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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和祭 ...

  •   楔子
      永龙九年,转眼又见四月
      西郊城外倘大的西岭裴家府邸还是满目疮痍之景,艳阳高照下,也散不去那早已腐朽至骨的黑暗。
      唯有一处不同,此时西苑的轻烟居外八重樱开的正盛,偶有清风微荡,水红色的花瓣随之在半空中悠闲的盘旋上半天方才不舍得的脱离自由的怀抱,落入我面前的月牙色茶盏中,不禁让无心赏花的我心头一喜。
      站在一侧的琉璃见状,立马上前准备替我换下。
      “罢了。”我手一摆,“无需如此讲究。”
      琉璃服侍我十余载,一向少言,对我的吩咐言听计从,可今日却眉头一锁,眸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情绪,她唤道:“茶已凉。”
      我斜眸看了她一眼,恼她多嘴:“你先退下吧。”
      她甚懂我心,不再多言,只是替我将身上的毯子掖了掖便起身打算离去。
      末了,我叫住了她,问道:“今日乃最后一日,他们三人如何?”
      琉璃毕恭毕敬的回答:“神乐还在多方打探您的去向,残月早已为制奇毒而焦头烂额……”话至此便打住,琉璃反复思量后又开口,“唯有时雨什么动静也没有,和往常一样处理着门中之事。”说完,便退下。
      我伸手拿起茶盏,刺骨的寒。杯中花瓣娇艳欲滴,茶水却倒映出我苍老的容颜,在这一季莺飞草长的景色中更显颓败。
      叹息一声,仰头将盏中的茶一饮而尽,真的已凉。
      “不如出来陪为师赏花如何?”
      不出所料,只见空中一晃,速度极快,月白色少年的身影便已在我面前。清俊秀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我示意他坐下。好半天,时雨与我都不语。
      终于,他还是没能沉住气的对我问道:“师傅,你向来喜爱八重樱花,可知其花语?”
      我垂眸,如实的回答道:“殊不知。”
      接着传入耳里的是时雨的一阵轻笑,他轻蔑的看了我一眼,眸欲滴血,说:“家母曾说八重樱的花语是:对你言而不决的温柔和耐心。”
      樱花唯有在四月清和才会绽放,清和给八重樱的爱,宛若这四月清泉之润,微风之柔,明阳之暖,默默相伴,辅其开出令人驻守的素雅之花。
      清和之爱,樱甚喜之,亦甚愧之。
      我亦如此。
      一
      初见清和,乃凤仪门鼎盛时,七国乱世,饿殍载途,白骨盈野,民不聊生,满目的萧条。与之相反的则是凤仪门下的暗杀买卖做的热闹非凡,上至九五至尊,下至街边宿乞,江湖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有付不起的银两,没有凤仪门接不下的暗花。
      那时,几乎谁都畏惧着比蜀中唐门更厉害的白殇凤仪门。威名在外,自然有不少狂妄之徒潜入门中向门主凤舞仙挑衅,不自量力,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有去无回。
      可凡事总是有个例外。
      永州二十四年十月七日,白殇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永卿裴丞相雇佣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名江湖侠士夜闯凤仪门,刀光剑影,白刃相接,死伤惨重,最后裴老带着仅剩下的一名侠士和气若悬壶的男子来到门主面前。
      我蒙着白纱站在门主身侧,洞悉着眼前一切。
      门主面带鎏金红漆面具,捉摸不到表情,单单只是冷着双眸望着殿下一行三人,说:“裴老不愧是裴老,明知本门早已接下您的暗花还敢带人血闯我凤仪门上门送死,当真的好胆量。”话未说完,她左手往空中一扬,投出五枚银针,裴老身旁的侠士见状,二话不说,拿起手中的剑相迎。
      侠士与杀手,兵器与暗器,总要分出个高下。四声清脆,每枚都被深深的嵌入石壁中,最后一针刺入了侠士的胸口,对方随即便倒地,连带着他背上昏睡的男子。
      “清和!”裴老冲到昏睡男子旁,焦急的将其倚靠在自己年迈的身上,确保他口中的清和安稳无事后,才老泪纵横的哀求道:“凤舞仙,裴某我此生从未求过人,这次就当我求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就当,就当看在清远的面子上……”
      此话一出,震惊了在场所有凤仪门人,殿下不乏有人交头接耳。
      自南儒阁阁主宋承台第一大弟子,素有“剑豪”美誉的裴清远死后,门主就带上冰凉华美的面具,吝啬的收起她美艳与沁人心脾的笑容,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知她是裴清远未过门的娘子!
