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胡小窝

1、酒吧

　　淅淅沥沥的水声戛然而止。
　　邱冬裹着浴巾出来，光着脚，在浅灰色的地毯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颜色由深变浅。

　　床上放着一套黑色蕾丝内衣，旁边手机的呼吸灯正闪着淡蓝的光。
　　邱冬拿起床上的手机打开，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半个小时前收到的，来自沈宏亚。
　　“真的还来？”

　　沈宏亚是与邱冬合住的女孩儿，也是邱冬的房东，模特出身，最近玩起了摇滚，肤白貌美大长腿，长着一张高贵冷艳旁人勿扰的脸，性格却截然相反，邱冬花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这个热情活泼的室友。

　　点开短信，邱冬只回了一个字。
　　“嗯。”

　　回完短信，邱冬将手机扔回床上，解开头上包着的毛巾，开始擦头发。

　　手机又响了。
　　来电显示上是三个字，胡编辑。

　　“邱冬？”
　　“嗯？”
　　“在码字？我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随便。”

　　“《家书》再版上市不到一周，销量已破二十万，而且还在不断上涨——”
　　扯了扯嘴角，邱冬打断她：“坏消息是？”

　　“好吧，我就知道你对这些数据不上心，”胡灿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坏消息是，今天我看了一下《黑白》的样书，扉页还是达不到你的要求。”
　　“厂方说你要的那种纸货不足，要从外地调——”
　　“就现在这个样子印，可以按时交货，否则就只能把上市日期往后推了。”
　　“所以，你最好在微博上跟书迷说一下《黑白》推迟上市的消息。”

　　胡灿灿深知邱冬脾气，想也没想做了推迟上市的决定，完全没考虑在纸张质量上妥协的可能性。

　　“好。”邱冬轻笑一声，“谢谢。”

　　电话那端的胡灿灿似乎没料到邱冬会突然向她道谢，静默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谢……谢什么啊，那个，新书……进展如何？”
　　“卡文。”
　　邱冬漫不经心地吐了两个字，瞟了一眼桌上屏幕一片黑暗的笔记本电脑。
　　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手中的毛巾被邱冬毫无预兆地丢了出去，砸在键盘上。
　　睡眠模式瞬间解除，屏幕亮起，Word赫然还开着。

　　邱冬视线飞快掠过上面的内容，手上也有了动作。
　　Ctrl加A，delete。

　　妈的。
　　坐在电脑面前三个小时，删删写写，写写删删，挤出一千字。
　　一千字的屎。

　　“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来。”
　　“嗯。”

　　邱冬突然就没了耐心，打开免提，将手机扔回床上，扯下浴巾，开始穿衣服。
　　落地镜中的邱冬皮肤雪白，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白皙，只留下一处黑色阴影。宛如一尊白蜡雕像。
　　邱冬个子不算很高，刚到一米七，但胜在比例极好，前凸后翘，尤其是那一双长腿，笔直纤细，线条流畅。用最近网络流行语来说，腿玩年。
　　手穿过肩带，让肩带挂身上，四十五度弯腰，勾上后扣，将腋下几乎没有的赘肉拨进罩/杯，调整肩带。
　　半透的胸衣穿了还不如不穿，什么也没遮住，两粒红豆若隐若现，中间是迷人的深沟。长发还是湿的，贴在耳边，粘在胸前，带着些水光，平添了几分旖旎风情。
　　邱冬对着镜子看了半晌，目光中没有半点情绪。

　　“你在忙什么？”
　　“没忙什么。”

　　邱冬从衣柜里翻出一条黑色深V长裙，放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摇头。
　　太露。

　　又翻出一条浅蓝牛仔裙。
　　摇头。
　　太学生气。

　　然后是一件纯棉长袖白衬衫。
　　利落的压痕褶和大廓形剪裁，简洁百搭。
　　就它了。

　　“要出门？我好像听见开衣柜门的声音。”
　　“嗯。”

