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集·壹》季安子

32、斩妄

　　我……这是死了吗？
　　小七觉得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星光之中，那些星星离自己很遥远，却意外的温暖。
　　在短短一生当中，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死”这件事。得知酆都城中住的都是亡魂的那一刻，心里也没有太多异样感受，只觉死人活人好像也没甚么大的差异。想象中，死后就该像酆都城居民那样，生活如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邻里间聊聊家常，闲下来便在茶坊酒肆间兜一圈，柴米油盐喜怒哀乐，俱是人间烟火。
　　然而此刻感受却是不同。周遭万籁俱寂，目之所及除了黑暗便是那些神秘的星光，与他遥遥相对，似在审视，又似漠不关心。他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更让他惊恐的是，他发现自己记不清掌柜的、楚云、墨白等一干人的长相了。一张张模糊的脸在眼前走马灯似飘过，散向那些已存在亿万年的星光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渐渐他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奇怪的是，记忆虽然模糊，意识却异常清醒。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更清晰意识到自我和周遭环境的存在，也或许二者实际上已合而为一。脑海中出现一些本不属于他的想法，想所谓的死，便是物我一体，无物无我，万般皆自然。
　　心生万象，万象由心。
　　这句话毫无征兆出现在他脑子里。便是在这个物我不辨的时刻，亦能清晰指认出这句话来自“外部”。他不懂其中深意，只机械式重复着这句话，次数越多，视野也越来越清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漂浮在一片虚空中，而是正处在某个大厅正中央。之前以为是星光的那些东西，仔细看来却是墙壁上的陌生文字，闪着火焰般的灼灼光辉。
　　小七心生好奇，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发现实际距离比看起来要远得多。他有些不甘心，再一次伸出手去，却突然间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斜从高台上栽将下去。
　　“！”
　　变故发生太快，他只来得及闭上眼睛。然而预想中身折骨裂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拽住了他。那手的主人就势把他往上这么一提，肺里的空气一瞬间全被抽走，几欲窒息。再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地面上。黑暗空旷的大厅，正是他先前随楚云进来的地方，所有记忆都在此刻复苏。
　　小七如梦初醒般看向身旁，那里立着一尊不知何时出现的鼎，足有半人高。难不成自己方才是在鼎里面？还记得是有人把他拽了出来……他这才后知后觉看向眼前人。
　　“楚云呢？”
　　来人毫无疑问正是墨白，只看起来与往常似有不同，那张总是春风拂面的脸上此刻毫无表情，在黑暗的水底显得有些惨白瘆人。
　　“她……她……”
　　小七嘴里一连蹦出两个她，却发觉自己说不出所以然。他并不知道楚云去了哪里，只知道前一秒她还和自己并排前行，后一秒便不见了踪影。
　　墨白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鼎上。他顺着对方目光看去，突然想到，莫非楚云也被吸了进去？然而再一想，好像在那之前她人就已不见……还是说那时自己已经身在鼎中？越想越是浑噩，他索性止住了念头。
　　墨白绕着那鼎转圈，手指几乎贴在壁上，口中念念有词。小七忐忑注视这一幕，心里默默祈祷楚云平安无事。绕了足足三圈后，对方蓦地止住脚步，定定望向鼎内一处。仿佛得到了肯定般，他以手为爪，凭空那么一抓——一个逐渐扩大的黑洞出现在他们眼前。丝丝缕缕阴邪气息从中逸出，死一般寂静的大厅也有了反应。大地震颤着，无数立柱摇摇欲坠。
　　墨白加快了手中速度，与那些不祥的黑气斗法，同时似乎在竭力控制着不让黑洞扩大。小七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终于，在又击退一缕黑气后，黑洞不再扩大。双方僵持片刻，黑洞妥协似吐出一个人形物体，接着便永久阖上了。
　　小七看着墨白接住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黑暗中分辨不出是不是楚云，但他直觉认为是的。黑洞关闭后地震也停止，大厅里复归寂静，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墨白取出一个折扇样的东西，对着神鼎低声说了句什么，那鼎便向着他飞去，连同折扇一起消失了。
　　接下来的事情好像全部发生在一瞬间。等小七再能回忆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岸上了。日光明晃晃的，照得湖面上一派波光粼粼。
　　墨白站在岸边，那惯有的三分笑意又回到他脸上，整个人衣冠楚楚，一点不像是刚从凶险境地救出两个人的样子。楚云躺在他怀里，双目紧闭，眉心微蹙，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楚姐姐……”
　　“她一时半会应是醒不了，你且先随我回客栈罢。”
　　“……喏。”
　　小七一抬头便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门匾。客栈这种难以常理揣度的存在方式，他已日渐习惯。一进门，大堂里的伙计们纷纷向他们投来关切的目光，小七向大家做了一番简短解释，好在无人多问。
　　一切仿佛又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