      江湖,虽不似名门望族讲究,但也常常会用联姻的方式来巩固两派的关系,凤仪门与南儒阁自初建便相辅相成,下一任即位门主与南儒阁最出色的弟子共结连理,自然被看好。
      谁承想,天公不作美,硬生生的将这出《西厢记》唱成了《桃花扇》,阴阳两相隔,彼岸不相忘。眼见婚期将至,回家探亲的裴清远却突患顽疾,一病不起,裴府终日大门紧闭,不让他人探望,就连一面都未曾见过未来儿媳凤舞仙也被裴老拒之门外。
      半月后,在本该宜嫁娶,忌祭祀的黄道吉日里裴清远悄然无声的渡过忘川河,喝下孟婆汤,独自走上奈何桥,头也不回。
      门主侧目看了一眼我,我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随后她凌空一掌将我打到殿下,三步开外就是裴老和他昏迷的儿子.
      我刚准备开口,胸口一闷,口中全是腥甜,温热的血顺着嘴角流下。
      “只要你的儿子答应三个月内娶我弟子夜樱过门,我便解他的毒。”
      “这……”裴老迟疑的看了我一眼,立马回答道,“小儿仍在昏迷中,儿女私情,我一向不干涉,不好为他做主……更何况清和的妾室已有身孕。”
      我攥紧了拳头,低头不语。当朝年轻有为的裴太傅怎能娶江湖儿!
      门主不容他有异,冷语道:“这些都是你们裴家欠我的!”
      双方僵持不下,轻柔的声音却不知从何而起,缥缈,宛若九霄云外的青烟:“我愿娶夜姑娘为妻。”
      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一直昏睡着的裴清和,半晌,我才对上他的明眸,惊为天人。
      佛曰:刹那便是永恒。那一瞬,一切皆为虚妄,不悲不喜,深陷其中。
      待我反应过来,对容貌如画的他唇角一扬,心里道:好一个贪生畏死之徒!

      二
      初春,细雨如丝,抵不住的微寒。
      裴家的马车内,裴清和与我各坐一角,互不言语,我偶尔忍不住轻描几眼,也不得不惊叹于他面如冠玉的旷世容颜。
      素闻西岭裴家双胞公子,生的一副好皮囊,艳盖满京华。这倒也难怪当年良将赵秀的小姑子程颖之只凭国宴上惊鸿一瞥,便寻死腻活的要嫁于裴清和,赵将军无奈竟上门向裴府提亲,裴卿为巩固朝中势力,将亲事定下,可最终还是拗不过裴清和,只能当作妾室。
      突然,马车猛的一颠簸,清和便附身单手捂嘴干咳不止,满脸涨红。见状,我赶忙到他的身边抬手轻抚他的背。
      “无碍。”他止住咳,摇手示意。
      怎么可能没事,我眼疾手快的抓住他修长的手,摊开一看,满是鲜血。二话不说,我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他肩上,一夜放血解毒,虚弱的身体再也沾不得半点风寒。
      我不忍道,:“你这又是何苦?”
      琥珀色的双眼如玉流光,他浅笑的说:“就算是为裴家后代积了阴德吧。”语气无奈。
      我垂眸,不知如何作答。
      裴卿臭名在外,朝中独揽大权三十七载,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为所欲为。其妹妹裴贵妃更是妲己转世,魅惑君王以独宠。坊间更有甚者称天下乃裴家所有,傀儡王朝,国将不国。
      不出所料,永州二十四年初春,望月国国君率兵攻打白殇,幸有良将赵秀持掌帅印,双方兵力不相上下,战争持续至九月,僵持不下。裴清和便在此时站出来,朝堂之上,主动请求去敌营谈判,自幼多病苦,只身一人,与望月国君不眠不休三日详谈终于说服敌国退兵,回来时已身中剧毒。
      冰魄之毒,普天之下惟一人可解,凤仪门门主凤舞仙。
      如若不是这等原因,老鸡贼裴卿又怎敢擅闯凤仪门?说到底还是怕裴家断后。
      “清和!”
