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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完结 ...
【章柒拾叁】
丑时寅时交接,清明星点不显。
过了阴气最重的时段,连宋歇了一口气,藏在袖间的手津津的发干。天河离月殿甚近,通体剔透的玉树枝头如盖。无需触摸,便知那生凉之物与当下相仿。但这股凉,停不了多久了。
冥妖的着战重心逐步往以北防线靠近,回收线看似拉长,实而过半的仙君此刻皆已赶往北地。这是为了一面拖延天族之兵,一面又可在极北出现疏漏之时极快增援。极阴之力所需磅礴,莲绮之魂唤千万鬼莲,取其九幽之力。待到那鬼莲之力被悉数抽取……
连宋远眺正正之北,心中计算着依照夜华所言该何时前往,不意余光撇过一抹七色流光急急落地,
“折颜?”
……
极北之地有山,名仰,乃人迹罕至之所,近乎死寂。属妖界镇守之地。
直插云霄的巍峨山脉,积林苍苍,半山腰以云作边,雨云层层下积,如鳞甲重重。入古林,古树参天,缝隙不接,偶漏几缕光,在叶间递次相传,闻不得半丝声响,似是连一样活物都没有。
直至一众悄无声息的迈入这片山脉,浓厚的阴气凝成清明的第一滴雨。
山脚下,隐了数万鬼兵,燕回立于山口,闭目安神。上山顶的路并不算多,分散的兵马如玄驹,五步一守,将整片仰山山脉团团包围。中央这一路,自然是鬼厉。擎苍与归令一前一后,山林间明里暗里藏着妖鬼的气息。
路很静。
通往成败的路总是寂静的。
转轮王罩于黑雾流动的长袍下,鞋头长出鬼首,如骷髅双瞳一般黑洞洞的一张一合。阴魂难藏,给这幽静之境添上了一抹荒败。金乌肩上蹲了只三足鸟,不舒服的扫了眼怨气深厚的亡灵衣,与转轮王对视一眼心中隐隐不安:依理而言,鬼厉乃鬼族叛乱之因的重中之重,无论他是否有动,他的方位应是早已为数位上神看住,若非他闭于鬼界不出,所攻最猛之处必然是他。如今鬼莲已活,冥妖鬼三界齐齐带人赶往仰山,这动作瞒不过正处于交战中的另一方。一路相赶,神力的波动再无痕也难以躲过天族的探查。为何这一路竟是风平浪静?那云端之后隐藏的诸般天将为何始终未曾动手?
转轮王的传音极为阴冷,似含着千万根钢针,
“为自个死了的情人有重活之机,想来即便是天帝亦有私心的时候。”
金乌眯起眼,冷不丁听见鬼厉开口,
“妖族如此人丁兴旺,妖皇居功至伟。”
不见飞禽走兽,不过树树皆妖,草草为精。大妖的气息故意收敛,却遍布山野,多的可说密集。金乌听出他话中意指妖族树大招风之意,心中嗤笑到底是个凡人出身,尚未得位便要在这要紧关头敲打了。他心中轻视更甚,面上却笑得恭敬,一语双关道,
“殿下也知我妖界本就镇守北方,仰山灵厚,是故族人不少,况此事事关重大,多调人手也便宜。”
失了那么多的妖灵竟还是比马大的骆驼,单单这一路便已多出青丘为首的仙灵颇多。
鬼厉暗自思量,似笑非笑,
“妖皇有心,本君本还忧心聚地阴所收之灵若不够可就不美,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金乌心头一突,面色愈发谦卑,试探道,
“殿下百年筹谋,为臣者自当完备。天族想必亦是畏惧殿下修为,竟一路紧随不敢出手。”
鬼厉步子未停,扫了一眼金乌。金乌周身一凉,无端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只听得他道,
“妖皇高看我了,我身上亦不过区区七万载的修为,唤魂一事多有凶险,假若有差池,还需妖族替我拦上一拦。”
金乌肃容,
“殿下说得哪里话,我妖族自万年前便忠于帝君,自该如此。”
鬼厉缓和了些许,
“妖皇肯冒如此之险跟随我族,自是因忠于我父帝,断不会容忍在节骨眼上出差错,本君今日倘或成功,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父帝定不会让妖皇做得。”
金乌落后于他,只见他微微侧脸,眼尾修长,不知从何而生有股心悸之感。然而到了今日,鬼厉唤魂乃板上钉钉,他怕什么?思及此,他心稍定,慌忙道,
“请殿下放心,妖族必护殿下唤魂万全。”
的确是,必护万全。鬼厉目光若有若无的一顿,未再多言。前方擎苍逆光,眸中闪出一丝淡不可见的杀意。
复几步,径路狭窄似肠,葳蕤遮蔽如荫。上至顶,不过容数人之地,紫冥无光,祥云不织,甚远之处,有杀伐。左转而右转,晦暗如蒙的日光抛落,擎苍稍顿,闭目感知,俄而转头道,
“殿下,到了。”
鬼厉身披斗篷,眸中点点红光,闻声驻足。
天分东西,地分南北。南为上,北为下,极北之地的仰山,便是地之灵气聚集之所。
最适宜的,唤魂之所。
鬼厉无声停下,抬首扫了一眼四周。八十一傀儡行动有序,擎苍上前一步立于山顶之尖,与归令一上一下守住各个方位。鬼厉解开斗篷,内里一身皂袍,瞳光冷凝,仰头遥望千尺祥云后渐渐显现出成片乌泱,
“大殿下既是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鬼莲的幽香在他音落刹那荡开,血色无边蔓延在整片山崖,映衬出九天丹红如火。
变故陡生于他抬手的瞬间,一声厉喝自九天轰隆而至,
“捉拿判将!”
风吹,瞬息风云变色。龙吟自高空坠落而下,音波震碎古树,溅起蓬蓬粉尘。擎苍反应极快,大喝一声,
“保护殿下!”
