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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   记得那还是我出国游学前的事。

      当时尹沉澜刚从一场游轮竞拍会上回来,我接到他的电话时,临近午夜。他说想上山看星星,电话那头,风声猎猎。我躺在床上,借着手机荧光看时钟,看着分针一点点靠近时针,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掀开被子爬起身,拿了车钥匙出门。

      我陪尹沉澜在山上吹了半宿的风。尹沉澜全程一句话没说,脸上也看不出来满足与否。直到我被山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他估计也被吹冷了,转身开车下山。

      我的车跟在他的后头,一直走到城市干道,后面突然传来轰隆的马达声,由远而近——一群驾驶着改装机车的暴走族在我们身后疾驰,机车身上的装饰灯闪烁着炫目的彩光,闪花了我的后视镜。机车上亢奋的暴走族高声怪叫着靠近我们的车,直到与我的车并行,冲着车内的我做出下/流的挑衅手势。

      不悦是有的,但没上升到恼怒的地步。这是城市的逢魔时刻,总有些山精野怪借着夜色的掩护胡作非为。

      我没有理会这群人的挑衅,甚至放慢车速让他们先走,只是没想到这群飞机头疯起来就像嗑了药,当时我也确实怀疑他们嗑了药。其中有一个手执棒球棍的暴走族靠近我车子的副驾驶一边,挥手一棒敲碎了我的车窗。夹着玻璃碎片的寒风顿时从车窗涌入,扑了我一身。

      当时我只觉得灌进来的风有点冷,也就是缩了缩脖子的功夫,走在我前面不远的尹沉澜突然一个急停,而后猛地掉转车头,加大油门向机车群撞去。

      暴走族被撞了个措手不及,挥棍敲碎我玻璃窗的那个家伙被撞得最为惨烈,机车擦着栏杆冲出几百米后甩出匝道,车上的人被甩飞出去,在地上滚出很远一段距离,最后失去意识。

      尹沉澜这才停了车,下车,冷静地迈步到重伤的那人身旁,捡起地上的棒球棍,扬手就要往那人脑袋上砸去。棒球棍差点就要把那人的脑袋砸个稀巴烂前,我拦住了他。

      那年,他还没到十六岁。

      我抓住他的手腕,他回头看我,许久后,说了一句话——

      ……

      “别怕。”

      尹沉澜轻轻握住了我颤抖的手,低声说道。在这之前,我才甩开过他一次。

      连夜零幽都没敢上前接尹沉澜的枪口,德塔菲·安德鲁却迎了上去。当时,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在等一声qiang响,因为尹沉澜的杀/意让人不得不信服,他真的会扣下扳机。

      德塔菲终于意识到自己命悬一线,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南宫沐见劝说对尹沉澜起不了作用后,当机立断把我摁倒在地,边高声呼喊我的名字边让夜零幽叫救护车。夜零幽也立马反应过来,在我伤口处用力一按,沿着神经骤然冲上大脑的痛感让我几乎晕厥过去。夜零幽扑在我身上,带着哭腔大喊我的名字,仿佛我已经有一条腿迈进了棺材。

      尹沉澜这才丢下qiang,冲到我身边,对夜零幽冷冷道出一句“滚开”,接着把我抱了起来。

      我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抬眼便是他尚未褪去的冷漠肃杀的眼神。我身体还残留着恐惧的记忆,下意识推开了他。

      尹沉澜愣了一愣,旋即救护车呼啸而至,他再次抱起我,挡退了其他追上来的人,把我带上了救护车。

      “现在怎么办?”

      “先清场。”

      尹沉澜大闹一番后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的烂摊子落在了吃瓜群众南宫沐和夜零幽身上。夜零幽起码还算是这场闹剧的半个当事人,但对南宫沐而言这完全是无妄之灾——他跟原祈没关系,跟德塔菲·安德鲁也没关系,跟谁都没有利害关系,本来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坏就坏在他交了两个能惹事的损友。

      南宫沐给夜零幽递了块手帕,让她擦擦手上的血污,接着开始安排工作:夜零幽负责把痛晕过去的原祈弄走,他负责给吓懵的德塔菲重塑一下三观。

      德塔菲还没从惊吓中缓过劲来,需要扶着保镖的手才能站起,肩膀仍有些颤抖。尹沉澜带给她的不单单是恐惧,还有巨大的屈辱感。在此之前,没人用枪指过她的脑袋,把她视作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羞辱至此。

      自尊心被狠狠践踏,德塔菲觉得此时此刻所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都带着嘲讽。她的表情绷紧,攥紧的手掌里,指甲刺痛了掌心。汹涌的愤怒,来自于被轻视,被欺骗,被愚弄,以及尹沉澜那一个视她为脚底泥的眼神。

      无法原谅,不可原谅!