      下车后,还未踏进府邸,不见其人先见其声,温婉少妇大腹便便的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一路小跑到我和裴清和的面前,年约二八,眉宇稚气难掩。
      一阵嘘寒问暖,好生肉麻,裴清和却似对待宾客般回应着,礼貌而又疏远。好半天,她才注意到站在清和身侧的我。
      “相公,她是谁?”话语隐忍。
      “她啊。”裴清和看我一眼,唇角掩不住地笑意,不动声色的执起我的手摩挲,“颖之,她是我的妻,与我裴清和此生执手携老的妻啊。”
      来不及错愕,顾不上程颖之醋意翻腾的眼神,手心里传来的是他指腹微凉,我抬眼望向清和,惊若翩鸿。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梦中十七岁风姿卓越的少年,俯身在我耳边唤道:“我等你。”
      我来了清远,可为何现在在我身边的不是你?
      三
      我与裴清和的亲事,裴永卿本就不赞成,自回府后未曾给我好脸色看。
      清和却安之若泰,不予理睬,一连数日,朝服还未来的及换下便赶来西苑轻烟居看我,说不上陪伴,每次来也只是默默离我一米外坐下,沉默不语,一坐就是半天。
      日后我还记得他手执书卷,烛火摇曳,清辉映人的俊容。
      我不懂,也不屑,现在方知那就是他爱我的方式,言而不绝,倾尽耐心。只可惜那时透过他,我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
      某日清和下朝甚早,正巧碰上程颖之的丫鬟送糕点来,看着瓷碟中精致的青团,他不禁眉宇一皱,虽只一瞬。
      他一脸和气的说:“想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尝颖之做的青团,不知你可愿将这盘让于我?”
      如若不是我知当中蹊跷,定会被他温和诚挚的笑容蒙骗。
      我附和道:“当然可以,我本就不喜甜食,只不过不知怎么谢了姐姐的心意。”
      话音未落,清和微愣,末了忍不住痴笑,眼底温柔。我才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双颊涨的通红,好在有面纱遮面,他不易察觉。
      他当着我的面吃下整盘糕点,不似往日清雅淡然,唇角总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果不其然,夜幕时分就传来裴清和狂吐不止的消息。
      我佯装关心前去清和的居所探望,裴家上下为清和忙作一团,路过的仆人手中铜盆秽物中一半是血。
      待我移步床边,清和一连倦容,眸中掩不住的痛苦,一看是我便强忍着说:“莫担心。”
      我心底嘲笑,寒暄不到半个时辰便寻了个理由离去。
      “你怎么可以对他下如此毒手?”
      待我回轻烟居,程颖之早已一脸戾气坐在我房中,失了温婉,又说道:“你可知分量哪怕多一点,他都会随时送命!”