漫山遍野藏着的鬼族倾尽全出,不过片刻便已是足以遮天的仙力波荡,而不远处,层层天兵与仙族蜂拥而至。金乌站在十丈之外的另一处山头,身后布满妖族,额上三足熠熠生辉,来不及挥手已有重重天兵从天而降,隐于一旁的转轮王面色一变,
“你还真是够显眼的。”
金乌心知天族早晚动手,头都不回,
“若是鬼厉出事,你我心血皆烟消云散,你还看什么热闹!”
转轮王冷冷一笑,青白五官在他这难得一笑下竟显出三分邪性,随之没了身影。
央错的目光落于漂浮阴魂之上,目光微闪,兴兵令下,
“阻止鬼厉!”
这一声惊破,灵力如海骤然相撞。湛卢与轩辕在天际齐齐划过,剑锋直至顶峰。翻江倒海的神力扑杀而来,一个碰撞间山石迸裂,灵力波传出千里。
不消片刻,已惊动无数仙灵。
鬼厉百米内为人所护,不得人近。他面无表情,身后虚幻化出鸿庞之影。薄如蝉翼偏有色浓如血的庞然重莲徐徐升起,光晕如水波阵阵,乌发墨裳犹如一体,将他整个人衬得无边渺小如一叶扁舟,牢牢不动。墨渊凌空下望,神识穿过峰峦山脉,只见沿东之岸的鬼莲株株摇曳,一行一片宛如潮浪,似有人拨琴奏笛,引蹁跹惊鸿弄舞,又如一双无形大手毫不停歇的轻抚而过,引起一眼瞧不见边的血浪连天翻卷。
以鬼厉为中心荡起漩涡,似是汲取又似是呼唤。
墨渊的心提了起来,一个起落,手上动作斩过封顶,接连之招落于金乌之前。一剑凌厉破响,逼得金乌不得不退步回防。
他眼神愈趋狠厉。心知肚明,唤魂,开始了。
清明的丁点料峭已然与此刻难以比拟,初春未暖却似已步入严寒。极端的阴寒如飓风席卷,当空凝结出粒粒冰晶。霜色如潮水漫延,几个呼吸间已碧白一片。鬼莲出身九幽,九幽的阴冷是以神魂聚成。莲绮之魂唤出九幽之力破了这山脉五行之衡。琼玉斜打,纷扬漫天。风旗在云端施术,反倒送来了呼啸北风。
“聚地阴,出!”
鬼厉顾不得关注周遭,双手变换,半空中骤然浮现出六位阵法,天光刷得熄灭。或方正或周圆或数角,阵阵不同,于同时散出千万条光线,缓慢相连,由小及大,逐步在他头顶形成一个晦暗无光的漩涡。数不清的光点自六阵之中飞掠而出,密密麻麻步步混合。光点由亮及暗,渐趋混沌乌黑。兽吼魂啸惊天动地同步响起,如魔音灌耳。狂风乍起,暗云早布,整个天地间似只有他这一处能看得清。
他神情清冷,黑袍如流动之墨,眸色似是比无光之天还要黑上数分。
墨渊执剑将金乌逼离山头,掠过一眼竟觉他这幅神情无比熟悉。他心头莫名咯噔一声,却来不及思索。
时间说长不短,未加掩饰的凌空震荡惊起波涛之声,可始终未惊动扭曲空间中间被护住的那一方平顶。
鬼厉身姿未动,身后鬼莲已全然绽开,隐隐现出一女子身影。擎苍画戟入手,溅起数尺火花,跃回鬼厉身边。鬼莲连番旋转,颜色逐渐变浅,肉眼可见的地灵之气从四面八方传来。渐渐聚拢成虚影。金乌挡下数波攻击,往那处看了一眼,禁不住勾出一抹阴狠笑意,一个晃神被墨渊迫至后退。
蛮荒,神域,四海,幽冥,似是受其召唤,又飞出无尽光羽。
央错居高临下,将山脚之境尽收眼底,轻叹似自言自语,
“鬼莲之力已全聚了。”
似是应和他所言,冥冥有音起,鬼莲千瓣展,虚晃慢摇,女子的眉眼愈发清晰,却毫无神采,唯有一汪秋水内灼灼魂火指引着聚地阴的方向。
“抱歉。”
无光的眉眼凄然,短短的两个字之后鬼莲摇晃散去徒留虚影,似是她的存活便是为了这一句。这一句太轻,鬼厉眉宇间倏地露出一抹怅然,又迅速散去。
狭长的一方天地,所在诸人不约而同的停手。山脚下的兵戈交战声,数百尺之上的神力呼啸声俱轻若罔闻。
满山皆寂,通体皆霜。
鬼厉耗费了大量修为,额头有冷汗沁出,单单一双乌眸已近乎纯粹的夜色。所有人的目光统统落在他处。确切而言,是落于他身后那一影无知无觉的魂灵之上。
自古红莲业火焚魂,敌不过这一衣莲红。
天地二魂承载诸般神通,承载其主执念,却只有人魂才承载其身神智,为其灵所在。苏醒过来的,是承载着莲绮执念的鬼莲,而并非当年那个爱入骨髓的女子。
央错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那张熟悉的容颜上停过,下意识的忆起鬼厉说于夜华的东西,湛卢剑分毫不带犹豫的刺穿了一只大妖的身躯,
聚地阴内的属阴妖灵乃金乌择选而出,凶戾残暴而无神,自出生起便为金乌所控,是镌刻于魂灵之内的铭文,生生世世为其所控。鬼莲之身以此为养,铭文便将随其而入,借由鬼莲重入聚地阴,以控帝魂。
他神色头一次变得冷冽。
金乌不该,不该利用她的魂来意图控制她心爱之人!
不过须臾,剑光连闪,已是再起硝烟。
金乌被逼出甚远,突觉不对:依东皇钟那日,墨渊等人应当是以为鬼族意图利用鬼莲重唤极阴,使鬼厉成为新的极阴之主。然而今日这一遭,自鬼莲之身重现的这一刻,央错定然能看出这鬼莲之身是用于修补鬼辛之魂的,那为何他们从始至终未有惊异之色?
