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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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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府,集雨堂。
下人点灯,焚香,亭子里的桌案上已摆好沏好的新茶。
兰大人沐浴完毕,换了一身燕居深衣,交领,宽袖,大带垂在腰侧,风流雅致。
管家在亭子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瞅见兰大人放下手里的公文,捡起下一本。
趁那空挡,管家见缝插针当机立断,“公子,后院的厢房……”
兰大人幽幽开口,“都收拾好了?”
管家一擦汗,人都给送走了,这,是留着?
“近日暑气重,找个时间将兰霈接过来避避暑。”
“是。”
“嗯,那兰花……”
那兰花?
管家等了半天,听到后半句。
“插在瓶中能活几日?”
管家一琢磨,“三五日吧……”
兰大人微微一笑,“那还是种起来吧。”
管家弯腰称是。
兰大人湖笔轻轻在某文书上一勾,某个名字被牢牢圈住,不偏不倚,如铜墙铁壁,纵使那两个字有三头六臂,也难逃兰大人的画地为牢,呜呼哀哉~
次日,文书送到吏部,管事的某郎中一翻,小心肝一抖,这新提拔进来的工部主事是什么来头,竟然被特地圈了出来,这是部堂大人的某种暗示?
隔壁的员外郎过来一瞅,一摸小胡须,“这圈,大有文章啊。”
胖郎中赶紧巴过去问,“哦?李大人何解?”
李大人道,“你看这圈画得圆否?”
“圆!”
“你看这‘圆’,听着有没有一点联想?”
圆?缘?
员外郎懂了?他才不信,只是不好明说罢,谱一摆,得了,您自己想去吧,您想着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胖郎中一琢磨,部堂大人的心思如何猜得到,然而此人是大人亲自圈定,他哪里敢怠慢,火速将这一批新调任官员上任所需的印信文书官服备好,甚至体贴地派人一一通知。
啧,要不说咱们尚书大人年纪轻轻就能是二品大员呢,看看人家这手段。
胖郎中笑眯眯扫了一圈来领印信文书的大小官员们,客客气气问道,“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是哪一位?”
某年轻官员上前一步,“下官正是。”
胖郎中细细将他打量一番,面目慈祥“哦,陈述陈大人?”
陈述心中那叫一个激动,看看,谁说吏部的人眼高于顶的,眼前的郎中大人何其和蔼,他这才上京不到三天,吏部就准备好了印信文书,还点了他的名,额,不过点他名作甚呢?
胖郎中呵呵一笑,“不错不错,陈大人年轻有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别的衙门的人听着可就大不一样了,被六部的官夸一夸,诶,羡慕,被吏部的人夸一夸,那叫嫉妒!您可别小看了这句话,吏部管什么的,没错,管一干大小官员升迁,您要想升官,诶,就得在人家面前矮一个头,更别提得到褒奖了,这意味着什么,陈大人差点没美上天去,连称惶恐。
他确实惶恐,把自家祖宗十八辈搜刮了一遍,没有跟吏部的人扯上半文钱关系啊?
还没等缓过神来,诶,胖郎中又问,“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是哪一位?”
得了,感情挨个夸一句,‘前途不可限量’。
看看,什么叫做老油条,人家宦海沉浮几十年,能专挑他表彰来个众矢之的?小子,学着点吧!
领完上任需要的一干东西,陈大人心里那个美啊,从今天起,他就是崭新的京官了!虽然只有区区六品,好歹大小也是个京官,往外边一站,活生生比地方上的同级官吏高出一个头!
第二日陈述换好簇新的官袍前去工部报道,按例要先去拜访自己的直属上司,都水清吏司郎中,跑去一问,竟然扑了个空,没人。
最近没听说哪里水患决堤啊,莫非上司出差了?
陈大人百思不得其解,泱泱回了自己的值房,同屋的另一位主事正在那啃毛笔。
同僚!务必打好关系。陈大人赶忙上去一揖,“在下陈述陈从微,大人贵姓?”
那位大人一番抓耳挠腮后抬起眼皮瞅他一眼,“免贵姓孟,孟秋孟承夏。”
陈述赶忙问,“孟大人,咱们郎中大人不在衙门吗?”
第一天上岗不拜访上司,那可是极其失礼的。
孟秋这才放下手里的毛笔,上下那么一瞟,“地方上新调来的?”
陈述干干一笑,“四川承宣布政使司。”
孟大人一错眼,捡起面前的小册子看得投入,‘吱’一声抿一口茶,不慌不忙道,“咱们郎中大人啊,跟锦衣卫喝茶呢。”
陈述一栽,他没听错?自己的上司进了诏狱?
