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urring Fate》梳牙

2、chapter1

　　横滨，仅次于东京与大阪的日本第三大都市，乃是一座呈现欣欣向荣之姿态的繁荣都城，昔日千疮百孔的美人逐渐恢复精神，路上行人脸孔亦是忙碌中显出一抹底气充足的神采，榴花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主干街道，此刻正是清晨八|九点上班时刻，她把自己融入人潮里，尽量避过任何监控设备，她的任务是寻找一栋红色砖石的建筑，按理说应该在较为显眼的街道拐角，可她并未能发现心目中主人所形容的地点。
　　榴花并不习惯在人群中行动，准确地说，是在这种情况下执行毫无杀伤力的任务。
　　她仰起脸，缓缓转头，天空是湛蓝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天空，于她记忆里，贫民区的天空长年累月被不远处工厂里排出的灰色烟霭所掩盖，而在主人身边时，她的视野中就只有铺天盖地的樱色，倘若时节过去了，那也是浓厚如织的松绿。
　　她晃了晃神，身体仿佛是本能一般躲过被行人碰触的命运，眼光不自觉落在周遭的人身上——这是她经过多年训练所获悉的能力，简直如同娘胎中带出的本事，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使用，以致于纯熟无比。
　　她并没有纵观全局的能力，被培养出来的目的完全是为了锁定目标人物执行一场暗杀，只需要把握时机，将刀子轻轻一送就够了，在很久之前她是非常厉害的杀手，只可惜——当有了更锋锐的刀子时，她不得不退下神坛，因为人们的选择已不再是她。
　　人潮渐稀，榴花抬起手腕点亮手机屏幕，时辰已晚，如果主人不能在规定时间看到她的话，她也就不需要存在了。她闷下头，转身返回来时的方向。
　　“哎呀——请让一让……啊，不需要让开了。”硬质物品砸中脑袋的感觉并不好，榴花看着被自己撞倒在地，被一堆包装精美的砖块书压住脸的青年，不由得在脸上露出看上去很是抱歉的表情：“抱歉。”
　　“咿呀——还真是有些疼，不过既然是美丽的小姐无心之失，锱铢必较就显得我太得意忘形了，不过这个声音——难不成是榴花小姐？”手腕露出一截绷带的青年正试图将书一本本地移开，看上去是浩大的工程，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榴花敛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向他投去一瞥，砂色长外套，西式开襟衬衫，以及被书挡住隐约可见的蓬松黑发，再加上独特的说话方式，是那个【身份不可语】之人啊。
　　“太宰先生，真是抱歉。”确认被撞的对象之后，榴花蹲了下来，这才开始帮助他搬开身上的书，动作极为严谨，一板一眼。
　　“啊，那个——是把我身上的书移开？”注意到榴花动作不对劲书本越挪越多差点盖住脸窒息的太宰只是好脾气地露出笑容，用困惑的语气提醒她。
　　“实在是万分抱歉，我慌乱之中六神无主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还请太宰先生原谅，请千万勿讲予千景大人，否则我万死难辞其究。”榴花的手指很稳，此刻却是一个不小心把一本厚度超过半个手掌的书砸到青年的脑袋上，看上去的确非常惶恐不安。
　　“不，没关系。”被称为太宰的青年撑着双臂坐起来，明明具有将这些“敌人”摧枯拉朽破坏的能力却那么优哉游哉，这正是榴花最无法理解的地方，不过比起榴花自己心中的疑惑——将千景大人带向异端才是更让人痛恨的事情，而她再怎么咬牙切齿也没办法说服千景大人。
　　捡起书本在臂弯中码齐，捧在手中，榴花抬头看着个子高挑的青年：“太宰先生，您今天为何会独自搬着这么多书走在街上？”
　　“在寻找如何把豆腐变得更加坚固的方法。”被询问之后青年男子这样爽朗地回答道。
　　是么——榴花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书封，随后态度认真地道：“恕我直言，您选择书的方向，从根本来说就已经错误了，这个，是中国八大菜系食谱。”
