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瑞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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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冬天。
王大名早上出门的时候，纷纷扬扬的雪刚刚从天上撒下来。他打了个呵欠，无意南方难得一见的欣赏雪景，直接钻进车里，放下车窗，嘱咐唐尧在家锁好门，开着车一溜烟去了公司。
跟平常一样，他上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要问为什么，因为他现在是个人类，而人类大多都要工作。之前工作的黄大仙祠里虽然大部分是真正的黄鼬妖，他们还是得为了五险一金的涨落跟住持争得面红耳赤，何况身为人类之身的他呢。
他远远望着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微微叹了口气。落魄的神不如妖，业绩不行一样被开，就连现在这个工作也岌岌可危。想当初他高考的时候有题目不会做，随意扔的橡皮，每题都蒙对了；刚刚在玉辰入职的时候随意忽悠着策划部的员工买股票，本来到处给他使小绊子的员工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结果现在……股票不灵了，员工不听话了，还得老老实实干活。
其实这样也挺好。他自己是不买股票的，他信奉RP守恒定律，这世界上比钱重要的事很多，不能就这样用掉。
一开始他对策划宣传之类的业务一窍不通，好在读过几年书又当过几年神棍，头脑和口才都不错，这几个月总算看出点门道来了。现在这个部门说白了就是给人出各种主意，公司怎么宣传、艺人怎么包装、艺人走哪条路线、拍哪种电视剧都是他们调研出报告，算是跟市场部和宣传部抢饭吃，然而有时候精心设计的路线被艺人经纪人以及不知道哪里来的闲人一句话就能否决，有时候也心累。
比如说崔延。
就在前几天，崔延刚刚否决了准备给陈风第一次出演的角色，理由竟然是这个角色最后领便当了。
其实他是很理解崔延的。从那以后崔延一共搜集了16份记忆，也就是说回放了16次陈风前世的各种死法，已经给崔延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这么一来，崔延根本不可能看得下去陈风再去演便当的角色了。
回到办公室，还没人来，他索性坐在那里发呆。崔延之前还急急忙忙地跑了各大城市的博物馆，现在已经不提这事了，反正找来找去都是那样的结果。更要命的是，16份记忆中几乎找不到崔延与陈风关系亲密的证据，也就是说他们前世可能根本不是情侣……甚至连孽缘都谈不上，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
但是王大名确信一点，这两人一定在更早的时候就认识了。
事实上，他和陈风的某个前世见过一次。只是他时间太过久远，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见过这么一个人。黄鼬认人主要靠“气”，那时的陈风身上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怨气……
某朝某代，也是一个雪天，只是那雪下得薄，远没有瑞雪兆丰年的喜气，反倒给本就灰扑扑的冬日更增添了几分泥泞。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单衣抱着个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外的小路上，踩出两行草鞋印。他走到村口大树下一个小小的神龛前，放下包袱里那点少的可怜的东西。
“你这样是不会招来狐仙的。”刚好路过这里的黄鼬忍不住停下脚步提醒道。
“可是，我家只有这些了呀……”少年有些为难，“自己家还要吃，再多也没有了……”
“不是说这个。你们这地界太穷，狐狸都跑了，哪来的狐仙呢？——不如给我吧，正好我饿了。”
“你要是能帮我，我就给你吃的。”
“说吧，只要是相称的愿望。”
“希望来年不要大旱……”
“等等，你怎么知道明年要大旱？”
“因为今年冬天不冷。”
“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又怎么知道不是大涝呢？”
“我们这里只有十里外的一条大河，常年缺水，河道又深，真的有洪水也没事，何况去年也是这样，旱了一年——你看起来也是神仙吧，能帮帮我们吗？”
还没等少年说完，黄鼬就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是逆天，我道行太浅，做不到。你们搬走不就好了？”
“我自己能走，可是乡亲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要搬到哪里去呢？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没用。”少年叹了口气，显然对这种结果并不意外。“果然只有狐仙大人才能帮我们了。”
见少年又开始向那个小小的狐仙塑像虔诚祈祷，黄鼬觉得没趣，自行飘走了。隔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折返回来，“唯一能帮你们的那只狐狸已经投胎去了，他听不到你的话了。”
“他一定会听见的，我相信他。”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显出十分固执的神情。
第二年果然大旱。
宁静的乡村早已一片破败，唯一一口井干了，所有树上的绿叶不是焦了枯了就是被人吃了。人呢？有些死了，剩下的那些南下逃难去了。
黄鼬再次路过这个村子时，发现村头的神龛被人砸烂了，里面的狐狸也不翼而飞。黄鼬默然。
应该是这样的。不能保护人类的神，大概就是这种下场吧。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凡间神之间流传的八卦，说为什么现在只有狐仙而没有狐神，因为据说狐神在大约唐末的时候没能救下什么人，自贬入轮回去了。又有神说，狐神是被天雷劈入轮回的，因为逆天行事，妨碍天道运转。
所谓的“天道”，就是让人间改朝换代，哪怕流血千里也在所不惜。委实残酷。
小村里并没有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黄鼬忽然想再见见他，掐指一算，他正在南边地界，便动身去了那里。
一路上焦土黄沙。远远看见黑压压的人群缓缓移动，都是难民。更南边也是旱，官府还关了城门，难民大多只能滞留在土地干裂的田地上，围着一条快要见底的小河，拿泥浆子来湿湿嘴唇。
黄鼬隐去自己的身形，在人群中寻找着。很快，他就看见了少年。少年靠在一棵枯树旁，气息奄奄。在他旁边支着一口大锅，咕噜噜地煮着泥浆水，还有一个黑瘦汉子在磨刀。
“陈家娃子，莫怪叔啊……”汉子一边磨刀，一边喃喃自语。周边的帐篷阴影里有人正对着这边，麻木地看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少年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说，最后只能勉强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似乎露出了一个微笑。
热血一下子冲到了黄鼬的脑子里。他急忙跑上前，还没靠近五丈之内，就被一阵不知哪来的罡风刮到了几十里之外，直接摔晕了过去。等到他三天后醒来，什么都晚了。
也许这又是所谓天道吧。
可是他仍忍不住要回去看看。他化作普通的逃难人跑去那条河边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河边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无论老的，小的，所有尸体肚子上都开了个大洞，被掏掉了胃。不远处有一堆篝火，旁边站着唯一一个活人。
不，是神才对。
这是几百年来，黄鼬第一次看到狐神真身。
狐神静静地看着火焰跃动，眼中闪烁。
天上雷声隆隆。黄鼬只觉得恐怖，无论是天上的雷劫，还是眼前的神。
天雷落下，连神也要灰飞烟灭，狐神却一动不动，看向篝火的眼神中似乎带着无限的爱意。
一声炸雷惊得黄鼬毛骨悚然。等到天雷结束，地面便没了神的身影。
大概又入了轮回吧？
天火焚烧掉了残留的尸体，似乎老天觉得太难看，想要掩盖这一切。
黄鼬从来都不敢揣测天意，可是这次他确认了一件事——狐神真的疯了。
所以，让陈风和崔延好好在一起，崔延就不会发疯了吧？
就算陈风讨厌崔延、就算陈风实际上还没成年也……只能就这么着了。
王大名揉了揉眉头。回忆这种事情真是难受，既然崔延不再追究，他就算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懒得去想了。从今以后，世俗生活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他打开电脑，重新开始规划陈风第一次出演的角色。一个青春偶像剧的男三号，没有便当，应该还算合适。
窗外，雪花铺天盖地地下着，要把地面上的一切染成白色。
确实该是个丰年才对。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瑞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