谁告诉他们了?
可显然轩辕剑并不打算给他太多时间。莲绮之魂倏地睁开双眼,鬼厉随之闭眸,身后冉冉而复起六阵,内里原本无序的混沌光点受到指引进而缓缓勾勒出一个人形。
那是谁的人形不言而喻,这一刻的交战似已达到极点,一掌移山,震耳发聩。
擎苍大喜,反观天族将领却脸色泛白。
央错面沉如水,正欲再次出手,却忽而脚下一滑,如遇泥沼。金乌身为至阳之鸟,浮于半空中稳不住身形,只得落地。除却墨渊者,一应于半空交手者皆是如此,猝然凝滞的灵力骤然散去。一时簌簌扑地落水,形容狼狈,堆叠不及者,被甩出千米之遥。
墨渊四顾,只见本已浑浊沾染五行灵力的云海倏地翻卷搅浑,不加形容的搅弄风云之感。很快,一半泼墨无忌一半纤尘不染,紧密无缝浑然天成,只中央隐约极为清透的灰暗。世道之基石,自开天辟地分出阴阳。万物皆可属其一。他似是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轻而嘶哑的幽咽。好似喉头里被堵塞良久之后难以自抑又拼命忍住之后的兽声。
轻如天地间再淡而不闻的幻觉。
他不可分心,知晓这景是因何,一点点逐步降落在央错之侧。
一股无法形容的沉重感自鬼厉身后冲天而起,非要说,便似手无缚鸡的纤弱稚龄强行背负起一座入霄之山。而这股压力,随着魂影的愈加清晰而让人喘不过气。
极阴之帝脉,哪怕是身死为魂,威压之下,也绝无能比之处位更高者。这世上真正能直面天鬼二帝之战的人从来不出五指之数,便连墨渊亦是首次清楚父母神倾力所创的二帝,其力究竟可达到何等地步。
如此,才可承天道,才可护六界。
亦因而,不得循私情,不得背苍生。这样与生俱来凌于众人之上的力量,若再无神祇,便必将独一无二,生死留一,留下者受天道桎梏。
何其幸,又何其悲。
这大抵便是父母之神造出极阴极阳而自始至终未将墨渊纳入其中之因。
而夜华,成了下一个被选中的继任者。他当真要让他唯一的弟弟,失去鬼厉么?
指甲一瞬间刺入掌心,墨渊浑身冰凉,强制逼自己收回多思的心神。
魂聚,护灵,醒志。
哪怕在场诸人乃至数位天将皆知此番是为何而来,这一刻仍甚有一种难以置信之感。
除却天帝之外的另一位帝君,存活于上古莽荒的极阴之主,陨落七万载的鬼族帝君。擎苍握着画戟的手隐隐不稳起来,金乌垂首掩去眼中不甘,极深之处又透出狂热。
四面山顶极端的寂静与山脚下乍然之下的嘈乱。
鬼厉面如金纸,睁开的双眸黑得让人心悸。他张嘴似要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直冲他而去。那光太快,及至擎苍都未曾反应,眼见即将击中鬼厉。
具有唤魂之力的是鬼莲,然而鬼厉,却是聚地阴此刻的阵眼。
二者,缺一不可。
墨渊的神色冰冷,轩辕剑轻吟一往无前。憾地的威压将一众意图反抗者牢牢钉在地面,金乌目呲欲裂,直至剑尖被一只青白覆着森森鬼气的手握住。而那手的主人。
擎苍愕然失声,
“转轮王。”
亡魂炼出的黑雾阴惨渗摄,转轮王轻轻一笑竟无端多出股鬼魅之感。央错立于墨渊身后,了然朗声,
“转轮王,还是称,少绾魔殿。”
魔殿出口诸人皆神情戒备,金乌脸色大变,却又见央错含笑偏首
“金乌,怎么不出来同魔殿打声招呼,这数百年,想必你们合作愉快。”
金乌尚未反应过来陡转的局面,强笑道,
“大殿下这是何意?”
转轮王倒不多意外的神色,一阵烟雾过,突兀现身的女子神色隐忍,似是无边心伤,却又傲然决绝,独独指尖缠绕的一抹气泽,森冷近寒,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怪异排斥。
那是不属于六界之内的生物气泽。
魔气。
“万载之情,终未抵过你对你那小弟子的情分。”
轩辕剑的剑尖半分未移,墨渊分毫无动,
“戏演的太差,就不必再演了。为了引你出来,今日可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少绾惶然抬首,却只见墨渊脸上露出一个和煦至极的微笑,天地间“咔哒”一声。那是极轻的声响,金乌却听得分明。
少绾体内的魔气碰壁则回,一丝一毫都难以逃出。
这片山脉竟是被锁住了!
她神色一变再变,收起了那副模样,轻巧的落回金乌之后,笑吟吟道,
“妖皇,看来你的计划并非如此天衣无缝啊。”
金乌阴沉抬眼,只见原本天族的将领俱以悉数立于擎苍身侧,浑厚的神力筑起一道屏障,将鬼厉护住,目光警惕而厌恶。
帝魂初聚,尚需片刻引极阴方得神识清醒,而鬼厉五感俱封。
轩辕剑奔腾骤然转向,一剑虚滑。墨渊的声音随之响起,冰冷无比,
“金乌,私纵魔族,借助魔族之手扰乱人间,你可还记得你父乃是死在魔族手上!”