      德塔菲暗暗咬紧了牙,下定决心把自己受到的屈辱加倍偿还。而当南宫沐接近时,她又把外露的愤恨情绪收了回去,只留下抗拒的眼神。

      ……

      肩膀被刺穿,小腿有贯穿伤,肋骨断了三根,脖颈有瘀痕,脸上有打击伤,后脑勺被磕破,不排除有脑震荡,左眼皮因被qiang口用力按压,红了一片。这样的伤算不上严重,但在短短几分钟内造成这种程度的伤,不得不说尹沉澜下手十分狠戾。

      夜零幽把昏迷在地奄奄一息的原祈大略地检查了一遍,顺手把原祈身上的出血点包扎上了,免得他流血致死。虽然夜零幽并不在意原祈的生死,但当下这人还有点用处。

      安保人员把原祈抬上担架,等待夜零幽下一步指示。

      原祈身上被明以澈安了个故意伤/人的罪/名,但伤人的起因的确是如德塔菲所言的“自愿切磋”,而对之前原祈谋/杀/罪/名的通/缉/令其实等同于追/杀令,根本不曾在法律准许的范围内发出。若是真的细查起来,法律的制约能力对原祈起不了效用,所以不能走公/安的流程。夜零幽打算把人扣到“暗夜”,先行审问,等她问出想要的事情,之后无论哪一家需要提走原祈,只管找她要人就是。

      安保队主要受寒家的管理,经由安保队把原祈转移到“暗夜”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也不是什么易事,因为有人不同意。

      德塔菲直接拒绝了南宫沐的交谈邀请。事情已经摆得很清楚,尹沉澜仅仅因为明以澈受了一点轻伤就大发雷霆,甚至把枪怼上了她的脑袋,旁观人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到那股寒冽的杀/意,再没有人能自欺欺人说他们俩没关系。德塔菲不觉得南宫沐的一张嘴还能吐出个象牙。

      她看见夜零幽正让人转移原祈,脸色一沉,出言阻止道:“你要把他带去哪里?”

      夜零幽回头,不耐烦地回道:“你不是知道,他是个sha人犯。”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的一面之词!凭什么就不能是你们因为私仇而诬蔑他!”德塔菲说,“在真相出来以前,他依然是我雇用的私人保镖。”

      夜零幽说:“你的私人保镖伤了我男朋友,这个理由足够他死一百遍了。”

      德塔菲冷笑一声:“明以澈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吗?”

      夜零幽皱眉,下意识跟南宫沐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了德塔菲的难缠。

      南宫沐向夜零幽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来接话,然后摆出谈判惯用的笑容,问德塔菲:“安德鲁小姐,你的意思是?”

      德塔菲冷冷道:“报警。”

      ……

      救护车平稳地在马路上行驶,但走的似乎并非去往医院的路。后车厢空荡荡的,方才救护人员给我包扎好伤口后,就被尹沉澜赶到了另一辆车,如今车内除了我和尹沉澜,便只有被磨砂玻璃隔开在前车厢的司机。

      胸口的刀伤已经包扎好了,刀尖没有深入到肺的位置,仅仅是轻微的皮肉伤,并没有看起来的严重,如果没夜零幽给我补上那一下,血也许能更快止住。

      身上的校服衬衫在包扎伤口的时候脱了下来,衣服上沾了血,也不好再继续穿了,尹沉澜把他的外套脱下来裹住了我,把我半抱在怀里。车厢里的担架床占了后车厢的大部分位置,剩下的位置又被靠窗的长椅占据。车内可自由活动的空间很少,尹沉澜让我躺在长椅上,而他只能挨着长椅的末端,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我本来想坐起身,但又被尹沉澜以担心伤口再次出血为由按了回去。

      “睡一觉,我们很快就到家。”尹沉澜轻轻捂着我的眼睛,他的手心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盖过了他身上苦涩的薄荷香。

      半个小时前,他带着一身暴戾的杀/意上车,手上还沾着血迹,不知道是我的,还是原祈的。我还陷于对他的恐惧之中,在他怀里止不住颤抖。

      “阿澈。”

