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无忧》石烟云

13、深夜来客

　　我得了赏赐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了，连带着的好处是，府里其他下人看到我都变得和气了。就连那个管事姑姑也特意过来找到我，那会儿我一个人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她偷偷给我塞了两个鸭油酥烧饼，一副我果然没看错人的表情：“这是咱应天府的特产，给你留了两个，你尝尝味道。”

　　“别想着要讨好所有人，只要主子看得起你，就没人敢轻视你。”这个道理，冯伯早就告诉我了。但他也说过，越是被所有人都关注的时候，就越要谦虚低调，就越要和气待人。

　　“姑姑，这是给你的。”我接过那团纸包的饼子，一边从袖子里掏了几颗珠子往她手里塞了过去。

　　她微微张开手心瞧了一眼，连忙作势要还回来，“哟，这可使不得，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怎么好好的就把它给绞了。”

　　“姑姑就收着吧，我一个下人也不可能把那么一串东西挂在身上，叫人看了笑话。我想还不如绞断了，换一些银子给自己买些好吃的，这样来的划算。”

　　“你还真是个贪吃鬼，你知道这一串东西能换多吃食吗？几辈子都吃不完。”

　　“是吗，这串珠子能换几辈子的吃食？”我一副惊异，看来自己是捡大便宜了，剩下的珠子可不敢随便给人了。“姑姑您就收着吧，我刚进府就是你带的，也没什么孝敬你。”

　　“得了，绞了就绞了，反正大人赏给你就是你的了，我就也不跟你客气了。”见她把我给的散珠子塞到了怀里，我知道这一招讨好算是成功了。她是府里的老人，对什么事儿都熟悉，以后或许还有靠得着的地方。

　　“银蝶那丫头，这几天怎么样？”

　　“她今日里好像身体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呢。”

　　“什么不舒服，分明就是偷懒，看我不好好收拾她。”说着姑姑就往我们那间抱厦走去，提起嗓门噼里啪啦一顿高声训斥，毫不留情。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银蝶嘤嘤的哭声，但她不知道，她愈是哭，姑姑就愈骂得凶，根本就博不到一点儿怜惜。

　　挨了这一顿骂，再加上宝石串儿的事儿，接下来的日子里，银蝶变得老实多了，做事也勤快了不少。她也没再提起她的那些个小心思小算盘，话比刚来那几天少了很多。

　　纪大人的眼珠子还会时不时溜过她的那双三寸金莲，但也仅此而已。

　　但是纪大人有天晚上特意吩咐我上前去把案桌旁边伺候的银蝶替换下来，改由我近身伺候。看得出，宝石串儿的事儿之后，他对银蝶这个新来丫鬟还是有些膈应的。丫鬟在府里做事不听话，这本就是大忌。

　　到纪府已经将近一月，除了书房，厨房，其他的院子我都没进去过。即使是路过，也都是低着头，绝不敢东张西望。纪府很大，可到底有多大，我还是不知道。听其他丫鬟门说，纪府的前厅一直到书房是老爷接待办公的，从前厅到书房，要穿过三个大花园，步行也需要半柱香呢。书房后面就是纪大人的内宅了，建了好多院子，亭台楼阁，水榭花台，还有各式各样的花园……纪大人从各地收集了无数美人，把她们安置在内宅的各个院子里。听说纪大人极好那一口。

　　可我不管他好哪一口，虽然目前来看，在纪府当丫鬟，这样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但我可是来替人办事的。我不知道我被分配到书房伺候是不是也是他的刻意安排，但这个安排，的确给了我很大的便利。因为朱大人说过，他要我替他寻的那个东西就在纪大人的书房里。我只要能找到他想要的，他就会设法让我出府，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跟采梨和夏至相见了。

　　我原本觉得事情会进行很顺利。

　　让人沮丧的是，这些天了，我还是没找到那样东西。每天我都那么卖力地给纪大人的书房来个大扫除，里里外外，各个角落都不放过，就是为了趁机找那个东西。可是，任凭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偌大的书房，我也没找到什么机关暗格，看起来跟寻常的房间一样。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心里面也越来越着急。那东西会不会根本就不在这书房里，若是不在书房里，那我不就是白费了这么多功夫。最好能和朱大人见上一面，问问清楚。可是想着归想着，着急归着急，都只能放在心里，面上我还跟平常一样，本分做事，当一名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丫鬟。