诏狱那是什么地方,只准竖着进横着出的地儿,他们上司郎中大人这么有能耐?
拜访省了,但是架不住陈大人好奇啊,这得是犯多大的事才能惹上锦衣卫啊,手肘碰碰孟秋,压低声八卦,“就郎中一个进去了?”一个五品官能这么折腾,打死他也不信!
孟秋嫌恶地躲开,没好气道,“你要是问我咱们工部还剩哪些没进去,我倒是可以给你列举列举。”
官话!这才是官话!
“诶,那还剩哪些?”
孟大人毛笔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陈述。
不至于吧!
“咱们尚书大人呢?”
孟大人扔出一本蓝皮书,一指上面的“南”字。
好好的工部尚书去了南京养老,啧啧,陈大人摇头大叹。再一看那蓝皮封面的书,好家伙,《南柯记》。
再一瞅孟大人笔下的字迹,
“奴本无意学修道,偏有春风绿枝头。自从见了潘相公,琴韵缭绕白云楼。两处相思一样病,欲诉难诉怕出口。两情相牵心同热,欲近还羞怕出丑……”
陈大人目瞪口呆,“话本?你写的?”
孟大人眼睛一亮,‘腾’地站起身来一把勾住他,亲热无比,“有眼光!这一折叫做‘偷诗定情’!”
陈大人心中大呼,俗不俗!嘴上可什么都没说。
孟大人常年一个人偷偷写,难得有个同道中人读他的话本,兴致高昂,愣是拉着陈述翻完了好几本,除了已经卖出去给戏班唱的,还有几本没润色的原稿,陈大人可谓大开眼界,瞧瞧咱们大明官员整日都在衙门里干些什么事~当官的写话本,斯文扫地,枉顾圣人教诲,上愧天下愧地,对不起老百姓。哎,我大明朝江山社稷就要败坏在这群尸位素餐的官僚手里~
陈述往圈椅里一坐,左手一本风月话本,右手一盏紫砂茶壶,好不自在。
这日子过的,堕落至极~
看完这本,陈述问孟秋,“你平日写这个,一本能卖多少银子?”
孟大人头也不抬,埋头咬笔杆苦思冥想,“俗!话本是什么,痴儿怨女恩爱情仇,区区阿堵物焉能比之。”
陈述嗤笑,拉倒吧你,没钱,没钱你写这个?
说到话本,就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戏子。
陈述赶忙打听,悄悄问“乐棠府熟吗?”
孟大人手一抖,差点把个大字写成太。
孟秋转头一瞪陈述,“熟,怎么不熟,朝廷大员最爱去的勾栏,保不齐跟你喝酒的戏子就是某大员的相好。”
陈述回想起那朱门,那石狮子,确有这种可能!
要跟朝廷大员抢人,额,不抢看看总没错吧,万一这是朵无人青睐的高岭之花呢?
陈大人全然忘记对方的身姿,那气质,那长相,会无人欣赏?除非对方是瞎的。
陈述讪讪一笑,“这不是想去看你的话本么。”
孟秋能信?瞧瞧那满脑子的肮脏念头,全写脸上了。
好说歹说,正好明日休沐,孟大人以一顿饭为交换,同意领着陈大人去见识见识……额,他的大作。
择日不如撞日,散衙后陈大人请客。
孟秋:“哎说起吃的,走走走,城南有家会仙楼,他们家的阳春面那是一绝!”
陈述:“瞧你那出息!会仙楼那是什么地方,吃什么阳春面!”
孟秋大翻白眼,“没见识,大菜讲究返璞归真!”
大明律,达官贵人宴席均有规制,比如几个菜,几荤几素,多一个菜下顿饭就得去牢里吃了。不过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于是延伸出了众多特色的素菜,比如燕窝炒豆芽,鱼翅炒胡萝卜丝,你能说他是荤菜吗?
最后两人没去会仙楼,去了衙门后面的小面摊。
“店家,两碗阳春面!”
摊主抡起大筷子往锅里一捞,装碗,舀上两勺老陈醋,滴几滴香油,啪啪两下顿桌面上。
好家伙,清汤寡水啊,根根分明的面条上盖着一两片滚过水的小白菜,旁边还漂了几颗葱花,猪油熬的葱油芳香四溢。
“有油辣子吗?”陈述头也不抬地问。
“吃阳春面加辣椒,还能吃出味?”孟秋嗤之以鼻。
“没辣椒那能有味?”陈大人不甘示弱。
孟秋看着陈述那碗面汤变成红红一片眼皮子一抖,这么多辣椒,他也不怕嗓子冒烟!
一碗面吃完,两人互通地址,在街头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