      “自然知晓。”我不紧不慢,徐徐坐下,“不过是以牙还牙,一命陪一命。”
      此话一出,她立马跌坐在地,花容失色,半晌颤巍巍道:“原来你早已知晓是我对裴清远下的毒手……好,那就一命换一命,我的命你拿去好了,我只求你不要伤害清和,当初是我一意孤行,与他无关。”
      看着她,我不禁感叹道:“你这样又是何苦,到底负了你当初嫁进裴家的本意。”
      “本就没什么负不负可言,人都是随着自己的心走。”程颖之恢复了往日的温婉,“你不懂清和,谢华樱。”
      此名一出,我手中的茶杯落地,水花四溅。
      谢华樱,前世之名,我早已忘却。

      三
      人一有执念,便万劫不复。这是师傅常说的。
      刚入凤仪门,我总察觉师傅眼底似有似无的寂寞,时光荏苒,我方知那是因为师傅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的儿子。
      听闻师傅年轻时与爱人相恋后产下一子,最终却因地位殊途不能白头。
      年少懵懂,我常问师傅为何将孩子丢给爱人?师傅总是笑着说,我的孩子天赋异禀,跟我做江湖人小材大用。
      “那为何师傅您不去和他相认呢?哪怕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樱儿,见一面后就会有第二面,日后就会有无数面,这就是执念,而执念是偏偏最要不得的。”师傅轻拍我的头,眼底忧愁,那时我总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而我的执念在清远死讯传来时别幻成心魔。
      十五年前裴家诬陷忠臣谢氏,一家上下,满门抄斩。唯有谢家自幼被送去凤仪门学武的幼女谢华樱有幸逃过此劫。
      可灭门之仇一日日纠缠与我,十八岁那年,我不顾师傅的忠告夜潜皇宫刺杀裴妃却不幸被俘。素闻裴妃心狠手辣,果不其然当时她并没有当场赐死我,而是在她的行宫对我动用私行。
      一连三日,我奄奄一息。
      生死仅一线。耳边却传来羸弱的男声:“姑姑,我那正好缺一个丫鬟,不如你将此女交给我如何?我定好生利用。”
      呵,原来是纨绔子弟想寻我做玩物。
      “清远,她可留不得,平日姑姑我再如何疼你,你也要有个度。”裴贵妃言语亲和。
      被宠惯的孩子哪有得不到的东西,几次嚷嚷吵闹便让裴贵妃软了心,松口道:“清远,这贱骨头给你也行,但日后你可要防着她点。”

      我心底笑大言不惭,终忍不住抬眼正视裴清远。
      一眼即使天涯,温润如玉的清秀面容,仿若谪臣仙子般出尘,我似置身于梦境,一梦倾城。
      他附在我耳边低语,温湿的气息乱我心神,他却失了方才的顽劣:“本是我裴家欠你的,带你学成之日,我等你。”
      心在那一瞬裂开,迎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眸,我便知我输了。
      醒来时,我已躺在师傅床榻上。
      此后,我没日没夜的习武练功,学会炼制世间奇毒,五度寒暑,我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裴清远的话,记得回去找他。
      只问他,你可愿娶我为妻?
      为了他,我愿放下满身仇恨,留在他身边,死后罪孽深重,羞见黄泉之下的父母兄长,我也甘愿。
      可惜天意弄人,师傅将死之际有成人之美德,知我心系裴清远便向南儒阁阁主提议,想要促成师承其下大弟子裴清远与我的婚事。
      他应许时只知我是凤舞仙,我既失望又欣喜。可好景不长,最终还是天地两隔。
      清远死的蹊跷,坊间甚至传来裴家为给自幼多病的二儿子续命,不惜用巫蛊之术谋害清远,将他置之死地。
      千方打探,我来到清远坟前,大雨磅礴,我挖了一天一夜,十指鲜血,到后来发现不过是一座衣冠冢。
      这便应了裴家二少爷食其大哥骨肉,方才保命。
      恨意自那时起便一发不可收拾,裴清和,此仇不报,天地难容。

      四
      裴贵妃的到来,并不出乎我的意料。程颖之的离家出走,让整个裴家更视我为眼中钉。
      家宴上,裴贵妃几次刁难,都被我迎刃而解。
      最终她气不过,说道:“听说平日夜姑娘以面纱遮面,下人们都谣传是因为夜姑娘天生残缺,我也着实为我侄儿担心,不如今日夜姑娘取下面纱视人,以解我心中顾虑。”
      我轻笑:“那又何方?”
      面纱落地的一瞬间,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唯独清和自斟自酌,波澜不惊。
      “当真是面若桃花,倾国之貌。”不知席间是谁幽幽说道。
      裴贵妃不知怎的,面色煞白,不注意将手边的夜光杯打落,恍惚的说:“我偶感不适,今日宴会就到此吧……清和,你随姑姑来一下,我有事要同你商量。”临走时,还不忘瞅上我一眼,目光闪躲。
      我又怎不知她以认出是我?红颜祸水是在地牢时,她常恶狠狠对我说的话,她嫉妒我的美貌,我的年少,不知在我脸上下了多少狠手,幸有凤仪门的传世膏药,复我真容。
      一月孤悬,满庭清辉。
      待裴清和归至他的居所时,也不得不惊讶于院落中明黄色曼妙身影。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霜降般凄迷的月色下,他走进才发现我微红的双眼,“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莫不是心中委屈?”
