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鸵鸟》鹿岛小绿

14、嗷，胃镜！

　　进入高二下学期，王天奇知道成败在此半年，整天憋着劲儿看书做题，还主动要求上课外辅导班，活生生一副浪子回头模样。开家长会时他妈妈捏着进步了三百多名的成绩单，红着眼睛跟老冯道谢。
　　老冯受之有愧，说自己其实没干什么，这孩子突然这么好学自己也搞不懂怎么回事儿，具体的恐怕只有纪非绿知道。王妈妈又要去谢谢纪非绿，倒把纪文倩吓了一跳，偷偷问纪非绿是不是欺负同学了。
　　赵哲暗恋叶淇雯暗恋到全世界都知道了，叶淇雯不冷不热地同学几年，到了高二突然答应了和赵哲交往，赵哲守得云开见月明，飘了好几天，老冯都看出来了，上着课突然叫赵哲：“赵哲，（-4，3）在第几象限？”
　　赵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富士山？在，在日本。”
　　大家哄笑，老冯把手里的粉笔丢过去：“想什么呢你！”

　　天气渐暖，纪非绿每到冬季晨起干呕的毛病到了今年春天反而越来越严重，以前只是会难受一早上，现在常常难受到中午。她觉得拖不下去了，趁机跟老冯要了请假条，下午跑去医院看病。
　　春天脾胃科的病人也不少，纪非绿本来估计两三点能完事儿，结果枯等了仨小时，轮到她的号时已经四点多了。大夫下诊断倒是挺快，怀疑是慢性胃炎，具体反胃干呕的原因还需要照胃镜才能确定，给她预约让她明早来照胃镜。她没照过胃镜，出了门诊一边上网查什么是胃镜一边往外走，经过心内科，这次倒是陆别城先看见了她，把她叫住：“你这是……”看了看她手里的挂号单，眉毛皱了起来，“又怎么了？”
　　她此时作为病人，一见到陆别城就有点心虚，讪讪道：“有点儿不舒服，过来看看。”
　　陆别城见她手里没有药方，问她：“怎么回事儿？”
　　她说：“早上起来老是干呕，医生说可能是慢性胃炎，让我明天来照胃镜。”
　　陆别城有点惊讶：“你预约了？你知道胃镜是什么吗？”
　　纪非绿扬扬手机：“查了，说是插根管子看看胃里面。”语气轻松，天真无邪。
　　陆别城低低地笑了声：“明天你就知道了。”抬手看了眼表，问她：“你这就回去了？自己回家还是等我一起？我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纪非绿也不想坐出租车，说：“那我在外边等你吧，不打扰你了。”
　　陆别城拍拍她脑袋：“这么懂事了？”他转身要进去，纪非绿又叫住他，他问：“怎么？”
　　纪非绿问他：“我能吃冰棍儿吗？”
　　陆别城又笑了：“吃吧。”

