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皇后》司徒寒鸦

27、东都狼烟（三）

　　军粮的味道不太好。
　　竹喧饿得要死要活当然是馊粥烂菜都能当美味佳肴，但是张辽明显没有挨饿吧？
　　分到手里的只有一个不知道用什么面粉做成的、在馅料里零星能见到一点点肉末的包子——当然这个时候还称之为馒头。配着馒头一起吃的豆粥当然是没有的，只有熬好的十几大锅汤水，想喝的人就自己拿容器去盛。
　　张辽吃得很起劲，竹喧看着他，有点目瞪口呆。
　　不过这其实还不算什么。
　　行军打仗向来追求“兵贵神速”，吃饭也一样。竹喧虽然是一通风卷残云，但是当她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时，张辽已经丢开盛汤的陶碗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吩咐拔营。于是只见他依旧拎着竹喧的脖子走到已经开始打包装载辎重的兵士面前，像扔只鸡雏似的把她扔到车驾旁。
　　“随便找辆车，把她绑在上面一起带着。”说着，还颇为鄙视地看了竹喧一眼，撇嘴道：“要靠她这两条破腿跟着走，走到明年也回不去洛阳。”
　　没人说要跟你回洛阳！你硬绑着人家居然还嫌弃人家走得慢，你是不是人啊！
　　竹喧在心底无声暴走。
　　暴走归暴走，她现在没有反抗的权力，就算给她权力她也没有反抗的胆量。如果换成她原来二十几岁的身高体力和速度她大概还有自信多挣扎一阵子，可是以她现在这个身体，恐怕还没来得及开始反抗就已经被人捏死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她小命还在，伺机溜掉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时辎重已经基本装检完毕，两名兵士走来把她当麻袋似的抬上其中一辆车。车上装的大概是扎营用的麻布毛毡之类，她被扔上来之后并没有摔疼，最起码比起刚才张辽把她扔在地上那一下子要轻得多了。刚刚平稳降落在车顶，竹喧还没来得及调整动作，已经有数道绳索从车子一方被抛到空中，跨过她身体之后落到另一边去。
　　勒紧，打结，扣死。
　　感觉到自己身体被这些绳索牢牢固定在了这一车的麻布和毛毡上，竹喧顿时欲哭无泪。
　　“你们让我趴舒服了再绑不行吗……”
　　这句话刚说完，就见车边有位军士眉梢一动，转身向她走了过来。她本打算等着人帮她松了绳子之后说声谢谢，却想不到这人根本没理她身上的绳子，只是一抬手，干净利落地把她藏在棉袍里面的匕首抽了出来。
　　“都尉，你抓的这小丫头不简单。这把可不是普通兵器。”他朝张辽晃了晃那把匕首。
　　张辽回身，接过那把匕首掂量片刻，然后在竹喧“把匕首还给我”的喊声中慢悠悠转回身，跳上竹喧在的那辆车，微笑着猛地把匕首刺下。
　　于是这一路，竹喧就只能看着那把离她绝对不超过三寸但是无论如何拿不到的匕首咬牙。
　　“张文远……我恨你！”
　　东郡在安平西南，跟竹喧打算去的渤海郡刚好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当然竹喧并不知道这一点，她每天趴在那摞麻布毛毡上被颠得头昏脑胀，除了吃喝拉撒其他的时间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幸而张辽虽然可恨，好歹还知道照顾她跟那帮汉子们男女有别，到了处理个人问题的时候还会放她到稍远点的地方去。
　　如果竹喧还有之前的体力，肯定已经跑了，只可惜……
　　“都尉，我看她活不到洛阳了。”估计这浩浩荡荡的一千多人已经全都跟张辽学会了拎着她的脖子把她拖来拖去，这一位带她去跟张辽通报噩耗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竹喧此刻任由他拎着脖子，全身酸软，手脚和脑袋都胀痛的好像马上就要炸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张辽看看她无精打采低垂着的脑袋，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面无表情。
　　“下午就能到东郡，要会合陷阵营和处理一点事情能在那里停留一两天。”言下之意，只要她能活到东郡，基本上就死不了了。
　　竹喧勾勾嘴角，连瞪都懒得瞪他。她还要保存体力继续被折腾到东郡。
　　张辽催马向前继续上路。竹喧则是继续被绑回车上。她眼前的匕首依旧插着，从安平到东郡的这么多天张辽根本没有下令扎过营，除了动火做饭之外的所有东西都还保持着他们出发时候的样子。
　　她现在没有力气恨谁，也没有力气去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更没有心思去考虑她究竟要怎么去找袁绍怎么寻回甄荣。她只想到了东郡之后能找到一个安稳的角落睡上三天三夜。
　　“……喂，叫你呢，起来，我们到东郡了！”
　　“都尉，直接拖下来算了，她又不重。”
　　“不会睡着了吧？”
　　“我看昏过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哪那么容易就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竹喧从混沌中醒来时耳边充斥着男人们的七嘴八舌。
　　最终还是张辽眯着眼睛研究了她半天，而后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
　　“醒了就起来，我们要扎营了，别扒着东西不放。”
　　竹喧转头，迷迷茫茫地看了看连赶几天路程依旧神清气爽的张辽，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她虽然是活着撑到了他们东郡扎营，但是能不能继续活下去……真的很难说。
　　突然，本来已经准备扎营的兵士中漾开一阵骚动，隐约能听见最远处有人不停喊着都尉。
　　“怎么了？”张辽转头问。
　　有人答道：“秉都尉，北方有烟尘忽起。”
　　“哦？”张辽挑起眉，旋即笑笑，跃上竹喧所在的车顶，手搭凉棚向北方望去，片刻之后放下手，唇边挤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他还真快。”
　　听他这么说，竹喧忽然有了力气似的稍稍撑起身子，顺他看的方向望去。
　　只见苍茫的荒原上，仿佛天边的地方扬起滚滚烟尘。烟尘中有许多黑色的影子若隐若现，那些影子慢慢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大地震产发出的轰鸣声。
　　那些影子慢慢靠近，竹喧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慢慢从模糊的黑影化成身负甲胄的骑兵，黑压压的一片好像乌云一般移动过来。
　　速度很快，非常快，但是似乎马与马之间的位置和距离都一直没有发生变化。
　　等到靠得已经很近了，为首的将领忽然在马上坐直身体，把手中那支竹喧并不认识的兵刃举高。
　　而后，那一片黑云就随着那位将领勒马的动作降低了速度。
　　缓慢前行。
　　再慢。
　　最后依旧保持着最开始向他们疾冲过来的阵列，停下。
　　张辽从车顶跳了下去，迎上翻身下马的那位将领。
　　“别部司马别来无恙啊？”
　　“叫我高顺。”
　　竹喧软绵绵趴回那一车的麻布毛毡上，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三个字。
　　陷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