      我起身不语,忽的一把抱住了他,风月无边,鼻翼萦绕着他颈脖间似有似无的清香,不等他开口,我的吻已堵住他温润的唇,他先是一愣,而后极力的回应我。
      芙蓉帐缓缓落下,掩住帐后一番春色。
      一响贪欢,明知是苦,我也甘愿。

      五
      自那夜后,我对清和避而不见,心有灵犀般,他也未曾再来找我。
      原来我们都懂各自的结局。
      直到大婚当日,裴家的迎亲队伍堵得长安街巷水榭不通,前来凑热闹的平民百姓人满为患,场面堪比当今皇上娶亲。
      迎亲队伍前,赤兔马上的裴清和,一改往日苍白,双颊浮现淡淡红晕,嘴角一直上扬,眼底是真切的幸福。
      这些都是琉璃和我说的,日后无尽的深夜我总能梦见他如此这般的模样,梦着梦着泪就落了下来。
      落轿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走到我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引我脚下的路,耳边是他此起彼伏的呼吸,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欣喜以及紧张,仿佛真的在迎娶着心爱之人。
      他的手心早已汗湿,连带着我的手心。
      “阿樱。”他轻声说道,只有我能听见,“东边的苍兰海上有一座岛屿,岛上有一国,那里四季樱花盛开,我是真的想和你在那里携手共度余下的日子,可……”剩下的话被喜庆的鞭炮声淹没。
      裴府锣鼓喧天,亲朋满座,更幸得皇上携裴贵妃亲临。那一句“夫妻对拜”高声呼出之时,眼泪不由自主落在地上,入眼皆是红,如血。
      回不了头。
      须臾间,终究还是我负了他。
      夜已至,红烛荧荧,该来的总会来。我早已换下那身刺眼的红色嫁衣,背手而立。
      早就潜入裴府的琉璃在一旁不忍轻唤:“门主,时辰已到。”
      思虑再三,我艰难的点头。
      一瞬间,三千凤仪门门徒冲入裴府血腥扫荡,不留一个活口。同时,望月国国主望月翔与白殇国大将军赵秀里应外合,领兵破城。一夜间,白殇国千年基业顺化为灰烬,只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了一笔。
      “……到处都找不到裴公子。”琉璃颤巍巍来到我身边,眼神如烛火摇曳。
      双耳轰鸣,心神俱裂,我身子猛然一坠,琉璃见状,赶忙扶起,我却左手一扬,狠狠地落在她清秀的脸上。
      “你早知他的身份是不是?”再也没忍住,我对着她大吼道,“我命你暗中监视裴清和的举动,那他当日和裴贵妃的谈话你为何不和我说?”
      琉璃单跪在我面前,眼中无奈:“望门主大局为重。”
      我苦笑,竟无言以对,万事都回不了头,可我若一早明晰真相,结果又会不会不一样?
      那日我留了个心,躲在暗处偷听裴贵妃和清和的对话,岂料裴贵妃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清和一记耳光,忿忿道:“你早知夜莺就是当年的谢华樱是不是?”
      清和低头不语,侧面凝重。
      “好啊好啊。”裴贵妃抚着心口,怒不可遏,“当年你冒充你哥哥进宫,向我讨了她,我并没有追究,权当是你年少心善。而后程颖之为救你谋害你哥,若不是你为她求情,又念在她已有身孕,我才不追究,可现在,你明知来者不善,却一而再再而三妇人之仁,真当姑姑我年老色衰,老糊涂了是不?!”
