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搞事情 ...

  •   【章柒拾壹】
      兴许是夙愿既成,金乌心下一个恍惚,竟念起许久不思的前尘往事。
      上古各族之大能皆有思他人所想之品德,因而各界独辟的空间亦是各有各的风土人情。妖族为护魔封而偏居北地儿,便也岁岁安宁的扯了灵浆雨旗做些个水汽丰满的气候。
      适宜于泰半上数的妖类,也总得有那么一些个不惯的。
      恰巧,至阳至刚的三足鸟一脉就不大适宜。
      金乌呱呱破壳的时候就被带入了天宫,睁眼被叫的第一个称谓便是“小皇子”,帝俊一窝白生生的蛋里只活了这么一只小珍宝,被当成眼珠子一般的对待,乃烈火烹油的富贵子。
      年幼不知事的小皇子入眼的皆是各族对自个父皇的恭敬有加,对自个的曲意讨好,虽知晓父母之神造世,时不时常去拜见的却是紫气东来的东皇之居,至于旁的,生来贵胄的金乌自是不关心的。
      他尚不得知,这蛮荒无上神祇与天宫之皇之间,还有着帝。
      帝王不早朝的时候,大总管比之左右丞相也还要高出不少,何况这总管还有着尊崇无比连帝君都未得敢随意置喙的护国公做着靠山。
      帝俊是个好脾性,膝下这唯一的儿子便也投其所好摆出个事必躬亲的惺惺样,作下的张狂自有人替他收拾传不到天宫里,哄得他父皇开心便罢。他是个聪明的,不落人口舌与把柄,赢得的倒也是不少的有乃父之风。他口上谦虚心底不屑,打眼瞧着万里河山六界奇景心中畅快,意志满怀。
      直至有一日他被一人冲撞了车架。
      那人身量初成的模样,人长得倒也周正,就是化形还不利索,半条蛛腿哼哼唧唧的在背后驮着。他本以为是自个族的,粗略一瞧才发觉那蜘蛛是个不曾见过的灵体。他心中一转趁着对方道歉之时骤然出手将其打回了原型,浑不在意那蜘蛛的挣扎与反击。正待他琢磨着从哪里下手才可将它剖开一看时,破空而来的一物精准的击中他的手腕,伴随着一声清凌凌的戏谑,
      “连只鸟儿都打不过,归令你日后出界还是莫要再言是咱们鬼族了吧。”
      鸟儿?
      金乌被羞辱一般沉了面色,瞬间化出数千三足鸟封锁住周身各个方位,谨慎之下尚未开口就看见那蜘蛛挣扎更甚,气愤难言,
      “莲绮你要不要脸!谁跟你是咱们鬼族!帝君何时应了你是鬼族了!”
      轻软的笑声应声响起,好似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好听得如箜篌清响,这次却是对他说的,
      “这位小神仙,我这位朋友不过冲撞了你一下,用上这般阵仗是否较真了些许?”
      金乌手心一痛,那名唤归令的所谓鬼族已从自个手下消失。他心中大骇,这才发觉空中已满是馥郁,百步外有人影闪过。
      此后他记着这日的风景,长达千年。
      百步之间积草如云,女子红裙曳地,娥眉淡扫,秋水不语,乌发中闪烁着一点血玉,被雕刻成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花。
      那日过后,他知晓那花名唤鬼莲,知晓隐于重重天地之外的天鬼二族,知晓阴阳二帝,方知这天地从来并非妖皇的一锤定音。他心怀对一人的隐秘心思,却寻不见鬼族所在,心生愤懑。而后又是千载,妖皇帝俊应邀前去鬼族,庆贺鬼帝大婚。
      钟声恢弘响亮恐能惊至极阳之府。他漫不经心的瞧着,直至婚契华彩流于诸天,一双软金绣鞋踩锦绣踏出,描颜秀美艳惊四座,眉目如旧。
      他立于妖皇之后,四顾之下皆是各族之首,甚或还有神祇之子,头一遭知晓何谓势不如人俯首称臣,对那个诸神之中容色清俊的男子心怀杀意。
      其后魔族日渐猖狂,因生灵之浊念愈发放肆兴旺。魔祖执魔贪心不足,不顾与父神之约残害生灵,意欲取父神而代之。执魔乃魔族唯一所生之祖,东皇携妖族之众与父神并肩为战。人仙冥三界孱弱不足敌,魔封此后立于北,妖族奉命镇守。天道连失神祇,亟待帝主。彼时妖众损失惨重,帝俊亦死于执魔之手。争位之端已现端倪,他咬牙权衡,投身天族遭拒,百般不甘之下寻至归令,庆幸于归令早因对莲绮之敬将当年之事抛诸脑后。
