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锦碎引》雁过安城

1、第一章

　　近来我有些嗜睡，尤爱吃些酸的东西。
　　文鸳说是我忧思过重的缘故。我想，或许是吧。
　　此时已距离冬季过去好些时日了，窗外的刺桐已长得超出了屋檐不少，枝头是密密的红花。天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寒冷，没有半分回暖的迹象。
　　文鸳用钳子拨了拨炭盆里的火，火烧的旺盛起来，但我始终觉着屋子里不是很暖和。搓了搓冻的有些僵硬的手指，另一名侍女走过来替我加了件衣裳，我瞧着她眼生，终是记不得她是谁，便问了问文鸳：“玖儿去哪儿了？”文鸳顿了顿，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又加问了一句，文鸳吞吐着：“小主忘了吗？玖儿因谋害皇嗣，已经被关进慎邢司了。”
　　我方才想起，有些愕然，苦笑着躺进榻子。文鸳越是安慰我，我反倒觉得越发苦涩。有时候，安慰也是一种枷锁。我突然想回家了，这是我进宫以来第一次想回去。
　　天色即近垂暮，傍晚的天空红霞满布，窗外的树叶被风刮地哗哗作响，我有些心烦，在榻上辗转反侧，文鸳拿了床被子进来为我盖上，我以为她会离去，却不想她站在一旁迟迟未动，半晌，其实怕我心伤，轻言道：“小主，仔细着别着凉，皇上只是一时被蒙蔽了眼，他肯定会来看您的。”
　　我抓着被子的手有些僵硬，不想被她看见我的难过，怕她担忧，佯装熟睡的样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睁开眼。
　　片刻，她轻叹口气，熄了灯出去。
　　待门外的声息静下来，我方从榻上坐起身。窗外已淋淋沥沥地下起了雨，落在窗檐，顺着缝隙洒进来，我将手伸出窗外，并未感到冷，只觉着沉寂的心又跳动起来。我想起了我的家乡，想起了江南青巷雨天踩着青石板路溅着水花唱起的童谣。想着想着，竟不知自己湿了大片衣襟。
　　我突觉得有几分冷意，起身将窗子合上，缩到被子里，捏着有些潮气的被子想倘若明早不下雨，定要把被子搬出去晒晒。
　　这几日里，我每日都会梦见过往，每每如此便会出神许久。文鸳总会劝我，我只是好笑，却不解释。
　　这日，文鸳又按着规矩去内务府领物什。临走嘱咐好了院里的宫女太监。因我在宫中无品无级更无封号，所以平日里只需在宫里养养鱼种种花，并不需向皇后请安，再者，这宫里也并无皇后。李承煜平往不许我参与宫中妃嫔的茶话会，更不让我接她们的请帖，或许是觉得我身份上不得台面罢。我却也乐得清闲。因我自小不爱做女红，家中也不需我学。我便只能在院里发发呆。
　　我心里惦记着我那两床回潮的棉被，尽管清早文鸳已说过会求内务府换床被子让我不必劳神，可我并不信，不是不信奈奈，只是不觉着内务府会答应。
　　我遣了两名宫女帮着我在院里拴了根绳子，把被子架上去方才安心。我左右觉着自己无事可做，围着院子四下转转，发现院子里的一品冠开了，大片大片的红，相互簇拥着。好像那日御花园阶下流出的血，我觉着有些头疼，有些不好受，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应是恨我的。
　　我坐在亭子边，撒了把鱼食，一群红尾鱼嬉嚷着围过来，我看得眼有些酸疼模糊了。突觉得肩上一重，才发觉身上多了件披肩，转身才知道文鸳回来了。她有些吞吐，语焉不详的说着些不相关的话，我并不说破。
　　隔了许久，文鸳见我并不理她，终是忍不住苦着脸抱怨，“小主，这内务府都是些趋炎附势的。”我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回答她，看着水下四下散去的鱼，心思有些走远了，直到文鸳轻唤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
　　我看着文鸳有些委屈的神情，叹息道，“奈奈，我已经失宠了。”
　　文鸳有些惊讶，不安的瞪大双眼，嘴唇蠕动了下，欲言又止，应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罢。我叹口气，虽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不想我忧心，但我还是讲事实脱口盘出，却没有问她是否要离开我这个废物主子，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很自私，即使文鸳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即使我待她如姐妹，却是从未想过放她走，因为我怕自己孤单，这也许是一种另类的自私，就像我待李承煜，又何尝不是这般呢？我害怕他会离开我。
　　风吹的我有些迷了眼，发丝紊乱的贴合在脸颊，我有些狼狈的低下头，文鸳终是缓过神，将我的披肩裹得更紧些，“小主，回去吧。”
　　我不愿，推说着要再多坐会儿，文鸳无法，只得从桌上倒下一杯水塞入我手中，“小主暖暖，奴婢去拿件汤婆子来。”
　　我应了声，捧着已经明显不如方才滚烫的茶水，抿了口，唇齿留香，指尖也透着温热，越发觉得还是陈茶更香些。抓了把鱼食撒入水底，半趴在栏杆上怔怔的看着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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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主这样会着凉的。”我心下一惊，我在宫中些许时日，都是文鸳和玖儿在侍候，现如今虽说是玖儿不在身边，但也是有奈奈在的，不曾想居然会有外人闯进身边，我转过身子，却见一名长相清丽的陌生女子站在我面前。她见我发愣，释然一笑，“小主可需要奴婢再替您添杯茶？”伸手便要接过我手里的杯子，我抚手拦住她，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冷声道，“你是谁？”
　　那女子退下半步，微微福身，却没有半分的卑微，“小主，奴婢叫沁禾，是内务府刚刚指定下来照顾娘娘的。”
　　我惊讶，“怎么是你来照顾我，那玖儿呢，原本照顾我的不该是玖儿吗？”
　　沁禾有些讶异，缓缓道，“小主竟不知吗，玖儿姑姑昨儿夜里便死在大牢了，因而内务府才将奴婢分来顶了姑姑的位置。”我心口一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有些百感交集，
　　若说文鸳是我进宫以来最贴近我的心腹宫女，那么玖儿便是从小陪伴我的贴身丫鬟了，当年我初进宫，李承煜交代我什么都不必带，我需要的宫里都有，于是我便是孑然一身进的宫，身边也只有一个玖儿。如今玖儿走了，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我是最了解玖儿的，我其实并不相信玖儿会做出那等啥事，她们竟是这样不肯放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