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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Part39. 未来的节点(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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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果然最棒的还是在泡温泉时喝点清酒。”
泽法并不是一个酗酒的人,迪伦也不是,其实相对于口味平淡的清酒,他更喜欢甜型的雪莉或是甜葡萄酒。但当对方把一个斟了八分满的瓷杯盛在木盘里,随着温泉的水流飘飘悠悠地推过来的时候,海军上校也没有拒绝。
“不过这酒喝得快了确实有点容易上头。”喝下这一杯的最后一口,迪伦将空杯重新放回托盘,说起来尝尝这里的特色酒什么的,还是泽法先提出来的。
清酒从冰盘里拿出来,虽然酒液还在逐渐随着温泉水汽的蒸腾而升温,但喝前几轮时,那种事先冻过的感觉却也还未完全消尽。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冰寒之后,瞬间燃起一路的火。
“你的脸上都红了。”
“你不也是吗?”
这座室外的露天温泉原本大抵就是为了一家三口的出游而设计,放到这里,两个成年男人一下去,虽说不是太挤,却也被迫挨得挺近。透过氤氲的水汽,泽法能清楚地看到迪伦因饮酒过快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些酒液将他精密的大脑软化,因此就算是泽法此时如此直白地打量他,而他一向讨厌被人冒犯,此时竟然也没生气。
“虽然是文职,但这十年来我也确实并不是只会坐在办公室里。”迪伦喝是喝了点,但很显然还依旧清醒。察觉到泽法的视线从他露出水面的手臂一直来到胸口附近打转,觉得对方应该是对他脱下衣服依然还拥有线条流畅的八块腹肌感到有点惊异。
“不过当然了,论起实战经验,我可比不上你。”
他的目光扫向泽法满身的伤痕,那人腰部以下浸泡在温泉中不可见。不过就算只看上半身,他也能想象当时这家伙到底流了多少血,而这些皮肉在那时又是如何在利刃下延伸翻卷——长的短的,新的旧的,那些伤痕一层层地攀附,就如同藤蔓蔓延。
“所以现在想想,那时其实也不算是那么的坏。”泽法见迪伦的眼神往他身上瞥,干脆自己凑得更近了些,径直伸手给他倒入了下一杯酒,“至少他们都挺照顾我。”
“是我所想象的那种‘照顾’吗?”迪伦接过酒杯,从平静的语调里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算是吧。”
食堂领饭总是最后一个,发放物资也缺斤少两,事情发下来了没人去干,甩锅争功却向来第一。泽法想来自己那时也是个新人,满脑子都是对于海军的憧憬,对于这些不公之事,看是看到了,可他又怎么会愿意屈从于这些公开的秘密。
并且。
“你知道吗?”
泽法大概也是喝得有点多了,亦或是他早已本能地就将迪伦划分到了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听的那一边,平常他与人讲到自己在新世界的时候一般都讲些日常发生的趣事,不会带有任何的负面情绪,而此时却不知怎的,海军上校却感受到了他语气里那些从未被人发现的抱怨和委屈。
“G-5支部从没有留俘虏的习惯,被留下来的一般也是为了多折磨两天。我曾经看到他们把抓住的海贼绑到船底龙骨上浸水拖曳,你知道龙骨上到处都是锋利的毛刺和碎片,所以当他们把人从水里拉起来的时候,那个海贼已经就是一摊完全看不清人型的碎肉……”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泽法当天晚上就吐了,他不想杀人,也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所以他就再也没有去参与这所谓私下里解压放松的集会,可时间一长,那些人也就觉得他是个就连杀人也不敢看的孬种。
所以他也曾经去找了一本军法,翻到不准虐待俘虏的那一页给他们看,而对方却大笑着把那本书给撕了个粉碎,告诉他你现在待着的新世界不是他们死就是海贼亡,替战友报仇怎么做都不过分。而海军军法?
那就是个屁!
“但他们以为这么杀人就很光荣吗?即使是以这样的名义,我也不觉得他们做得对……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也没办法说服他们将那些俘虏送去因佩尔顿大监狱,所以我想既然那里武力至上,谁的拳头大他们就听谁的,我也就打给他们看看好了——”
所以他后来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面,虽然总是会受点伤,但慢慢他们就开始拿正眼看他,也不再嘲笑或者要求他什么了。
于是他用了将近十年才在G-5支部慢慢树立了自己的声名,从一开始的受尽嘲讽,到如今也有了对于自己不杀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长官和默默帮他将俘虏送进监狱船的士兵。
迪伦一直在沉默着听他絮絮叨叨地讲,说起来他在罗格镇即使一开始就被伊尔克试探刁难了一番,但就算如此这也经不住他不像泽法是个彻彻底底的另类,每天在大部队里浑水摸鱼,所以即便同样是也很少参加同僚组织的私人聚会,他的日子也远远要比泽法好过的多。
——不过也对,自己眼前的这个家伙,可是面对南墙也会不管不顾向前猛撞,直至把南墙撞塌的笨蛋啊……所以会在一开始得到这种遭遇,不是也不算意外吗?
海军上校透过蒸腾的水雾看向泽法因为饮酒而变得越发朦胧的眼睛,十年过去,它们依然通透天真如同他所见到过纯度最高的沙弗莱石。而当月光温柔地照射进那眼底的时候,那两点莹莹的绿宝石便也变得明亮如同港湾里的灯塔,在黑夜中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辉来——
经历过最严酷的战场,看到过最残忍的景象,也明白不杀人自己也很可能会因此而死的道理,却仍然坚持,仍然固执,仍然天真,所以也正因为此,这样盛开在尸骨上的纯白花朵,黑夜里降下的一缕光芒,才会如此地富有吸引力,以至于竟让他也难以忘怀、目不转睛吧?