　　胡灿灿想问邱冬去哪儿做什么，又怕越界惹邱冬反感，毕竟自己只是邱冬的编辑，连朋友似乎都算不上。
　　虽然同在一个城市，见面次数却寥寥无几。

　　犹豫片刻，胡灿灿还是开口道，“别太晚，注意安全。”

　　白衬衫搭黑色低腰短裤。
　　衬衣下摆打了个结，扎得短短的，小蛮腰和马甲线暴露无遗，滚圆的臀部在牛仔短裤的修饰下显得更加挺翘，白嫩笔直跟莲藕似的大长腿也得到了完美呈现。

　　“嗯。”
　　又是漫不经心的单音节。
　　不知道是回答电话那端的人，还是对自己这身搭配的肯定。

　　谈话似乎进入尾声。
　　胡灿灿却是再次喊了她的名字。

　　“嗯？”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犹疑，邱冬虽然很是厌烦这种拐弯抹角又毫无意义的谈话，却还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鼓励对方，“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周末的北京图书博览会，你……”

　　“我——”
　　还没等邱冬回答，胡灿灿立刻换了口风，似是自言自语，“你肯定不会来的对吧。”
　　“前两天的媒体采访邀约，我已经帮你回绝了。”
　　虽然是陈述语句，但减弱的尾音却微微上扬，显然是在等邱冬最后的决定。

　　邱冬装作没听出她话中的期待，半闭着眼，对着化妆镜认真地画眼线。
　　今晚的眼线，尾端上挑多少比较合适？

　　“那好，你忙你的吧。”
　　公事都已说完，胡灿灿再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聊下去。

　　“嗯，再见。”
　　邱冬挂了电话，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吹好头发，装好钢笔和速记本，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出门了。

　　***
　　半小时后。
　　邱冬出现在一家酒吧门口。
　　“晚上好，”站在安检门前的侍者小哥朝她鞠躬，视线顺着她裸露在外的腿往上，落在她的脸上，愣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荧光广告板，笑容有些羞涩，“女士每位一百。”
　　邱冬朝里进的动作一滞，卸下肩上的挎包，掏出钱包，打开，拈了两张红色的，塞进小哥黑色马甲领口中，弯了弯唇，“新来的？”
　　说完，不待他回答，将包丢进安检传送带上，人径自朝里走。

　　小哥被她突然的笑容晃得有些失神，点点头，正要问她怎么知道，后脑勺被人猛地一拍，是带他的领班。
　　“作死啊，她是亚姐的朋友，不是客人。”

　　小哥懵了，把夹在胸前衣服里的钱拿了下来，想追上邱冬还钱，后脑勺又是一疼。
　　“磕碜不，收着，是给你的小费。”
　　“你小子，下次眼睛擦亮点。”
　　“谢谢领班指点，以后一定注意，”小哥忙不迭地点头，末了，见面前的人并没有生气的迹象，鼓起勇气问道，“哥……”
　　“她是谁啊？”

　　“怎么？看人家长得漂亮？”
　　“嗯，好看。”
　　“别看了，再好看也不会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攀上的。”
　　说这话的时候，领班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
　　邱冬到后台的时候，沈宏亚正在化妆，余光瞥见邱冬，停下涂口红的动作，啧了几声。
　　“你再来这里，不怕高然生气？”
　　“门口新来的小哥萌萌的，”邱冬耸了耸肩，“我们已经分手了。”
　　两人已经半个月没有联系，她将这种状况默认为分手。

　　“小情侣吵吵架赌气说分手是常有的事，”沈宏亚挑眉，“你确定不要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邱冬摇头：“没必要。”

　　正红的唇色和她的烟熏妆很配，沈宏亚用小拇指在唇色轻轻抹了抹，抿了抿唇，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笔名，明明——”
　　“你开场？”

　　“嗯，”察觉邱冬并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趣，沈宏亚很是自然地转移话题，“位置给你留了，老地方。”
　　“谢了。”

