘机把经营客栈时遇见过的难题抛了出来,佟湘玉也与大家一同商量着要如何解决。
等到送走了各位管事,佟湘玉才去了街上买了许多的香烛纸钱,不管怎么着,临走前还是要再去看看他的。
郊外
佟湘玉独自去了白展堂的坟前,一手拎着白展堂生前最爱的酒肉,一手则全是蜡烛钱纸。佟湘玉站在坟前,看着墓碑上的字,呆立了许久,才慢吞吞的将坟上新冒出的杂草拔干净,将酒肉供品一字排开摆在墓前,又把备好的毯子展开,跪坐在上面。
佟湘玉眼圈泛红,一边将带来的女儿红洒在白展堂墓前,一边念叨:
“我最近很好。”
“这是你最爱的酒,今天就破例让你多喝点。”
“大嘴的腿脚利索多了。”
“小贝的孩子快要成亲啦。”
……
“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