金乌扫了一眼对面,反唇相讥,
“堂堂父神之子,成了龙族的走狗,为天族所用。一个投生做了他人之子,墨渊,父神若在……”
他话未尽,轩辕剑已携万钧之力悍然斩下,金乌不料他不打招呼出手,骤惊之下自体内蔓延出无边魔气,额间三足乌亦染入苍灰,身上烈烈火衣掺入魔气,迎风而涨,将他包裹于其中宛如火人。
山石如雨,墨渊话中杀意十足,
“你果然,修了魔族术法。”
那与少绾同出一源的气息再明显不过,少绾冷眼旁观,目光却悄然投向九天之上。
仰山山脉延绵足有近百里,灵脉深厚,移山填海为易,锁空定位则难,遑论自地而起,锁整片山脉连其内百万伏仙这般手眼通天的大神通。
能做到的,只有一人。
墨渊与金乌的僵持并未太久,巍峨之感于云端起,天帝震怒的声音自云端传来,似是叹息,
“妖族为东皇所扶,不料帝俊之后竟是如此大逆不道,狼子野心。”
少绾隐于金乌背后低眉不语。金乌早已收到她传音,周身被重重魔气所护,魔气在他面部游走,衬得那张尚算醇厚的脸狰狞无比,
“这天庭本就是我族的,是你们强行夺去了我妖族之位!我替我父君拿回属于我族的东西,本就是合理的!”
天帝的声音伴随满天雷鸣,电蛇闪烁,
“为一己之私破坏魔封,不顾父身之仇狼狈为奸,身为神族子弟勾连外域魔族,金乌,这六界,留你不得!”
金乌放肆大笑,
“天谷,这已经不是洪荒里,当年父神母神并上东皇才堪堪将魔族封印于域外,东华已被引入梦中,而你,锁了这山脉,留下神力承护那天道,七万载的吞噬无休,你能拦得住我多久?何况此刻极阴之力正在快速波动,你若当真能抹杀我,此刻还会在那九天之上大放厥词么?”
墨渊乍闻此言,悚然一惊去看央错。央错无喜无悲的立在那,神色晦暗。
“放肆!”
伴着这一句怒喝,一数长高的龙掌印当空落下,相隔数千米有余便让人胸腔闷痛,泛起腥甜。金乌不退反进,将全身魔气灌注双掌,同样化作一只庞然鸟足。一灰一金急速掠近,于万人眼睁睁之中轰然相撞。烟尘扑杀,地动山摇。金乌被击出百米之远,一口鲜血涌上喉头。神仙修炼万载,胜败易,生死难。可金乌并不打算拖下去。他目光阴狠的看向漩涡之下那轮廓清晰的身影,身后猝尔飞出数以万计的乌色鸟羽,根根燃火,道道着魔,
“仗着天道之力强压于我。你不是心疼这万千子民么?不是要护这六界安生么?你封了这山脉又如何,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所爱之人控于我手,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万劫不复!”
他要强行控制帝魂!同时释出魔族!
央错瞳孔一缩。魔族幻化人心已久,谁也不知这仰山之内,究竟暗藏了多少魔族。况此刻,无论是天族还是鬼族,皆难以动用神力。而鬼帝聚魂极阴,天帝体内极阴与极阳正趋失衡,于承道之下锁住这山脉以防魔气溢出已是不易,恐怕……
他尚未思完。另一头少绾黛眉婉约,素手微不可查的轻扬。
滔天魔气蔓延而出,迅疾如电以金乌为心,浓灰如吞噬人心的恶鬼,轩辕剑刷得化作一片紫华罩住半边。浓重浑浊的灰暗于一个呼吸间薄近轩辕,“嘻嘻”魔音穿耳入骨,响彻山间。然而大地的震颤比之更快。
遍布皇天的紫电银龙刹那间暴动,生生将整片雷云幻化做惊涛骇浪之状,乍现的纯金龙眸内是足以噬天吞地的烈焰。比极阴更甚的威压自九天而下,自那金龙之上传来,给人近乎降临于神魂之上的畏惧与意欲俯首的战栗。
央错从未见过天帝如此暴怒的模样。
鬼厉的身躯上黑光流转,双眸紧闭,唇上毫无血色,手腕上乌光渐暗。而他身后矗立的修长身影上传出的阵阵波动却愈加强横与阴寒。
金乌催动魔气驱逐体内三足鸟的血脉,咳出一口血,
“天谷,好好享受你的老情人给你的见面礼吧,我花费了那么多大妖之灵,可不是为了给鬼族做嫁衣的!”
魂身蒙于一片混沌之光瞧不清,只隐隐见他抬起一根手指,极端相反的灵力与天与地。冰冷与炙热一地一天。
墨渊顾不得两股威压,紧紧盯着那扑杀而来的铅灰魔念,轩辕与湛卢的神力已近乎璀璨。可那魔气在靠近尚有数步之遥已霍然散去。
这场景出乎所有人意料。金乌脸色一僵、
云霄之上的暴动骤静,神雷在须臾间散去,急速旋转的六阵突兀停下,渐渐缩小,飞入魂身之内。混沌之光散去,足音笃笃。
鬼厉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含着讶异的眼。
暗黑绣金边的长袍,黑白分明而浓墨重彩的瞳孔里极为冷淡,那颜色似能称得下万物亦可衣袖不挥半叶不落。那是一张与鬼厉似极又丝毫不同的脸。哪怕是纯粹的魂体,亦与轻慢的男音倏地响起,清清淡淡而带着无匹的恣意,
“本帝倒是不知,这六界,何时容得了一个不魔不妖的败类来放肆了。”
这话仿若一尊巨石重重拍下,每一字都可引起天地雷音,金乌催动着体内仿若石沉大海的妖印,神情扭曲,
“怎么会?你怎么会不受我控制!”
鬼辛将一根手指竖于唇前,眼尾高挑近乎入鬓,嘲弄之态一览无余,
“金乌,你以为,区区妖灵,便能控制本帝?”
