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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生无望,死无骨 ...

  •   “七年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像是陷入了一场久远不可触摸的梦里,女子淡淡的声音里透着恍若隔世的感觉,在黑夜里随夜风飘荡,捉摸不透。
      那一年的北祁冬天,寒风刺骨凛冽,北祁南方边境靠近昊天北部,两国隔着群山,连绵不绝,然而正是这一带群山,隔开的不止是两个国家,两个不同的政体以及皇权,还有截然相反的气候,因为大山的阻隔,自北而下的寒风吹不到繁华富饶的昊天,或是因为大山阻隔惹怒了寒风,一年一年,北祁的冬天干冷狂躁,刺骨割肉,而大山后的昊天冬天则相对平缓,虽然寒冷异常,但并没有北祁那般的叫嚣,只是湿气较重,易患风湿,每到雨季冬日,关节疼痛深入骨髓,同样也给了昊天百姓不小的折磨。然而相比之下,地大物博的昊天百姓却是比北祁人在冬天过得舒适安逸得多。
      而千芜,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被人贩子从狂躁暴冷的北祁卖到了湿冷沉重的昊天。
      “我从小生活在北祁边城,父母是城中一般的生意人,虽然不是富裕,但也足够温饱,母亲很温柔,经常给我讲故事,冬天的时候,她会一边给我缝衣服,一边趁着昏暗的烛火摸着我的头说‘等咱们家囡囡长大了,娘啊,给你找一个好人家,一辈子平平安安’那个时候我总是会不好意思的反驳回去,然后看到娘亲慈祥的笑容映着烛火,分外温暖,我以为,我的一生真的会如娘亲说的那番,平平安安,到了出嫁的年纪,再找一个老实人,一辈子相夫教子,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灾难,总是措手不及”女子回忆的温馨突然断裂,语气中难掩一股悲伤,以及一丝恨意。
      “那年,父亲出门经商,不在家中,母亲感染了风寒,却不知怎地,请了许多郎中都看不好,反而花光了家里父亲留下的仅有的钱财,我四处求医,找遍了城里所有的郎中大夫,甚至跑到邻近的村寨去求偏方”
      “咳咳咳……咳咳咳……”
      “娘,”十来岁的女孩,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看到床上无力咳嗽的妇人,那松弛的皮肤,消瘦的面庞,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心酸,扶起妇人靠在床栏,她端起药,用勺子舀起轻轻吹了吹,伸出舌头试了试温度,觉得温度适中后小心地喂给妇人,妇人也配合地一口一口喝着,生怕洒落一丁点,浪费了这珍贵的药材。
      “儿啊,娘这病是没法救了,以后别再去请郎中了,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你爹又不在家,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回来,这钱还是留着吧,别乱花冤枉钱了,”妇人看着心爱的女儿,浑浊的眼里泛起水雾,她的身体她最清楚,起初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并未在意,后来严重了,才知道害怕,拼了命的叫女儿去找郎中,她不想死,不想这么短暂地就结束生命,她的身边有深爱的丈夫,有乖巧的女儿,还有这平凡安逸的生活,她不想放弃也不想离开,每晚挣扎着在生与死的噩梦中徘徊,害怕,恐惧,占据着她的心头,深夜醒来,总会死死拽着女儿的手,如梦魇般喊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儿啊,娘真的不想死,救我,一定要救我,不论花多少钱,都不在乎,一定要救我”
      “你知道吗?当最亲的人,每晚从噩梦中醒来,抱着十岁的我,像抓着救命稻草般声嘶力竭地喊着她不想死的时候,作为女儿的我,却无能为力,除了一遍一遍地安慰她,拍打着她的脊背,让她稳定情绪外,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力感发自内心,延至四周,是一座多么让人绝望的牢笼啊!可是每当她清醒,却又会说,让我放弃她,别再为她费心费神,花无谓的钱财,那时候我想,再多的钱财,留着又有什么用,如果连最亲的人都留不住,那它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又有什么值得我去衡量的价值,我写信给父亲,可是过了很多天,都没有他一丝一毫的消息,那时候我开始慌了,四处求医的同时,开始打听父亲的下落,我找到了父亲多年合作的伙伴,他只是告诉我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做一笔生意,其他的,一无所知!”
      那个冬天,边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家药房医馆,都曾有一个身形瘦弱,却异常坚毅的小孩到访过,或站或立,或坐或跪,或焦急,或哭泣,一天一天,这样的场景陪伴着北祁边城的百姓和狂躁的寒风,度过了大半个冬天,而这一切的结束,来源于一条消息——
      “弟妹,为兄对不起你,对不起侄女啊,兄弟他——他在路上遭遇山贼,不幸遇难!”
      “什么——”妇人惊叫一声,苍白的脸上,顿时面如死灰,而一旁站立的孩子,只是怔怔地盯着说话的男人,双目空洞,在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爹死了,爹死了,爹怎么可能死了,他死了,我怎么办,娘亲怎么办,娘还病着呢,还需要他拿钱回来看病呢,我还小,还需要他照顾呢!
      “不——不可能,相公怎么可能会死呢,大哥,肯定是弄错了对不对,对不对……”妇人挣扎着爬起来死死抓住男人的衣袖,他是他的结义兄弟,几十年了,一起出门经商,两家人相互照应,她看着他,希望从他嘴里吐出她期盼的话语,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男人神情悲戚,眼中透出浓浓的哀伤与不忍,却不得不再一次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以及孩子!
      一连几天,这个温馨的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妇人呆呆地靠在床头,手里抱着一套男人的衣服,那是她相公的,她亲手缝制的,几十年来,她给他做了无数件衣服和鞋子,每一次他出门,她都会将他的行李包袱打好,生活所需,钱财银两,一样一样,从不缺少,而他也习惯了她的整理,知道哪一件衣服下面放了那一条裤子,哪一双鞋子上面绣了“平安”二字,清楚了她在包袱上打结的时候总会在里面缝上一枚平安符,也习惯了每次离开家门,女人站在门口耐心地将他衣服理好,然后凝视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肯回屋,而他也在那样殷切盼望的目光中,对未来充满希望,对家充满眷念,对出行充满目标,这个女人,是他的主心骨,而他,又何尝不是她的主心骨,如今,他走了,她的主心骨没有了,留她一人,带着残破病重的身躯苦等什么呢?她茫然,所以不再在半夜哭喊着要活下去,也不再去喝那些女儿花了很多功夫求来的汤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生活,没有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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