      此后种种,再不须提。
      万载不过白驹一隙,金乌压下万般过往,再立于魔封幽林前,嫌恶的皱了皱鼻子。魔气对于六界中人而言是不好忍受的东西,不过这一点并没这个能耐影响他的欣悦之情。乾、震、坎、艮四阳玄金固若金汤,牢牢守着内里的魔封,只不过,他脸上闪过一抹满意之色,透过层层云集的落点,古怪的背起手,手腕处火红的连缀长羽好似也随悠然自得的步子欣赏眼前筹谋百岁的作品。那里,坤、巽、离、兑四阴玄黑浮屠已分崩离析。
      这片幽林往日内是平和的,如今却无端端的飘着凉气,与数月前连宋来此所见大相径庭。草枯虫败,参天之树腐蚀殆尽,凋零之态比比皆是,土腥黏腻渗着新鲜或已干却多时的血流。嘎吱嘎吱吞咽血肉的撕咬间或响起,金乌顺着声音抛过一眼,对上一只低劣的魔物,浑噩的血红双眼露出畏惧后瑟缩退后。这里白骨不留,琐碎的兽魂影影绰绰的飘荡,余有未蚀净的骨骸散落成碎,边缘绕着戾气。东皇以三魂六魄并不损神躯方铸就的封印已豁然崩裂出一道长逾五尺宽至半尺的深洞。黑洞洞之状又似千变万化,眼帘的一个顿开就似是变了一个模样,放逐之域听得见仿若魑魅之音。
      金乌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碎骨,认出是九翅鹰的爪。魔族浊念丛生,虽不必食肉饮血,却仍有不少修为算不得好的东西掠生灵血肉神魂来足自个之欲。他瞧了一眼散落的兽类心肺与人骨,心中盘算着等将头上那个老不休的天帝斩魂,便要开始着手处理这些个浊物。他虽不在意这些牺牲,可总归不能放任魔族过分伤及六界生灵,不然他夺了那个位置还有何用?少绾以为自个诚心与她合作,还去骗那墨渊上神勿要插手,可叹母神若知自个给儿子留下了个祸患,不知会如何感怀?
      区区魔祖之女,还真当自个得胜之后会许她魔族存生之地。
      他心中阴鸷,收回心神又想,东皇损了三魂六魄,留得一魄于人间停留数千载方才散去。倘或东皇得知正是缺了的这一魄给了自个可乘之机,不知还会否贪恋那数千载的年岁?
      他兀自思索,这个问题他并非头次想到,疑惑于那心中只装得下虽千万人吾往矣豪情的镇守之神亦会贪求光阴,是为了人还是为了物?可惜这个答案已随逝者亡矣。
      可那与他何干?
      思及此,他又愉悦起来,自觉虽纵出魔族不大对得起死于魔族之手的父皇,但重归天宫总能抵消的了这份不敬了。
      天宫呐,他想起那些个幼时上天纵地的日子,脸上轻快的飞过一丝怀念与势在必得的满足,被纵身进来的少绾瞧个正着。少绾凤目斜挑,幽深的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她随手散开畏缩行礼的魔物,其势之轻完全不似她告知墨渊的不可控之言,
      “太过得意可别忘形,鬼族至今不肯全力与天族为战,鬼厉又终日在诛仙殿内不见外人,你怎就敢肯定他不曾察觉你的打算?老老实实的按照你的安排走?”
      金乌回神听得她的冷言冷语,诡秘一笑,
      “一个诸事不通的神胎,连魔气是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他能怀疑什么?莫说他这遭多半是舍不得他那情郎所致,便说鬼莲之身已入魂,哪怕他如今察觉了又如何?他若不想他那母后灰飞烟灭,不想聚地阴里的魂灵白白流失,那这事就只能做下去。论起来天牢是他破的,这一遭可真成了你们这魔族的恩人了。”
      少绾闻言狠狠刮了他一眼。金乌全然不在意,口气一转极为不屑,
      “鬼辛旁的不说,却得了那鬼莲满腔真心,莲绮生出半分神智也定要唤回他魂,可笑那鬼族大半的傻子还真当那黄毛小儿能承受住极阴之力,成为极阴之主,也不想想凭他一个出生不过四百的娃娃,还真能同那金龙争锋了不成?不过有个好母后,为了救他那亲爹罢了。”
      少绾黛眉微扬,奇异的品出他话内的微微酸意,转口道,
      “鬼帝之魂何等强大,你以妖灵供鬼后,当真能控住那神魂么?”