……
玉笛声急促而尖锐,洗梧宫为一层薄薄乌罩所笼,那可裂山损海的玉笛这音击在上头却不过激起一阵幽光。
连宋见状,心头猛地一跳。
莲绮并不知,鬼辛乃已碎之魂,又身为极阴不得入轮回,本已不属这世间。他的魂,并无法长长久久的留于这人间。他本就为魔封而来,等不得太久。而少绾乃魔族之祖,倘或这一次她逃离仰山,掩息沉眠,无人能将其寻出。千万年后,以她之能,再生万千魔族亦非难事。
所以,旁的散入人间的魔便罢,然而少绾,定要趁其不备将其困于仰山。
“……极北为妖界之地,金乌筹谋万载,绝不肯在此关键时机呆于别处,定会跟随鬼厉登上唤魂之地,并利用地势埋下诸多大妖。他欲利用鬼帝之魂,绝不会容许旁人打断鬼厉唤魂,必会拼尽全力护住鬼厉。届时父君与墨渊神君出手搅乱,鬼族燕回将会趁乱带领鬼族之兵将妖族限入整片仰山山脉。墨渊与金乌交手将其逼离鬼厉周遭。魔族之人浑水摸鱼,少绾心思深沉,多半混在冥界与妖族兵马之中,不到万不得已未必轻易现身。唤魂之时,鬼厉五感皆封,身为聚地阴六阵阵眼,被吸取大量修为,为最虚弱之时。同时鬼帝聚魂一旦开始,天道允帝之极阴的威压,将会压迫的那一片山脉之中的六界中人皆难以动用神力。然墨渊乃父神之子,此间规则与他不起效用。既为,在唤魂过程中,只有墨渊与修为高深的魔族方可动用神力。只要墨渊在那一刻动手,能拦下轩辕剑之人,必然是少绾。”
当日夜华自终白崖返通明殿的种种安排浮于眼前,沉静肃然的神色晃过。
连宋恍然觉出哪里违和。聚地阴的阵眼,同控六阵,稍有不慎便是经脉逆流,加之失却大量修为,轩辕剑何其霸道,一丝剑意即刻伤人于无形。夜华当真会以此来安排么?何况自始至终,夜华从未说过他自己要作何,那日之后,似是,就再未见过夜华。
他想做什么?
倘或成玉身处险境,自个会如何?
锁妖塔……以身相替……
折颜曾两次见到过锢神之效,两次见到过龙族压制之后的状况。一药百解,他乃六界第一的药师,直接接触夜华,自是能研制出对应之解。夜华得了解药,却不告知任何人,以养伤之名将自个关在洗梧宫。
他当真在洗梧宫么?
连宋心底一凉,却心知此刻并非胡乱猜测的时候。护住洗梧宫的乃是夜华以龙鳞炼出的盾防。他此刻方知为何在夜华的计划内,留守天宫的人是自己与桑籍。
因为,他与桑籍皆非黑龙,二人都解不开这黑龙之鳞!
那父帝呢?
父帝知道么?!
神力的震荡连天宫亦有波及,九霄雷音的盛况延及三十三重天。连宋为那浩瀚之压险些一软,为后飞的折颜正好相扶。暗沉的鳞光自是映入眼底,
“破的开么?”
连宋未回答,难看的面色已说明一切。他掌心忽而显出玉笛,
“他不过五万年修为,我倒不信,我破不开!”
玉笛转瞬连孔,凤羽流光溢彩,正待他二人动手之际,从背后传来破空之声。折颜回头,
“丫头?”
白浅手握昆仑扇,显是匆匆赶至,
“墨渊让我去了一趟鬼族,团子身上的血脉有被取过的迹象,夜华多半是将其融入神力,以此借助鬼莲唤魂了!”
话音刚落,那洗梧宫门前有神力波动。
噬魂红芒如血,鬼厉面无血色,眼底满是血丝,
“父帝的魂已醒,夜华撑不住的,快带我去仰山!”
…….
仰山极北,天宫近东。
长长的如火凤羽划出一道残影,旁边银龙上驮着白浅,惊起音爆。
“鬼莲之身初具执念,夜华怎会知晓如何配合她来唤魂?”
鬼厉自出洗梧宫起半个字都未说,整个人犹如冰雕,此刻听见连宋的问话方才转头,却并未直答,
“兴许之前他不知晓,然而天魂在通明殿。”
这一句出,折颜与白浅一头雾水,连宋却已了然。
无论是神是人,三魂七魄一旦散,独魂独魄若无附身之物若不入地府轮回,便会于七天之后消散。莲绮的地魂附于鬼厉,不知所踪的天魂却存于通明殿。天帝以某种方式养护着天魂而未将其送入轮回……
万载寻觅,这七万年,足够天帝知晓如何配合鬼莲唤魂了。
连宋心底不知是何滋味,只得转了话头,
“魂已醒,夜华撑不住是何意?”
鬼厉心急如焚,言简意赅,
“聚地阴内入了魔,父帝之魂只承载一半极阴之力,无法抵御魔族掌控,只能靠帝脉替其驱逐。”
而夜华不过借团子一丝血脉之力,根本不能承受帝魂之后的侵袭。
白浅一愣,
“魔族?少绾?”
鬼厉稍稍沉默,
“不。”
这个答案显是意外。三人目光倏尔集中于他身上。耳边如刀掠过的风声一下下刺过长袍,鬼厉紧紧抓着自个的袖口,喉音艰涩,
“是执魔。”
“当年逃过魔封的,是初始之魔,执魔,而并非少绾。”
“什么?!”
…….