　　第二天陆别城原本是休息的，想着纪非绿糊里糊涂的恐怕要耽误事，前一晚特意做了些清淡的东西吃，又叮嘱她第二天早上千万别吃东西，他亲自送她去医院。纪非绿觉得挺高兴，跟着他去交费、领药水。他们前面还有一个预约正在做胃镜，两个人坐在外面等着，纪非绿百无聊赖研究手里的利多卡因胶浆，晃了晃，感觉密度很高的样子。她问他：“这个是什么？”
　　陆别城看了一眼：“局部麻醉剂，一会儿直接喝下去就行了。”
　　她“哦”了一声，好奇道：“好喝吗？”
　　陆别城也不知道：“一会儿你不就知道了？”
　　“你没喝过吗？”
　　“我又没照过胃镜，当然没喝过。”
　　“哦。”她不说话了。
　　突然她想到：“胃里面是黑的，胃镜看得见吗？”
　　陆别城说：“管子上有光源，可以把里面照亮的。”
　　她作出结论：“啊，这样设计真聪明。”
　　过了会儿又问：“胃镜的管子会不会把胃戳破呀？”
　　陆别城耐着性子解答：“不会的，胃壁有三层平滑肌……平滑肌你知道吗？全身上下哪里都有平滑肌，你的血管壁上就有平滑肌，你的心脏也有平滑肌……平滑肌很厉害的，不会戳破。”
　　纪非绿似懂非懂，又赞叹道：“你懂的好多呀。”
　　陆别城无言以对。
　　很快一个中年女医生出来了，一眼先看见陆别城，笑道：“小陆怎么来啦？”
　　陆别城客气地笑道：“带我家小朋友来照胃镜。”
　　纪非绿觉得自己的耳朵又红了……
　　女医生说：“哦哦，这是你家小朋友呀？放心吧放心吧，有我亲自给她做！”
　　她带着纪非绿进去，让她换了拖鞋，给她一根吸管喝掉那支胶浆。纪非绿一早上没吃东西，刚才就需要时不时压抑一下干呕感，等把胶浆吸到嘴里，那浓稠的口感和奇怪的味道激得她差点吐出来，咬咬牙咽下去了。
　　女医生开始和她聊天：“小陆医生是你什么人呀？”
　　纪非绿愣了愣，说：“叔叔。”
　　女医生没什么兴趣知道是什么叔叔，又问：“你陆叔叔有女朋友了吗？”
　　她说：“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女医生来精神了：“哎，那太好了！你陆叔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呀？我有一个侄女，法律系研究生刚毕业，跟你陆叔叔一个岁数，个儿也高长的也漂亮，正衬小陆！”
　　纪非绿想了想，昧着良心说：“他说他喜欢比自己小的，小越多越好。”
　　女医生不说话了。
　　过不多久，纪非绿觉得自己的嘴从上腭开始慢慢有些麻木，很快她的舌头也不太灵活了，甚至觉得食管都被麻掉了。医生让她侧躺上检查台，给她脸下放了个塑料小碗。她此时嘴里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只隐约觉得嘴里好像有很多口水，努力咽了咽，果然很多，大概是嘴被麻掉了就没察觉。
　　医生收拾了一下器具，拿了个塑料圈似的东西让她咬着，手里拿着胃镜管，纪非绿还没反应过来，那根管子就穿过塑料圈直接插进嘴里，一直捅到咽喉。她难受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时才知道嘴上咬着的塑料圈是防止病人咬住胃镜管的。她刚想到这儿，管子已经挤进她的食管，一直探到胃里。她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喉咙，清晰地感觉到管子摩擦着喉咙，一直往里深入。
　　两个医生一边给她照胃镜，一边讨论：“你瞧，胆汁儿都反流上来了。”“齿状线没什么问题。”纪非绿模模糊糊地听着，难过死了，一时间想到什么都后悔，眼泪哗啦啦地流，胃镜管挤在自己喉咙间进进出出，嘴巴被迫张着，就像刚被捞上岸的鱼。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呕吐，感觉自己的胃一直在抽搐，听着喉间发出要呕吐的声音，恨不能立时死去。她觉得很无助。
　　好不容易结束了，口水已经流了一堆。她起来洗洗脸，抿着嘴巴去外面等结果，觉得今天不想让任何东西穿过自己的喉咙了。
　　陆别城在外面等着，见她脸色苍白地出来，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问她：“喝点水吗？或者牛奶？”
　　她虚弱地摇摇头，精神萎靡地坐在他旁边。
　　过了会儿女医生拿着诊断结果出来了，对陆别城说：“这会儿也没有别的病人，我就直接跟你说了省得你再去挂号。小姑娘这是慢性胃炎，幽门括约肌可能是松弛，一直是开放状态，所以胆汁返流上来了，你看这几张图，里头都是黄的……”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女医生说了几个药让陆别城斟酌着给孩子吃。陆别城道了谢，带纪非绿回去。
　　纪非绿有些缓过劲儿来了，研究自己的检查报告。回了家，陆别城说：“我给你煮点粥吧？你多少吃一点。”
　　纪非绿喉间的感觉还很强烈，觉得不太想吃东西，但又实在有些饿，就答应了。陆别城在厨房煮粥，她凑到他身边问：“幽门是什么？”
　　“就是胃下面的开口，和十二指肠连着。”
　　“就是胃的出口吗？”
　　“恩。”
　　“那贲门呢？是入口吗？”
　　“是。”
　　“贲门连着食管吗？”
　　“连着。”
　　“为什么这个报告说‘胃窦上可见大量胆汁附着’？”
　　“因为你的胆汁反流到胃里去了。”
　　“啊？为什么？”
　　“因为你的幽门关不上，胆汁就通过幽门进去了。”
　　“正常的幽门应该是关着的？”
　　“对。”
　　“胆汁为什么可以进到胃里，胆汁不在胆里面吗？”
　　“这个比较复杂，简而言之胆管在十二指肠降部有开口——十二指肠连着胃的，所以胆汁可以从十二指肠流到胃里。”
　　“为什么胆汁要在十二指肠有开口？”
　　“因为胆汁要帮你消化脂肪。”
　　“哦……那为什么……”
　　陆别城终于耗尽了耐心：“没有为什么了，你可以出去自己玩儿一会儿吗？”握着她的肩膀，把她转了一个身。
　　纪非绿回头委屈道：“我不懂嘛……”
　　陆别城煮了蔬菜粥，纪非绿喝着粥突然说：“给我照胃镜的阿姨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
　　“哦。”
　　“我说你没有。”
　　“嗯。”
　　“她就说她有个侄女，法律系研究生，个子高还好看，跟你同龄。”
　　“哦。”
　　“然后她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嗯。”
　　“我说你喜欢比你小的，越小越好。”
　　“……”陆别城看了她一眼。
　　纪非绿被敷衍得有点不高兴了，闷声喝了两口粥，还是忍不住，又问：“还有，你今天干嘛说我是你家小朋友？”
　　陆别城揶揄她：“你不是一直想是我家的？”
　　“重点是，为什么是小朋友？”
　　陆别城沉默了两秒钟，抬头正色道：“你想是什么？”
　　纪非绿盯着他的嘴，不敢再问什么，生怕他再说出一些不给她希望的话。她低下头默默喝粥，越喝越委屈，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其实相处得很好，今天陆别城又亲自陪她去照胃镜，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她觉得陆别城应该是在意自己的。其实仔细想想，他俩也仅仅是相处和谐，他并没给过她一个身份或承诺。纪非绿慢慢放下勺子。她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