      金乌听得“鬼帝”二字微不可查的掠过一丝嫉恨,桀桀阴沉,
      “损了极阴灵珠的残魂之躯罢了,本皇自然有十全把握控得住,届时当那鬼厉发觉他辛辛苦苦唤回来的父帝却是神智全无控于我手,那脸色,呵,定然是相当的精彩,鬼帝,鬼帝,死了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比谁又高贵多少!”
      少绾心中讥讽纵是孤魂,他身为妖皇却仍不敢正面与其交锋以此等手段可谓阴险。金乌往前迈了几步,青鞋头上沾上了一滴血,灰扑扑的,
      “说起情郎,本皇想少绾殿下总不会如那鬼厉一般蠢吧。”
      少绾微眯了眼,
      “妖皇说得哪里话,墨渊既知我醒,自是要心怀愧疚,七万年前总归眷侣一场,他此刻还要以为我是一心为他,甘愿长叛我族,只怕连我的半点消息都不曾透露给那夜华。”
      “殿下这般风貌,自是比那白浅更可心。”
      少绾垂头,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厌恶,随即凤目轻转扫过一地滴答的血污,
      “既是残魂,又如何敌得过天帝?”
      金乌似是听闻了何等好笑之语放声大笑,猛然扭头,目光狠毒,
      “昌盛之时自是不可,可是,那天帝,此刻恐怕也快要油尽灯枯了。”
      少绾为他话中之意一惊。金乌收了笑,自言自语,
      “自古最难过的关,是情关,可笑什么极阴极阳,天生帝脉,到最后还不都得死在这上头!”
      ……
      “人心何来论是非,我猜多半是借的东西时候长了,总会有自个才是其主的轻慢之想,而后再被主人拿回去,这样的人自然……”
      会生出怨气与杀夺之念。
      鬼厉摇头,不知老实如帝俊神君如何会教养出这般的儿子,
      “极阴极阳悉数控于天帝,父帝聚魂那一刻,一半的极阴之力顷刻间回复,天帝无防下负伤,他便可借两败俱伤之际渔翁得利。我猜少绾早已苏醒,抑或是被金乌唤醒,各取所需,两厢联手。金乌爱惜羽翼,不肯留于后人口舌言他权欲熏心,不顾六界安危借助外域魔族之力,又唯恐天帝察觉魔气出手。他多半是将魔族之人施了障目之术,混于各界,扰乱人心,搅动风云,夺取人间皇族之脉替他增势。倘若他得偿,天道没了阴阳两脉,曾为天宫之主血脉的他便是承继者,届时怕是头一个被卸磨杀驴的便是魔族。”
      “六重天之事,我便知鬼族中定有魔物蛰伏。是他按耐不住。我这才发觉魔封已破,不得不加快脚步。东皇一魄乃天地所生,其力之强非得父帝三魂七魄得可填补,金乌意欲利用我父,拼尽全力的搜集属阴之兽,其内斑斑血灵数不胜数,他为了安抚魔族,只怕早已罄竹难书…….你,能不能别盯着我……”
      夜华不明所以的对上他,装糊涂的忽视,鬼厉张了张嘴,满是无奈,
      “罢了……冥界聚地阴内吞噬幽精,不过数十年便险些惊动天宫,我私下翻查,确定这绝非正常的搜集之速,多半是有人刻意纵容,放入了转世或阳寿未尽之魂。我便知冥界之中恐怕早已有阎君入了魔族,我不敢打草惊蛇,恐惊了金乌,他必将早一步放出魔族屠戮人间。如今无朋魔气被闭于妖界,四散于人间的尚未大开杀戒,金乌在等鬼莲身魂合一,我也在等。其余的事,我想大概你都猜到了。”
      夜华在心头飞速的判断他所言真假,
      “魔族以心念为祸,你不信冥界,心知归令与金乌相交多年,亦担忧燕回等修为不够。鬼帝思虑紧密,对此事略知一二的,只有擎苍?”
      鬼厉点头,夜华却一步跨至他身前,
      “上神者,多半有一敌之力,你也不信么?”
      他未完一顿,
      “是了,有少绾在,你不信墨渊。”
      鬼厉沉默片刻,
      “信者由人,非我不信他,只不过,墨渊神君什么都没告诉你,不是么?”
      屋内一时凝滞。夜华倏尔轻声,
      “鬼厉,你必须要做,是么?”