云端的万丈金龙急速缩小,极阴之力自那帝魂重塑之时便已生生从他体内喷涌而出,迫不及待的涌入鬼辛魂身之内。
“鬼辛……”
失去极阴之力而难以遏制的虚弱与剥离之痛并不好受,连带着强行动用极阳的反噬一同叫嚣。可似是期待了太久,又似是无望了太久。那些极阳所造的心肺好似自七万年后再次有了脉息,为极阳之火灼烧殆尽。因被紧攥于掌心太久,再击起愈演愈烈的疼痛。
如同每一片龙鳞倒长入肉,每一片都在细细割着五脏,汩汩而流的血液温热而鲜活。
风云散,天帝缓慢现身,似是从未有过这般神态,最终停留一个古怪而悲哀的神情。
那声极轻的呼唤,鬼辛许是听得又许是未听得。他转过身,目光落于身后之人身上,眸光寸寸难言,
“黑龙,五万岁,父神幼子。”
短短三个词,在场的皆得聪慧。鬼厉,不,该称夜华。修为一扫而空令他亦再难掩饰,青烟一过,已是他本来模样。央错气急攻心,却被墨渊一把拽住。
碎石突兀,肆虐的魔气被尽数压下。金乌行若癫狂,无人窥见立于他身后的少绾,发下的双眸悄然被一片浓灰覆盖。
鬼辛似有所觉,侧头正对上不远处一双龙眸。二人神情未变,而瞳孔深处悄然凝重。天帝暗自扣紧了空锁,
“装了这么久,还不肯出来么,执魔。”
执魔这个称呼并未有多少人知晓。执念之魔,魔之始祖。央错只觉今日超出所知的甚多,难得茫然一瞬,只听得墨渊轻声开口,
“从她找上我那一刻,我便知道,她绝不是少绾。”
“少绾的脸上,从未有过那样的神情。”
灵动洒然的少女,托腮含笑的模样,哪怕是死。
少绾早就死在了那场神魔终局里,在她义无反顾的扑向执魔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完完整整的被吞噬了。执魔抵不过东皇与父神的联手,在被封入魔封的那一刻拼尽全力蛊惑了母神。母神为了墨渊留下了少绾,却不知,她留下的,乃是真真正正的魔族始祖,执魔。
金乌见他目光射来一惊,随即反应过他话中之意,尚未开口便胸前剧痛。他不敢置信的低头。那胸膛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细腻柔白的素手,半点血污不沾。少绾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直至金乌急速萎缩,落地成灰,
“废物。”
她轻轻拍落余魂,天灯一刹那黯淡无光,身形如魅,咯咯娇笑,
“是你锁我?还是我困你?”
天帝骤觉不对,双手再次结印。
然而已是晚了,他闷哼一声,这山脉之锁已散。魔气一拥而出,不过片刻便已如瘟疫一般四散,所到之处迅疾吞人神智,“噗”的刀入血肉之声伴随漫山惨叫响起。
六界交战之处,尽皆如此,连带黄沙漫天处,人间沙场。
魔之始祖,所到之处,皆可生魔。
这才是,六界浩劫。
央错分身而下,才发觉竟是连天族侍卫内俱是出现了魔族之人,自相残杀,惨烈无比,真正的天族将士有不少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袭击身亡。燕回回防不及,险些为身旁之人所伤,再出手,地上已满是鬼族尸首。鲜血不过片刻便染红了江河湖海,天际沾了血红。浓血如雨倾盆而降,转瞬融入满山阴霜进而又幻化出愈多的魔气。魔族以念为食,自内里而出,不着痕迹便已入侵人心。血色滚滚染红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鬼辛正待出手,瞳孔却刷得漫上灰色,头一个动作竟是冲着天帝而去。他目色阴戾,已破开天帝身后一树。执魔笑得妩媚至极,
“天谷,七万年前他为你而死,七万年后,你还了他这条命,真是个好结局啊。”
天帝咬牙,
“魔心。”
执魔赤足踏于魔气之上,慵懒挑发,
“你以为我挖空心思集你之魂为何?东皇三魂七魄少一魄,你们那位所谓母神便想以极阴之魂来补?呵,可惜,被种了魔心的魂还可填补魔封么?”
魔心已下,在魔气愈重之地,侵蚀越快。
然而数道黑芒过后,鬼辛眸中的灰意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簇乌黑火苗,
“执魔,你以为,金乌在魂灵之内动了手脚,我知,你动了手脚,我便一无所知么?”
天帝见他如此不喜反惊,伸手却被他飞掠后退,执魔眯眼,
“燃烧一半神魂?你烧了这神魂,那魔封可就仍是残缺。”
鬼辛不语。她不慌不忙,魔气自那双手中无边无际,
“我倒要看看,是你燃魂快,还是我魔心快。”
燃的不过是魂力,再续,终会燃至神魂。魂魄不全,魔封终有缺陷,母神要他重活,他又怎能留下祸患。然而原本应该在此的鬼厉,却不知何故变成了母神之子。
“鬼厉在哪!”
鬼辛传音于夜华,身后却突尔一明。
身后,夜华已半化龙身,手腕各划破一道,泛着金光的龙族精血精准的投入鬼辛神魂之上。他神力告罄,全凭根基在撑。他不发一言,神色却渐渐狠厉。
鬼辛灵台清明,精血与魔心相互驱逐却渐趋颓势。执魔饶有兴致,浓郁的血腥染红了当空。
“没用的。”
夜华闻言与鬼辛对视,唇边的鲜血不断外溢,眸色愈加幽黑,
“我不知你要何物,然而,”
“我要他活。”
音落,一道金光自他手上倏地升起。他唇边血色更浓。
是元神。
鬼辛倒吸一口气,料不到他竟是连命都不要。正待出手之际,却突觉一个极为熟悉的气息飞速而来。
崇山峻岭已毁于一旦,肆虐的魔气一路横尸。
“夜华!”
鬼厉眼睁睁看他扯出元神,肝胆俱裂。自折颜身上跳下,便要夺去聚地阴的掌控。夜华面如金纸,精血源源不绝的损失早已让他元气大伤,可他的眼神极亮,盯着鬼厉似是受伤濒死的野兽,
“你早知是魔心是么?”
“我以元神,你要以什么?”
鬼厉的唇不住颤抖,夜华身上的血已染湿他的长袍。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妖界内的魔族蜂拥而出,肆无忌惮的攻入人间与天宫。
人间将成炼狱。
鬼厉闭了闭眼,
“夜华,你是天族太子,六界之主,你要做好这个帝君。”
他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夜华心头剧痛,喉腔满是血腥,
“你为了青云,死一次。为了阿离,死一次,如今,为了这天下,为了这六界。一次又一次,你哪一次肯为了我,为了我,活下来!”