      尹沉澜伸手想碰我的脸,被我躲了过去。旋即,尹沉澜看见了他指尖的血,他怔了一怔,沉默着把我放在了担架床上,让医务人员给我包扎,接着找到车上的清洁液,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洗手,一点点把手上的血洗掉,连指甲缝都搓得干干净净,最后还用医用酒精消毒了一遍。

      “好了,不脏了。”尹沉澜摊开双手给我看。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记着我的洁癖。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手,见我不再躲开以后,嘴角不住弯了弯,而后坐在一旁,安静地看医务人员给我包扎伤口。一时间,他又变回了平日那个撒娇粘人,笨拙地哄我冲他笑一笑的尹沉澜。

      我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甚至厌恶起那个把他推开的自己。我明知道尹沉澜是一个怎样的人——生活在一个堪称严酷的家庭环境里,他所受的教育使他的人格倾向冷漠、铁血、高效发展,他的残忍已经刻在了他的骨血里,无法拔除,那是他的一部分。而我却只贪恋他温柔的一面,这是我的自私,对尹沉澜而言实在太不公平了。

      医务人员撤到了另一辆车,救护车又重新起动。我虽然说了身上的上并无大碍,但尹沉澜还是执意把我抱在了怀里。

      我只好靠着他的肩膀,默默酝酿着对他的歉意。但在说出道歉的话以前,我却听见了一声“对不起”。

      尹沉澜捏着我的手,低声说:“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摇头,想要反驳,又听尹沉澜唤我的名字,“阿澈,不要怕我。”

      他说:“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可能伤害的人,就是你。”

      我侧过头,望入他的双眼,他的眼神仿佛在哀求。

      “阿澈,不要再推开我了。我心里……很难受。”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眉心,那里微微耸起,像一座苦闷的小山,眉毛下的眼睛含着潭水般幽深的痛苦。

      这副模样,这个眼神,就像被抛弃在暴雨中的狗,纵已被大雨打得抬不起脑袋,仍执拗地追向主人的方向,只盼着换回抛弃者的一个回眸。

      真惨啊,这不该是一个男主角的模样,他本应一直高高在上,这个世界不存在让他低头屈膝的对象。

      “澜,”我说,“我对你不好。”

      尹沉澜怔了一刹,神色瞬间变得惶然,一把拉下我的手,慌张地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澈……”

      “我的确对你不好……”我难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尹沉澜愣在原地,涩然问:“什么,意思?”

      他攥紧了我的手腕,无意识地加重力度,险些要掐断我的腕骨。

      “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你想要离开我?”尹沉澜的眼神猛地沉下来,像被激怒的野兽,迸出暴怒的咆哮,“不可能!我不会答应!你别想摆脱我!”

      我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那只是一个单纯的问题,落在尹沉澜的耳中竟成了我想摆脱他的潜台词。

      我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想:这个人,真可怜。

      这种情感就像看一部悲伤的爱情电影,读一本曲折的爱情小说,感受到的所有爱恨都隔着一层膜,抓不住心。我也许永远无法付出与他同等的爱情,并且时常陷入自我怀疑,而日益感到对尹沉澜的亏欠的同时,却只能冷眼看着尹沉澜痛苦,无法感同身受。

      这种爱情,非但没有半分浪漫,作为故事讲出来,都让人觉得难过。

      我任由尹沉澜死死攥着手腕,没有喊痛,痛能让人清醒。我伸出仅剩的那只自由的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不会离开你,也不可能摆脱你。”我弯了弯嘴角,“我不会再问那句话,再也不说了。”

      “你困住我吧,我不会逃。”

      你是这个世界的宠儿,我不该是你的束缚,所以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然而安抚尹沉澜并不是一件易事。短短一段时间里,他的心情就像被绑上连环俯冲的过山车,大起大落数度,以至于现在他都不敢轻易相信我,连交流都拒绝,只怀疑地瞅着我,仿佛在琢磨我话里会不会有别的深意。

      我哭笑不得,只好讪讪地另找话题:“我们现在去哪?这不是去医院的路。”

      尹沉澜犹豫了片刻,磨磨蹭蹭说:“去我那……我不是要关住你,只不放心。我找了医生,他会帮你做一个简单的检查,如果没有别的伤,我就……我就送你回家。”他说完,抿了抿唇,又加了一句:“这样,可以吗?”

      我没答是否,径直往尹沉澜身上一靠,闭上了眼睛,“到了叫醒我。”

      尹沉澜小小地“嗯”了一声,小心地把我拉下来,让我躺下,头枕在他的大腿上,微温干燥的手掌轻轻盖住了我的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未成年无驾照上路是违法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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