　　起身整理好裙摆，沈宏亚拎起一旁的贝斯朝外走，经过邱冬的时候，手在邱冬屁股上捏了一把，挤了挤眼睛：“妞今天这身不错。”
　　“超正。”

　　“谢谢夸奖，”邱冬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以示回敬，“裙子这么短，小心走光。”
　　“切。”
　　沈宏亚朝她比划了个“OK”的手势，笑得灿烂。

　　***
　　震天的音乐响起的时候，邱冬已经在不远处的小圆桌旁坐下。
　　沈宏亚给她预留的位置，离舞台不远，视野宽广，可以观察整个舞池中的人群，同时又是全场光线最好的地方之一。
　　显然是精心挑选的。

　　邱冬抿了一口侍者刚端上来的玛格丽特，清鲜的果香混合着龙舌兰酒的特殊香味席卷了口腔，酸酸甜甜，清爽非常。
　　放下酒杯，邱冬拈起杯壁上装饰用的两片柠檬，丢进嘴里，嚼了起来。
　　酸爽的感觉直冲头顶，连头发丝儿都差点儿要立起来。
　　酷。

　　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摩挲着酒杯，邱冬一直在观察。
　　男人，女人。
　　熟悉的，陌生的。

　　每一张面孔背后，都是独一无二的故事。

　　邱冬放下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右手也不知何时拿起了钢笔，开始在速记本上写了起来。

　　发福谢顶的大叔搂着年轻女孩儿劝酒，可能是职场老手准备潜规则没有后台的新人；可能是中年男人带着情人出来玩；可能是久经沙场的女人在给猎物下/套；也可能，只是朋友一起喝酒而已。

　　写作是需要天分的，而对于并不怎么勤快的邱冬来说，灵感显得更为重要。
　　而邱冬灵感的来源，正是形形色色的人们。
　　他们的表情、穿着、动作，甚至只是一句话，都有可能激发邱冬写出一个故事。

　　只不过今天——
　　低头看了一眼速记本上好容易才多出来的几个词，邱冬摇了摇头，提笔，划掉。

　　可能自己真的江郎才尽了吧。

　　将本和笔丢回包里，邱冬抿了一口酒，身体不知不觉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摆动起来。

　　台上的沈宏亚穿着黑色露背连衣裙，一边弹贝斯一边唱，舞池中的人们也都纷纷跟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身体。
　　邱冬挑眉，沈宏亚一直想兼任主唱，今天第一次试验的效果，貌似还不错？

　　歌曲飙到过一连环高音兼高/潮，掌声雷动。
　　有侍者上台给表演者送花，沈宏亚收到的最多，七八支红玫瑰。
　　她捧着花朝台下做了个飞吻动作，惹得人群中一阵尖叫。
　　那飞吻分明是朝自己来的，邱冬忍俊不禁，抬起胳膊挥了挥手以示回应。

　　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邱冬才放下酒杯，就有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
　　邱冬看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的柠檬水，仰起脸朝他微笑：“谢谢。”

　　小哥笑了笑，嘴巴动了动，说完，朝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继续忙去了。
　　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邱冬也没兴趣追问，视线继续在人群中来回观察。

　　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邱冬动作一滞，这柠檬水味道跟以前不太一样，加了薄荷和蜂蜜。
　　来新的调酒师了？
　　邱冬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玻璃杯，思绪却发散到太空去了。

　　突然，察觉一束目光射在自己身上，邱冬直起身子朝四周张望，却没有找到目光的主人。
　　明里暗里打量她的人不少，男人居多，女人也有；有只匆匆看一眼就不敢再看的；有来回上下瞄了好几眼的；有羡慕的，嫉妒的；有挑逗的，不怀好意的；也有坦然的，纯属欣赏的。
　　然而那束目光……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邱冬有些气馁地摇了摇头，原来自己已经词穷到如此地步，难怪卡文卡得一塌糊涂。

　　被注视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不见，邱冬不死心，目光又仔细搜寻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