      “姑姑……”
      清和的话被无情的打断:“大婚之日,她必除之,你若不动手,那可就别怪姑姑我。”
      一步错,步步错,这盘棋,错的一塌糊涂,心揪得生疼。我告诉自己若今日死在他手中,我也瞑目,可不成想,他终是不舍向我下手。
      “他究竟在哪里?”看着一旁的琉璃,我无情的问道,心如死灰。
      琉璃已看我意已决,便再也不挣扎,幽幽道:“望月翎的军营。”
      骤然,城门鼓声四起,不安由心而生。

      六
      千不该万不该,当初就不该为了让师傅临死之际见上她儿子望月翎一面而夜闯望月国皇宫剑指望月翎。
      清高孤傲的他不卑不亢,不等我开口,便已知晓我的来意。
      “随你去见她也可以,不过等你坐稳凤仪门门主职位后,你要帮我做一件天下人而不为之事。”
      至今我都记得望月翎清冷的双眸,世间一切皆逃脱不了的法眼。
      悔不当初。
      计划的开始,我们都深知破白殇之日,裴家不灭,难以服众。
      可我始终都想不明白,明明是我们算计着裴家,最后怎么就变成他和裴清和算计我?
      待我快马加鞭感到城门,望月十万大军人手一个火把,灯火通明,染红天际。络绎不绝赶来的百姓都对城楼上一袭皇袍加身的裴清和指指点点,笑谈他的疯癫。
      距离太远,看不清清和清俊的面容却莫名凄凉。
      后人再提起望月破白殇都不得不提当年裴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最终裴家的二儿子裴清和更是在破城之日当着全国百姓的面在城楼之上大放厥词,口出狂言,最后拿剑自刎。
      颈端顺下的血,滴在皇袍上格外扎眼,绚烂似樱。
      我疯了一般飞跃上城墙,将倒地的他抱在怀里,鲜血直流。
      “傻丫头……莫,莫哭。”许是感到我的气息,他才舍得睁开双眸,黯淡如夜,“大婚的日子本该高兴的……”
      我摇头不语,千枝针,万念痛。
      清和嘴角无奈,面色愈发苍白,却还气若游丝道:“望月翎已许我你的后位,半生权贵,半生安乐还有半生幸福,这本是我裴家欠你的啊,就算我辜负了你。”
      我早就猜到望月翎不会轻易放过我,朝廷与江湖早已对立,其身世又不光彩,必将事后将我除之而后快。可殊不知一早清和便看透一切,劝望月翎退兵是假,顺应计划,逼迫望月翎保我平安才是真,代价就是他和裴家的名誉以及他的命。
      他真傻。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再也按捺不住的哀恸,“什么权贵,什么幸福!裴清和,我要的是你啊,是你啊!”
      我夜樱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一直都是你裴清和啊?究竟谁欠了谁?谁辜负了谁?
      “阿樱……”他似乎听到了世间最美的声音,唇角带笑,徐徐合上眼。
      城楼之下,百姓欢呼;城楼之上,我泪决堤。
      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叹魂不归。

      尾声
      “时雨。”眼皮渐重,倦意袭来,我靠在了他的肩上,“凤仪门往后就交给你了。”
      少年身体一滞。
      “我知你聪慧,将毒洒在花瓣上……我当真没有看错。”唇角已有欣慰的笑意,“可我只怕无颜再见你的父亲。”
      “不会的。”时雨的语气出奇的温和,一改往日冷漠。
      我轻笑,不言语。
      清和死后,程颖之身体每况愈下,自生下时雨后我一直用药为她续命,在时雨十岁之际,撒手西归,临死前只求我将她和清和合葬在一起。
      她说:“当初嫁入裴家,我曾问清和,为何不娶我立我为妻。他说,他在等一个人。直到那日看见你,我便知他等到了。可是,我不服。”
      恨她却也同情她,想必她也是爱清和的,如若不然又何苦听从姐夫赵秀的安排,每日往送给清和的糕点内投微量的毒,却在眼瞅着清和将死时还不惜冒死谋害裴清远,利用巫蛊之术让其还生,到底违背了嫁入裴家的初衷。
      她的爱得以安葬,那我的呢?我负清和的,究竟要如何偿还?他言而不决的温柔和耐心融化我几世孤寂?
      胸口一闷,一口鲜血溅在地上。罢了,来世望再也不要遇见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清和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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