　　纪大人每日里都会花好几个时辰在书房里，处理公事，听属下的汇报，或者接待一些要紧的来客。这夜，亥时都已经过了，府上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当时我和银蝶正在书房伺候，一般过了亥时，纪大人就要回内宅休息了。没想到突然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汉王来了。听名头便知来人身份不低。只见纪大人马上从座上起身亲自往外迎接了。

　　来人一身黑色连帽披风裹身，长及脚踝，身后两个随从，都是束腰黑衣，腰佩长刀，不是寻常之辈。

　　纪大人在门外廊下躬身迎接，一边行礼一边说道：“臣纪纲恭迎汉王，不知汉王深夜到访，有失远迎。”

　　“纪大人不必客气，我们进屋说话。”

　　我忙去泡茶，待端茶上来，才看见屋里的人已经取下披风露出真容，但见他相貌不凡，英俊洒脱，一袭紫色窄袖蝠纹织锦袍，白玉束腰，身形矫健有姿。

　　“纪大人府上这茶可一点也不输宫里御供的那些个，真是好茶。”

　　“这不过是些寻常的龙井，可能是今年的新茶，口感略好，倒让汉王谬赞了。据我所致，汉王府上的武夷岩茶水仙，茶质美而味好，果奇香为诸茶冠，那才是茶中精品。”

　　“纪大人若是喜欢，我明日就叫人送些过来，不过想来纪大人手下能人异士不少，想要什么还不都是手到擒来，方便得很。”

　　“非也，那水仙茶一年才产一斤量，像我这帮凡夫俗子，并无机缘可得。只有汉王您……”

　　“哈哈哈……”汉王朗声笑过。

　　两人一番寒暄闲聊，纪大人在谈话间都用“我”自称，汉王也并不介意，看起来两人关系非比寻常。没过多久，闲聊结束，进入正题，只听纪大人正色说道：“汉王深夜到来，不知有何要事？还请吩咐。”

　　汉王轻轻拨动着茶杯盖子，一边说：“深夜叨扰，只因本王这儿有一件要事儿需要和纪大人商量。”

　　“汉王但说无妨。”

　　“纪大人觉得杨士奇这个人如何？”

　　听了这话，纪大人会心一笑，“我倒听说汉王一直在拉拢他，所以我想此人若不是有些能耐，也入不了汉王您的眼。”

　　“话是没错，本王一直以为，太子宫中，唯独这个杨士奇跟黄淮杨溥那些个愚顽之人不同，他是个识时务的，懂得良禽择木而栖，故而几次三番拉拢于他……”

　　“看来他是让汉王您失望了。”

　　“没想到此人城府颇深，表面上与本王假意应承，其实也是个榆木脑袋，到头来还是跟那死胖子是一腿的。”

　　“皇上北征，命太子留在应天府治理各项事务，并命他辅佐太子监国，此人为太子党一派，也不足为奇。”

　　“话是如此，但见他与其他人不同，本王还以为他是个聪明人……”

　　“杨士奇此人无论是为人还是做官，在朝堂上都是极为低调的，况且皇上对他也信任有加。这次皇上北征归京，太子迎驾迟缓，皇上大为恼怒，把东宫大臣黄淮杨溥等人全都下狱问罪，唯独宥免了杨士奇的罪责。这件事上，皇上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恕我直言，方才听汉王话里的意思，若您真的要动心思对付此人，也并非易事。”

　　“没错，这也是我今日前来想要与你商量的事儿。”

　　“杨士奇若果真是太子党的人，依着此人的城府和能力以及在朝堂上的影响，我想，他对汉王您日后登位必定是个大威胁。”

　　汉王想要登位？他想要做皇帝？听纪大人话里的意思，他是早知道了的，而且……

　　我好像听到了不该我听到的话。

　　“没错，如今看来，此人不除，本王寝食难安。”

　　“汉王是想借我们锦衣卫……”

　　“正是，人无完人，若当真动真格调查起来，人活世上，谁还没做过几件荒唐事儿。本王知道在调查这件事上，再没有谁比你们锦衣卫能拿手了。无论查出什么，只要有那么一两件事儿，能让父皇对他失去信任，那么此人也就算是废了。”

　　“调查这件事，的确使我们锦衣卫最拿手的了。”纪大人微笑着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保准事成的自信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