      屋外的梅枝不堪重负,雪盖咚咚以义无反顾之姿在地上摔个粉骨碎身一片清白。那本该几不可闻的声响被无边的沉默险恶的放至人耳边,逼着你触及那冰天雪地,数九寒天。
      可明明,该是草长莺飞,江南流水。
      鬼厉过轻的低语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叹息味道,
      “夜华,每一个神胎的降世都是有他的责任的。”
      兴许是风声太大,夜华未曾听明白他的每一个字,正欲再问却只见鬼厉蓦然起身,轻轻抱住他,双臂在腰后松松收紧,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我有句不敬之言。自打我知晓这些事以来,初初觉得天帝挺冤枉,母后盗珠,父帝散魂,说起来与他都无直接干系,可最后,背着这些帐的人,反倒是他,后来我却也不觉他冤枉了。不爱何成约,顾得无真言,娶了帝后又何苦来招惹旁人,守不住心守不得情,于父帝不义于母后不仁于帝后不忠于诸殿下无情,如此行事,一句不得两全难不成就可为一切脱解?”
      夜华初听无甚,及至鬼厉自他怀中退出,
      “鬼厉,你就从未想过为何父帝会在二入玄天域之时,选择了散魂么?既是早已决定了散魂,为何非要再去一次玄天域?当时天鬼之乱不过千年,天道尚有余力,并未到万不得已之时。魔封为四阳四阴所封,四阴破,四阳就会安然无恙否?极阴可封,极阳就不可么?你不曾想过,父帝掌控六界,当真就毫无感知么?”
      鬼厉听出他话内之音,脸色猝然一变,
      “天帝?”
      夜华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心中泛上半酸不苦的滋味,思及与天帝在通明殿坦言的愕然。
      一厢情愿的成全鬼辛与莲绮,一厢情愿的认定鬼辛对莲绮情根深种,一厢情愿的以为鬼辛想要那至尊之位。七万年来,那至尊之人眼观漫天云海,心中扎得那根刺触手既疼,不敢多思,不敢多猜,疼入肺腑,念入骨髓,最后都不敢去猜,鬼辛心中是否与他有情,明知早已没了期望,还是种下慕子,毁了漫山遍野,仍心生不舍留了下来。
      夜华最终咽下了将出口的话,
      “等有一日,我慢慢告诉你。”
      他不欲再言,偏头,目光深不见底,
      “鬼厉,我只问你一句话。”
      鬼厉手突地被他握紧,生疼,听见他状似平和的开口,
      “鬼厉,你会死么?”
      “唤魂那日,你会死么?”
      鬼厉方才被他问话所激起的猜测刹那间驱散。手被握在对面人手中,不动声色又拼尽全力方使得那手指不曾出现一丝一毫泄露人心的颤抖,
      “极阴之魂所需神力何等庞大,即便以鬼莲为主,可我倘或敢言我半分伤不受,未必大言不惭,想来你是不信的,可若说死,夜华,你是盼着我死好另寻姻缘么?那你可千万别找你二叔母那样的,不然阿离……”
      夜华受不得他以玩笑之姿说这些论及死生的话,一把将他惯入怀中,几乎要将他溺毙在这个拥抱里,
      “那你为何要给我下忘尘,为何不让我参与这场生死之战?”
      来了。
      鬼厉弯了弯唇,心知即便在他怀中,夜华的神识也能将他每一寸神情瞧得分丝不漏,
      “父帝谁都不信,我若与天族为战,你势必为难,我不愿你为难,何况,有忘尘之药,自然便有重忆之物,我本想,等完了之后,你再如何怪我,见我受伤,也定不舍得难为我了。”
      他言语细软,夜华一时竟也不知真假,
      “那就是会重伤了?”
      鬼厉失笑,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以四百成神,安能一丝代价都不付?我又并非女子,难不成连伤你都要替我不成?身唤极阴,行知凶险,我再如何也难能避免,左不过,我日后绝不违你半句,天地生灵,你身为未来帝君,我担你一半之责,总不能连这份代价都不愿付?”
      他话半最后愈发冷然,目光也分毫不退的与其对望。夜华松开了手,
      “除非我忘,绝不相离。”
      鬼厉目光露出笑意,
      “可你没忘。”
      他靠近了夜华些许,闷声似是低笑,
      “你说这样好不好,倘若我万中之一的踩了不好的险路,你待日后,为我立个像可好?”
      夜华握着他的手一紧,鬼厉似是想笑,却最终凝固成一个肃然的神色,
      “我应你,”
      这日的梅香透过窗沿步步接近,混着风雪的清冷心肺皆寒。
      此后漫漫长日,夜华每每忆起他这句后的每一个字,心如刀割。
      “此后山河六界,我都在。”
      此刻,鬼厉中圆的双眸满是诚恳与乖巧。
      夜华瞧着他温温一笑。鬼厉微一恍惚,意识迷离,只听得一句,
      “可惜,我不信你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