鬼厉的目光模糊起来,伸出的手却半分不曾动摇。
夜华怆然,
“鬼厉,你今日踏出这一步,我再也不会原谅你,永生永世,再也不会。”
鬼厉的身躯一下子僵硬,夜华的话被他的唇堵住,
“也好。”
骗了你这么多次,我早就,不值得你原谅了。
经脉涌出的灵力被硬生生遏制,随之而来的身体骤然一轻与六道光束强行断开,元神扯出又嗖的回归紫府,周身的酸弱让他无法动弹。
阵眼在一刹那交换,鬼厉一掌将他推离,
“傻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替不了我的。”
鬼辛的神智已被魔心湮灭过半,执魔笑嘻嘻,
“这帝脉可真出尽天下痴情种,我给你也种个魔心如何?”
鬼厉目光冷硬,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魂载半阴不足,载满阴却可。”
执魔目光陡然凝住,随即笑的极为妩媚,
“不可能,鬼辛的灵珠早就不在了,倘若它在,我绝无可能感知不到。”
强行再改阵眼,鬼厉低声咳出一口血,
“没什么不可能的。”
执魔缓缓收笑。鬼厉抬起头,神色奇异,
“因为,它是我的魂珠。”
执魔神色巨变。
鬼厉站起身,身后巨大鬼辛虚影骤停,一颗拳头大的漆黑光珠自他胸前升起,周遭地灵之气骤然暴动。
鬼辛之灵,为地阴之主。
执魔拼命催动留于魂灵之内的魔心,却如入泥浆半分不得回应,怒声道
“拦住他!”
数以千计的魔族混着妖族遮天蔽日而来,魔力鼓荡,如凛冽寒风。他扬唇未笑,目光冰冷,声音宛如九幽,
“灵珠归,帝灵降!”
这一声轻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光珠受命瞬飞,一瞬间入了鬼辛神魂。
执魔脸色大变。
比先前更为汹涌的极阴之力,地面忽而震颤,似是万里之下的地灵。鬼帝目光移过来,眼见鬼厉先前模样,恍然大悟为何唤魂之人却是夜华。
金龙盘绕在半空以千丈之躯阻拦着魔气,鬼辛心间一梗,却寻不出任何话来。
天道不允他的情,也不允这个孩子的情。
执魔尖利的叫声似已远去。
鬼厉阖上了眼,那里的战场,已与他二人无关了。他无力软倒,跌入夜华怀中。
说好的不原谅呢?
他模模糊糊还记得这句,心底却酸痛入骨,勉力牵起嘴角,
“魔封不全,再来一次,你要到哪里去找一个三魂七魄?”
夜华一刹那便明白终白里,他全无解释的那句话。
每个神胎降生到这世上都有自己的责任。
天谷是因主宰而生,鬼辛背负七万年后的浩劫,莲绮背离东方,墨渊便成为新的战神,守护这个天地,鬼厉是为了唤醒鬼辛,而夜华,是因要承继天帝之位而被央错之妃所食。
这世上因果轮回,从未有过什么巧合。
鬼厉的宿命完成了,便是结束了。
可是他呢?
他就要永生永世的活在没有这个人的六界么?
夜华死死抱着他,滚烫的泪水滴到他脸上,
“鬼厉,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你绝不会死的。”
可你,并不信。
魂珠已去,鬼厉淡淡一笑,
“夜华,此后这山河都有我的残魂在,我都在的。”
夜华从未有这般心肝俱碎之感,好似三百年前诛仙台那一刻的痛再次来袭,却远远比那更甚,
“鬼厉,你骗我,你又骗我!”
鬼厉被他箍得极紧,却丝毫不痛,眼角终是坠下泪来,
“夜华,对不起,你要好好照顾团子。”
夜华拼命摇头,神力不要命一般往鬼厉身躯里灌,
“团子是你的孩子,你别走!”
鬼厉苦笑,却再也没了力气开口。身死道消,自足部开始,荧火散去,了无痕。
“不!”
这一声绝望如混了心头血,墨渊心惊不已,
“夜华!”
无人能靠近。
夜华跪在那里,满目鲜红,手臂保持着一个拥抱的姿势,周身浓郁的死气。
“你早就知道是么?”
墨渊默然。
东皇钟那日,他触及到鬼厉的灵珠。鬼厉尚未出世便已封体,人间入道,本不应有灵珠。直至夜华所言,他方猜得擎苍身上的神魂碎片,根本不属鬼辛的神魂,而是鬼辛化为神魂状的灵珠。灵珠封极阴,一旦现世,定然会引动天帝体内极阴,同时,为执魔所察。
所以,鬼厉将其化入自个的紫府,滋养并隐藏。
然而,魂珠只能承一人。他还给鬼辛,就意味着他的魂散。
夜华乃父神之子,他的元神的确可唤醒鬼辛,然而他终非极阴。
他一清二楚。
他倏尔轻笑,话语轻得出口就融入了空气,
“你说,他怎么能这么狠?”
……
极阴极阳以天道为基,重封执魔。鬼帝以三魂七魄入魔封,补东皇之魄。天帝油尽灯枯,随之重封。
自此,魔域与神域,再无相通。
一百年后。
青云脉熙熙攘攘,田不易大声呵斥着董必书,
“天天就知道赌!”
田灵儿挽着发髻,挽着齐昊的手臂笑意深深。
苏茹端着一碗细面出来,面露无奈,和风细雨,
“好了好了,快进来吃饭吧。”
田不易挺着大肚子,哼哼唧唧,
“这饭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难吃?我们家老七,哎?”
苏茹白了他一眼,
“又说胡话,大竹峰哪来的七弟子?”