……
迪伦走神的时候,泽法早已停止了讲述。
而酒也早就过了三巡。看到迪伦的脸颊透出的红晕更深几分,像是喝得有些晕了,泽法不由得低头在他耳边笑道,“朱利尔斯上校,看来你的酒量确实没什么长进,这才几杯啊。”
他炽热的呼吸混合着烟草淡淡的薄荷味道。
“……才六杯而已,我还算的很清楚。”迪伦虽然大脑转速并没有平常快了,但他确实还并没有完全喝醉。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痒的耳尖,他慵懒地眯起眼睛略带一点疑惑地看向了泽法,“薄荷味?……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这个牌子的烟了?”
他指的是天山牌,是他自己很早之前惯常在学院里抽着提神的款,因为味道淡,而薄荷味又有些呛人,很多老烟枪都不喜欢,因此极为小众,非常难买。
泽法以前也只是偶尔找他要一支,怎么现在抽的比他还猛了?
“自从我被安排了新的战术搭档之后吧。”
饮下一口酒,泽法坦然道。
随着他在G-5支部里不断增加的声望,后来也曾有过不少战术搭档。这其中不乏一些居中指挥的参谋官,亦或是战场上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但无论是谁,都再也没能再次唤起他学院时期那样的轻松畅快,热血沸腾的感觉。
太死板了,配合的双方相互完全都只靠着书面资料进行简单的了解,与他曾经有过最好的配合相比,这些简直乱七八糟,就像是他们的配合作战也不是因为自己想要和他搭档,而全然只是因为任务的需要而互相忍耐——
……要是迪伦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泽法才发觉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他之前没那么多钱,也在支部里不那么出名,所以像是天山牌这样小众的烟也就没什么人愿意大老远的运过来。于是他攒一个月的钱就只为了买这么一包烟,每次更是只舍得抽一口,剩下的就小心翼翼地保留起来,等他再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的搭档给假装成是迪伦的时候,他就会再吸一口,用那个有些相似的味道来催眠自己。
“雏鸟情节。”迪伦根本不知道泽法到底花了多少钱在买烟上,他只是觉得泽法开始跟他抽同一种烟大抵是为了怀念过去学院里的相对和平的生活日常,“不过学院里的日子确实容易的多,那时我们配合的挺好的,不过你现在和我提到这个……你这是想要我再次和你搭档吗?”
一个本部上校,和一个支部二等兵?
他说这话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但这军衔,真的是差的太远了。
——至少也得是个本部中校啊。
月色慢慢升入当空,边喝边聊,两人都已酒至微醺。
“……是啊,”泽法不知何时轻轻叹出一口气,他从温泉里缓身站起来,细微的波动并没有惊醒在温暖的水流里另一个已经睡着的人影。
“可如果你也回答是就好了啊。”
……
当朱利尔斯. 迪伦再次在清晨熹微的阳光里惺忪地睁开眼睛,时钟的刻度已经早早越过了七,他难得慵懒地在被子里滚动着翻了个身,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今天居然不是被冻醒。
大概是因为泡过温泉的原因吧?
“你昨天晚上喝到睡着了。”拉门被缓慢而轻盈地打开,食物的香味飘进来,泽法站在门外面,“旅店提供了豆腐味增汤和烤鱼,和式早餐,快起床吧,不然吃凉的你又要犯胃病。”
“……知道了。”
这感觉真像是又回到了学院时期。
迪伦揉了揉眼睛,起身卷起被子,想来自从自己当年有了固定的战术搭档,他的私人生活就越来越被对方插足——原本就是一个寝室,这下泽法更是和他每天一起进行晚间加训,替他早餐去食堂排队,担心他胃病——这个人好似总在悄无声息地观察他的每一个习惯,以至于到了最后这家伙过来掀他的被子,他居然也懒得再做出反应。
反正都蠢成这样了,与其防备他利用这些情报给自己挖坑,倒还不如担心这白痴会在某天高高兴兴一脚踩进别人给他挖的坑里去。
“你好歹吃点除了玉子烧之外的东西,”泽法发觉迪伦自从成了上校,口味就变得越发嗜甜,“今天这是要去逛枪械店?”
“算不上,应该是去找会制造枪械零件的大匠师。”
攒了好几年的工资马上就要在今天一朝花完,定制零件很贵,定制枪械的全部零件更贵。大概这个世界的科技点大多都点到了霸气之类的人体强化上,对于那些老古板的枪械,用了好几年制式兵器的迪伦至今都还不太适应。
“那我就在旅店附近看看,”一个战士的武器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泽法明白若是迪伦自带了枪械的构造图,那么即使他们再是如何的亲密,他也不该和迪伦同去,“这地方有卖不少特色的吟酿,我准备买点回去。”
“帮我带几瓶。”迪伦套上靴子,他虽然不是太喜欢,但买回去送人倒挺好的。
“行。”泽法点头看他理好风衣的袖口出门,直到拉门关上,他才收回眼睛。
……
迪伦按照他事先收集到的情报穿梭在岛屿的大街小巷,他带来的地图因为道路的翻修而不是很准确,沿途一连问了好几个人,他才最终来到了山脚下的贫民区。
“你找那个老铁匠?”
贫民区里棚户挨着棚户,本就不好找人,正当海军上校废了不少力气终于站到了那栋明显是人去楼空了好几天的老房子前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喂。”
衣衫破烂的少年靠在街角,头上洗到发白的帽子遮住了他脸上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