　　“啊哈哈——”太宰伸出手挠了挠头发，两只眼睛微微阖上，仅从外表来看，他那和气瘦削读书人的伪装简直天衣无缝，不，或许能够这么完美的原因，与他是个笨蛋的事实密不可分，“说起来，榴花小姐竟然会出门吗？”
　　“千景大人想得知外面的风景如何。”榴花话语的衔接停顿一秒，紧接着深吸一口气轻声，“所以我是特意来这里采风的，照片都已经装进手机，如果能把真正的风景带给千景大人那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啊，千景的身体的确很弱。”青年为表明自己把这番话认真听到耳朵里而频频点头，旋即语气轻快地问，“看样子你才从市中心开始向外，并没有去过港口？如不介意的话，在外游历许久的我倒是能为他描述一番。”
　　不，我很介意——这种不符合自己性格也不符合主人教导之礼节的话语绝对不允许脱口而出，如鲠在喉的滋味真不好受，榴花不动声色咽回这句话，千景大人从未见过海的壮阔，光是看着图片与视频又怎么能身临其境呢，那么让这个男人去真的可以吗？
　　动摇着以余光打量没有丝毫不耐甚至饶有兴致观望四周景致的青年，榴花衡量再三还是点了点头。善于抓住他人的弱点，让人心甘情愿将咽喉送向刀尖，从未遭受不得志之事，从未与失败正面相对，或许正是这个男人的真实写照。
　　“那么请容许我先向千景大人通报。”榴花将书又塞进他怀里，正欲按下快捷键拨打藤原住宅的座机，伸来一只手将她的手机握住扬高，“榴花小姐不好奇千景单独在家的时候会想什么做什么吗？我们偷偷去给他一个惊喜吧。”
　　现在已到返程的时刻，千景大人想必又坐在庭院里，命人备好茶具等自己回去了，若是之前，还真是不好说。榴花想到这里突然生了几分急躁，四月还是很凄冷的天气，如果千景大人在外面待久了些，会不会又受寒？会不会讨厌令大人生病的自己？她的脚步变得细密而急促，“那么太宰先生，还请您跟上。”
　　久经锻炼的榴花能够高强度运动很长时间，而步步亦趋跟随在榴花身后没有被甩开的太宰就让人惊讶了，明明不是擅长体术的家伙啊。她在心里默默感慨。

　　榴花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屋外的木质回廊上，长廊将庭院环在一整幢建筑物中，这座和式建筑历史悠久，沉淀古色古香浓重的历史风韵，此时枫树已经呈现如火如荼姿态，若不是樱花满树冠，这令人触目惊心的赤红就要一鼓作气胜过樱花的清雅，占领我的全部视线了。我讨厌这么浓艳的红色，太耀眼了，还是淡粉色的樱花更好看些，下一次，是不是该让侍女将红枫全部砍光呢？我这么想到。
　　屋内突然传来叩门声，在这个时间应该只有榴花会出现吧？于是我便开口了：“榴花，进来。”
　　“是的，千景大人。”榴花动作很轻，她拉开门，关门的时刻却比平时晚了些，脚步也比平时踩得更重，空气对流，风携寒意，我被吹得不由自主咳嗽几声，她匆忙道歉：“万分抱歉，千景大人，是榴花的疏忽。”
　　“关门比平时迟。你身后跟着谁？”我不关心榴花的道歉，即便我明白她是真正担心我的身体，而不是与其他侍从一般，畏惧于我的震怒和反复无常。
　　榴花没有回答，反倒是意料之中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呀，真不愧是千景君，这种微不足道的变化都能够敏锐发觉。”向我挥手的，正是从榴花身后反客为主走到前方的太宰治。
　　除了他，也不会有人能够这样跟在榴花身后进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太宰治，神奇的人。
　　很难说我对他是什么感觉，至少现在我觉得和他交流还算不错。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个厉害的港口黑|手|党干部，而现在也未有更深层次的了解，当初的信息是多少，现在依旧是那么几分。
　　心灵强大坚定之人不受魑魅魍魉所惑，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我突然意识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因为这个人，态度坦然自若地看着我的眼睛，甚至当我凝视他时，他也报以微笑——全然不受我那愚蠢能力的困扰，我想他甚至不知道我有通过眼睛释放的异能吧。
