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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危送雪中炭,卧谈雨夜情(上) ...

  •   甄念远心中一惊:难道沣字军还有人埋伏在这里?他浑身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但他在一天之内经历如此大变而不倒,不得不说心志坚定,当下右肩一抖,往后挥臂打开了那人搭在他肩上的手,身形一动欲急速向前奔逃。忽的听见那人发出“哎哟”一声叫喊,他又惊又喜,腾地一个“鹞子翻身”窜到那人面前,双手激动地抓着对方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问:“水四,真的是你?”夜色朦胧之中,对方的面容看得不甚清楚,一身青如远黛的衣裳像是要溶在这苍茫月色里。但那声熟悉的“哎哟”和眼前这少年的身形轮廓都像极了自己的玩伴水四。

      那个青色身影也握住他的双手,言语间难抑内心的激动:“念远,我原想抓你右肩吓你一跳的,结果快被你吓死了。我在这儿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你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没被那群‘黑不笼冬’抓走!太好了!”

      甄念远不由奇道:“什么是‘黑不笼冬’?”

      水四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八水军里的‘沣字军’,常年一身玄衣、脸上蒙着黑巾,此为‘黑’;他们被李辅国控制,整日做些偷鸡摸狗、欺老凌弱、揭人秘闻之事,此为‘不’;之后他们一定全被甄大侠捉来关在笼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此为‘笼’;被人关起来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他们个个脸上都得罩着冰霜,此为‘冬’。甄大侠,你意下如何?”

      甄念远被他这一番话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道:“甚好、甚好!”忽而一转眼想到现在被关在笼子里的不是沣字军,而是大伯一家,忍不住抱住水四哭出声来。到底也只是个孩子,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娘亲再也不会微笑着看着他,能够依靠的人都不在自己身边,自己一个十岁的孩子,无身份无地位,却如何去寻那个高高在上的代国公?从他娘去世到大伯一家被抓,他的心一直都崩的紧紧地,也没有人能够来得及安慰他一句,在孤苦伶仃之时,突然看见了自己的玩伴,就跟见到了久违的亲人般亲切,当下卸下所有的心防,只是抱着水四嚎啕大哭,好像要把这一日来所受的苦楚全部爆发完。

      水四只得安慰道:"念远,你娘和大伯会没事的。或许沣字军只是抓错了人,过一阵子便会把他们放出来的。"

      甄念远摇摇头,眼里滚落泪水,哽咽道:"我娘,我娘已经过世了,我再也没人疼、没人爱了"

      水四惊道:"怎会这样?念远,现下沣字军一定在四处搜寻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说罢拽起甄念远的一只手,拉着他走出了院子。其时天已全黑,巷里乌黑一片,全无行人,只有巷两旁列着的房屋里往外隐隐透着微弱光亮。

      水四领着甄念远走在前头,摸索着贴着墙边向前进,眼前黑漆漆一片完全无法视物,只觉得巷口外守着一个庞然怪物,张开一血盆大口,自己和念远都得走到它肚子里去,成为其腹中之餐。况他心知肚明,念远是朝廷秘密追捕的要犯,自己包庇他这件事万一被人揭发,罪可诛九族,因此心里甚是忐忑。饶是他平常潇洒不羁惯了,但对自己在做的这件事却毫无半份把握,手心也紧张的满是汗意。然而甄念远被水四拉着向前走,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宁静。他现今无依无靠,明白自己无权无势无财无尊贵身份,以后连温饱都成问题,更别说见上代国公一面。现在值得自己信赖的,也唯有眼前这个玩伴了。他倒希望这条巷子绵长而无尽头,这样他可以和水四一直走下去,再也不用去想什么代国公,不用考虑未来该如何如何,不用成天担惊受怕、承受生离死别。

      虽然不能视物,但幸好水四常来他家玩,对这一带地形甚熟,因此他俩顺利地走出巷子,来到了大街上。水四仍是拉着甄念远,七拐八弯来到了一栋宅子的围墙前,左右看看并无来人,便窜窜两下跳到墙头,颇为轻车熟路,他返身朝甄念远轻声道:“念远,快跳上来,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甄念远随冯元因学过一些入门拳脚功夫,身子甚为灵活,现今情况下对水四是十万个信赖,因此也轻轻一跃跳上墙头,与水四相视一笑。二人携手翻过了围墙,来到了宅子里边。水四也不多作解释,仍是拉着甄念远专挑僻静无灯火的小路走,转了几个弯之后来到一座精致的院落前,他和甄念远藏身于门前的矮树下,朝甄念远打了一个“止步”的手势,独自走进院落里。甄念远容身于这矮树之下,一时倒也忘记了丧母之痛,只好奇于水四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带自己偷溜进这座宅子,然后又光明正大的走进院落?

      院落里传来一阵说话声,隐约听见水四的声音,另外几个声音很陌生,却显得非常恭敬。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落里已寂然无声,水四突然走出来,声音轻松了不少:“念远,进来吧。”

      甄念远随水四走进一间房里,见这间房甚为宽敞,平常生活物件一应俱全,桌上摆设皆玲珑精致,中段竖立一红木屏风,里有隔间,透过缝隙能够看见一宽阔大床下垂着帘罩,整体用色沉稳凝重,显是一富家子弟的卧室。甄念远虽不是穷家少年,但甄夫人和冯元因一家吃穿用度皆为节俭,他小生活朴素,所结交之人都是布衣平民,从未见过如此阔气的排场,因而一时之间不由看呆了,待听得水四的呼唤,方回神结结巴巴地问:“水、水四,这、这是你的房、房间?”水四惭道:“是。念远,真对不住你,之前我一直瞒着你,诹了一个假名字骗你,还跟你说我住在城郊,从不带你去我家玩,但其实,其实我叫韩泗,我的爹爹,是韩刺史。现在你待的这个地方,就是我家,这个是我的房间,今晚你就和我一起睡好了。”

      甄念远获知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刺史大人的儿子,不由觉得拘谨至极,哪里还敢有半分怨念。一时之间甄念远呆呆愣愣地瞅着水四,觉得他离自己分外遥远,那个水四与自己情同兄弟,然而眼前这个韩泗却是官府之人,跟自己自是有云泥之别,站在这位前途一片光明的刺史儿子面前,骤然觉得自己卑微地如同一只蝼蚁。

      韩泗看着甄念远呆愣的样子,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不明言,引他坐下,返身在书桌上研墨,缓缓展开一块白色绢绸,略一思索,提笔蘸墨,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待墨迹稍干,便把绢绸拿给甄念远看,语气十分真诚郑重:“念远,我永远是你的水四兄弟。”

      念远接过绢绸,凝神一望,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两行诗:宁做柳絮飞天涯,不是人间富贵花。笔走龙蛇、蓄势磅礴,显出当时书写之人心思剧烈浮动。附处落款“水四”二字,却写的颇为工整,似是一笔一划而成。念远将那两行诗在心里默念两遍,抬眼看韩泗,见他眉目中仍氤氲着往日的洒脱与豪气,放浪于形骸之外、逍遥于天地之间的姿态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并无寻常富贵公子的半分娇气与轻佻,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水四虽然变成了韩泗,但性格却没有变。唉,我又怎的如此轻易就冤枉了他。看来水四兄弟生在这样一个富贵之家,行事间处处受到束缚,也是不太快活的。”

      甄念远默默地收起了绢绸,将它塞进自己的衣兜里,朝韩泗道:“水……韩泗,我信得过你,总之你对我不会有半分恶意。我们在四年前相识的时候我便说过一句话,现在我还是要对你说这句话。不管过了十年、二十年还是几百年,我的心意决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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