前来的陆雪琪一怔,眼中忽得蕴了泪光。
……
“陆雪琪乃青云门最后一人,鬼厉以她的气息用自己最后的神魂之力与鬼莲之血,唤回了青云,也因而,除了陆雪琪以外,青云门上上下下再也不会记得他。”
连宋立在青云之外的一株树上,低声解释。
夜华手中牵着团子,无喜无悲,脸色冷淡,半响,
“都不记得了,也好。”
……
日光说不出的晴好,团子折了只青碧猫在玩,见他来慌忙藏起,可终是藏匿不及。夜华盯着那青碧色怔怔出神,及至团子小心的扯住他的衣袖,
“爹爹早先带我回鬼族之时,告诉我,日后别在父君面前折。”
鬼厉不曾向他解释。可他知晓。
忘尘已下,他不愿夜华有差。
夜华心中骤然一痛,却又见团子抬头小声道,
“父君,其实爹爹说他还有一件事骗了你。”
“是幻狐,爹爹说那滴血是他要幻狐索取的,因为……”
他想找一个借口留在自己身边。
团子长高了一点,揉了揉眼眶,
“父君,你别生爹爹的气。”
夜华缓慢蹲下去,将他揽入怀中,
“阿离,你爹爹骗了我许多事,可是,只有这一件,我无比庆幸。”
……
紫宸殿,千年寒玉为房。
内里满面灯花。
其中一朵硕大千重莲,中央静静躺着一人。
玄袍墨发,唇色水红。
似是睡着一般。
夜华缓缓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去看了青云,那里很好,师尊还跟以前一样中气十足,师姐怀了孕,你以前还说要做那孩子的干爹来着。”
“团子日日闹着要寻你,我骗他说你服了仙丹,要睡很久方可出关。”
夜华说着说着便笑了,
“其实我知道他不信的,然而他很懂事,一句也没再多问。”
“团子,真的很像你。”
“底下一直在催着我登位,可是你不在,我如何继任呢?”
一滴水滴在了鬼厉手上,夜华声音里带了微微的哽咽,
“鬼厉,我点了整整一千盏人间灯笼,你记得回来。”
【那日,风云失色,万鬼而哭,魂珠牵连三魂,灵珠化为齑粉敛于魔封,鬼厉便在夜华的怀里碎魂断魄。
夜华跪在那里,一动未动。
无人能近。
整片山脉一片疮痍,数百米长的沟壑比比皆是,山顶冒着黑烟。鬼莲之身已近乎枯萎,直至一道浅淡近乎透明的身影缓慢飘出。
“他没死。”
这一声如天籁,夜华如未反应过来一般抬头,声音沙哑,竟是半声也出不来。莲绮的脸色尤为苍白,魂身边缘模糊,似是下一秒就要消散,
“神之言,出口未必是天道。你当真以为母神会疏忽到犯下种错姻缘的错误么?”
所谓上古神祇,字字为真不过是传言。其实仔细一想就会发觉它的不合理之处。母神父神及至元始东华,难不成无论何时都需斟酌不成?
只有刻意蕴含天道之力的话才会字字为真。
那那句姻缘?
夜华万念俱灰数日的脑子缓缓复苏,
“你是说?”
莲绮的最后一丝神念并不完整,每说一句身形便要透明上一分,可她望向鬼厉的目光柔软的仿若连碰都不敢,
“母神将厉儿的最后一丝生机存在了她的幼子身上,希望万年后若是有缘,便能救下他一命,这才是你二人的天定情劫最初的缘由,即便没有擎苍的插手,他也还是会遇见你,然后爱上你。”
“夜华,这世上,还有一丝他的神魂完好无损的存着。”
神魂?
“幻狐……”
莲绮缓缓绽出一个极为美丽的笑容,
“鬼莲之身并未完全消散,地魂与天魂实则各有救一人之力。夜华,我想以厉儿母后的身份求你一件事。”
夜华抬眼,便看见她同鬼厉一般的清瞳里水光潋滟,
“等等他。”
此话尽,她的神魂已随之消逝。
并非是化为神魂碎片,而是了无烟。
地上遗留下一具与鬼厉一般无二的躯体。
那是鬼莲本源所化,是真正的极阴之身,再无鬼帝之脉。
】
十年鬼王宗,百年鬼王教。屠灭全村,青云数十载,除却夜华与师尊,无人真心以待。鬼王宗十年,他误以为夜华身死,恨尽青云。其后师门尽灭,他背负天灾之祸,亲手断子。鬼族百年,他一人独闯,步步心狠。
一世踏骨而行,一生鲜血为路,偏生记着于那青山之上磕头为誓,却将自己所有柔软悉数抹灭。
他一生所寄,只有夜华。
所以哪怕在那无间,在那三日之梦之内得知身负之命,亦未心生愤懑。
他从未想过,他的父母,怎会舍得连一丝希望都不留。
莲绮为他以魂销为代价留下极阴之身,鬼辛强自以极阴之灵仿效父神留住他一丝阴灵。
夜华明白莲绮最终未言明的话。
鬼厉的存在,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唤醒鬼辛化解这场浩劫,他的命从头到尾都未曾逃离开这场命局。而他自身乃母神之子,母神无法控制他的命格,说到底,那丝所谓的生机,过半取决于夜华。
倘若夜华未曾爱上鬼厉,倘若夜华于那诛仙台后再无希冀,倘或夜华未曾替他以鬼莲唤魂在先。
那么,这些碎魂,谁又来替他收回?
他想起燕回那日犹豫不决的话,
“其实,教主在那之前,是想到过这抹神魂的,只是那神魂不比灵珠,鬼莲也未必能将他唤回,不说千万年,及至最后,或许亦是虚幻一场,所以,”
所以他仍是选择下了忘尘。
选择让夜华的记忆里没有他。
他不愿夜华再等一个全无定数的人。
等君三百载,他如何舍得,这个人再来一次?
夜华握住他冰冷的手,低声道,
“其实母神错了,哪怕她没有说出那句话,鬼厉,我还是会爱上你。”
“这一点,我从未怀疑。”
他起身,想要去外间取来最新的地灵之气。
石门尚未推开,身后倏尔千盏灯花坠落。
刹那间,一室漆黑。
夜华僵直了身子,后方有轻声响起,似是噙了极轻微的笑,又似是蕴了极淡的相思,
“你说过的。”
“灯花落了,我就该回家了。”
夜华一瞬间,泪如泉涌。
写了好像很久,到最后,其实很多地方都不完美。希望你们喜欢这个结局,希望你们仍旧喜欢这两个人。咩喋党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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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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