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集·壹》季安子

4、古镜

　　客栈这个点没什么客人，跑堂和账房先生见掌柜回来了纷纷打招呼，柳青只是略一点头，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带着小七回了房。
　　甫一进门，她就放出先前藏在袖中的两只狐狸。毛团子落地化为人形，抱在一起继续抖。
　　柳青落座在房间正中央那把太师椅上，下巴冲小七微微一抬：“解释。”
　　“我……我钱袋被人偷了，心想这贼大白天偷鸡摸狗忒可恶，一定要亲自把东西取回来，就……”这理由听起来不怎么站得住脚，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声，看起来颇为滑稽。
　　“东西丢了，不来跟我汇报，却满城跑着抓贼？更别提还中了妖狐幻术，一个人跑到乱葬岗里去了。好啊好啊，小七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令我刮目相看啊。”柳青作势就要鼓掌。
　　他觉得脸上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疑惑，自己明明不是个莽撞的人，怎得今天干出的净是这般不着四六的事？简直像是有小人附在耳边蛊惑他。
　　“你方才说什么？”
　　“哈？”他刚刚有说话吗？
　　“你方才说，有人附在耳边蛊惑你，”柳青微眯了眼，“可是当真？”
　　还未待他有所反应，对面的身影就消失了。紧接着他觉得左耳凉嗖嗖的，再定睛看时柳青已站在他身边，手里捏着个人形的东西。
　　“哼，连此处也受到影响了么。”
　　她手上一用力，那夜叉状的小人连惨呼都来不及就化作齑粉，一旁的狐狸姐妹见状抖得更厉害了。“净是些不入流的歪门邪道。”
　　有了这么一出变故，柳掌柜脸色愈发难看，似是懒得继续说教，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小七乖乖听话，只是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一双姐妹，面露不忍。
　　“我去寻你时，听到她二人在后院起了争执。”柳青不看他，自顾自说，“姐姐让妹妹把东西还回去，妹妹不乐意，说这抵得上姐姐几个月替人洗衣得来的报酬。”
　　她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词句：“虽是妖崇，却难得没有害人之心。此次教训一番便放了罢。只是倘若日后动了邪念，我定当亲手诛之。”
　　小七闻言，面上转悲为喜，连蹦带跳地跑下楼去。
　　假如他此刻回头，就会发现素来冷脸示人的柳掌柜面上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所以，柳青竟然饶过了她们？”镜中女子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是啊是啊，可吓坏我了，又不敢在掌柜的面前替她们求情，本以为肯定凶多吉少。”
　　小七捂着胸口，仿佛心有余悸。此时的他离了柳青视线，再不必拿着捏着，情绪全倾泻在脸上，倒是更符合十岁孩童该有的模样。
　　“可真是稀奇。不过这样的妖也少见，放着好好的法术不用，却帮人做苦工。要是从旁人口中听来，我是断然不信的。”
　　女子咂舌，倒像个正在听邻居讲些家长里短的市井妇人，如果忽略掉她其实住在镜子里这一事实。
　　话也不全对，因为她本人就是镜子。
　　发现敬元颖的存在纯粹是个偶然。大约是他被掌柜捡来半年后，几个杂工都被派出去做事，客栈里人手不够，于是他就被扔去打扫客房。一天晚上，正擦洗一间许久无人住的上房时，突然听到有人唤他：“小七！小七！”
　　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然后想起唤他的似乎是个女声，可这偌大客栈里能叫出他名字的，除了掌柜以外全是男丁，掌柜的声音他又再熟悉不过，决计不会是刚才那样的。一时间各种传闻异话争先恐后浮现在脑海里，饶是三伏的天气，也硬生生觉出一丝寒意。
　　许是哪个街坊邻里大半夜睡不着觉找上门来了？他尚自抱一丝侥幸，打算出门看看，那声音却又出现在他身后，还夹杂几分不耐：“叫你呢，对，就是你！东张西望什么呀！”
　　小七僵硬回头，看见挂在客房墙上的一面镜子里，有个女人正对自己招手。
　　白衣惨淡，长发覆面。
　　后面的事情他就记不太清了，因为他干脆利落地当场晕了过去。
　　因为这件事，他一连被对方嘲笑了好几天。虽然敬元颖跟他解释，她之前受了重创一直在修养，那天一睁眼看到他也没多想。这就跟人太长时间不出门就会变得不修边幅是一个道理。可小七还是觉得，即便如此也不能大晚上出来吓人啊。最后敬元颖答应给他讲几个故事，权当精神损失费，而且发誓以后不再就这件事嘲笑他，两人这才放下这段过往。也幸好他当时晕过去的时间不长，没被其他人看见，否则小七觉得自己往后真不用做人了。
　　许是因为两人竟意外聊得投机，他便隔三岔五往那间没人住的上房跑。
　　此事就像一个契机，之后他开始陆续在客栈中发现敬元颖的同类们。有些是千年古物，有些是名花异草，有些甚至是上古神兽。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很友善，没半点传闻中的凶煞。一次他实在忍不住，跑到掌柜的那里旁敲侧击，对方沉默半晌回他一句：“天地感应，日久有灵，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说明她是知晓此事的，可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了。
　　小七对这些“生灵”颇为好奇，尤其是它们竟能生活在素来视斩妖除魔为第一要务的柳掌柜眼皮底下，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也正因如此，他开始刻意找它们攀谈，想找出背后的真相。时日一久，竟和这些异物成了朋友，尽管他对自己想要的“真相”还是一无所知。
　　“说起来，你还没给我讲上次那个故事的结局呢。小姐最后真的原谅了负心汉？还把他从牢狱里救了出来？哎，问你呢，想什么呢？”镜子里传来敬元颖不满的声音。
　　“呃，我突然想起，掌柜的吩咐我去送的银钱还没送……”
　　说完他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把一连串焦急的“哎”、“哎”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