　　年幼时无法自控的力量让自己摘得怪物的桂冠，近些年开始收敛目光，很快就得心应手不令能量外泄，不过对于非大毅力者，我的眼睛依旧是有害物质，对于太宰治而言就产生不了什么伤害了。
　　我微微笑了起来：“并非如此，只是身体所限，令我对微弱的气流也不敢放松警惕。太宰君，你是打算把书一股脑捧到我家来开书店吗？”
　　太宰把书放在地面，走过来跟我并排坐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抬起一只手挡在额前眺望着樱花树的树冠：“我只是在寻找如何把豆腐变得更坚硬的方法而已，樱花开得真美，这个季节不喝樱花酿会辜负这个世界的啊。”
　　闲适态度自始至终，我感到稍微有些放松，如同把灵魂上系着的一块石头给解开了，轻快地向跪坐一旁的榴花招招手：“榴花，温两瓶佳酿，另外，我想吃和果子，太宰君，你想要些什么？只管点单吧。”
　　太宰没有说话，只是勾着唇角将目光投向榴花。
　　“可是，千景大人，您不可嗜酒，糖分亦不能摄取太多。”
　　连选择食物都要被管制并非我所喜，我沉声：“和彦先生替我检查过后说身体状况已逐渐好转，只不过今日而已，孔子曾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未做到扫榻相迎，竟然连招待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榴花咬着唇，似乎瞪了太宰一眼，我不禁莞尔，太宰摸摸鼻子无辜地看我，我则是把头转了回去若无其事打量红枫——果然还是太刺眼了，突至的好心情啊，会被磨灭的。
　　榴花端来杯盏，连太宰推崇备至的松叶蟹都准备了两只。
　　不过我面前的盘子里，只有两块西式点心。
　　太宰忍俊不禁，我屈指反手叩了叩桌子，榴花已经替我斟满酒杯，一片花瓣浮于酒液之中，清香四溢，我挥手屏退榴花，视线在他袖口露出的绷带打转，他见怪不怪，甚至把袖子撸高，以方便我看得更仔细。
　　“还是老样子啊，太宰君，从我见到你那天开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没断过吧？”
　　“要说受伤，那是常有的事情，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这里可没有枫树，每来这儿一次，除了最中央的樱花树没变过，其实这里已经移植了很多次其他的花草树木吧？”太宰不以为意呷一口酒。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地，恍若抱怨一般：“一成不变的景色单调得能让我发疯。”
　　我学他的样子抿一大口酒，呛入喉管顿觉又辣又烫，咳嗽几声逗乐了太宰。
　　“你绝对是与酒绝缘的体质吧，千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哦。”
　　你的这种语气，才是让我继续喝下去的动力——实在是太小看人了，我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将酒杯放在桌上，捻起一块西饼慢慢咀嚼，“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吗？那可真是无厘头之典范啊。”
　　太宰慢悠悠放下酒杯，似乎是在回忆往事，紧接着答道：“没错！当时我可是快被忠心护主的榴花吓哭了啊。”——这个家伙又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夸大其词的玩笑话了，我见状只是把头挪开不愿看他夸张的表情，有微风拂来，带着春意融融的温暖气息。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樱花树冠洒落点点光斑，仿佛是通往过去的时间隧道在眼前开启。
　　要说初遇么。
　　还真是符合一切冒险故事开头的设定啊。
　　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