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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旧友 ...

  •   【章伍拾玖】
      描金的紫竹笔在宽厚的掌心摩挲时,通明殿突兀的现出一紫袍人来。天帝眼也未眨的挥袖腾出一把雕花椅子来,然而心中想着也许这个最善推演之人是不会有心思坐的。
      他料得历来是很对的。
      南极大帝自踏门而入,便立在那纹丝不动,音色如井底初化的水,冷冷淡淡一如既往的漠然,
      “那孩子的身份,帝君想必是确认了?”
      十一个字说得缓慢,听起来如毫不上心一般。可倘若真不关心,又何苦一收到那傀儡的消息就巴巴的赶来呢?
      天帝心底浮上些无可奈何来,
      “你既是来了,还需要问这些知晓答案的事么?”
      南极神色不动,左手微微转动着食指上的星环,
      “帝君准备,怎么做?鬼族辛苦寻回他,总不是拿他当如来一般供着而已,单凭多伤灵物一条,他也难躲其责。”
      天帝松了手,淡淡道,
      “是啊,那你觉得,本帝该杀了他么?”
      杀字轻柔的沉入心底,南极心神一紧,启唇冷静的分析道,
      “此时一切未明,一来他如今与夜华的关系亦是众人皆知,此事不宜声张免伤太子之明。二来鬼帝已死,鬼厉身负血脉又有一半鬼莲之力,并非十足十的母神所造地灵,帝君已掌管天道,实在不必背负与太子爷孙之情破裂的……”
      他平静的声音渐渐低入唇齿,消失在上方人一动不动的视线中。那双仿若点金里掺了墨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锦衣及踝,容色挑不出一丝疏漏,腰间挂着算筹之物。一丝不苟,一处不差。他却惊觉自己的过错。
      他乃术算之神,居于众星之上,一指一念间便是万千命格,一着放错便可断人几世来回,司命尚需临界而修,可他却于万里之外亦能算得人心。数万年的星盘之下,他从未顾忌过谁的性命,更遑论在此多话了。
      偌大的殿内变得寂静,人心深处藏匿许久的不安在无端蔓延,如干草一头的火星,渐渐燃起内心若有若无的悔意。
      长着一片金鳞的手背显露出一脉青来,修剪圆润的指甲盖透出一抹衰败一般的苍白,天帝低低咳了几声,
      "你是何时知道的"
      好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那包裹在无边华贵又无边冰凉的浓紫天绸内的身躯悄然僵直了。南极大帝似是好半天才寻回自己开口的声音,面色已是失了惯来的万事淡漠姿态,染上一分苦涩,
      "其实我也不比你早多少,不过是司命来回我时,我便心中推演过一阵,又加之他的容貌……我从未想过,鬼辛那小子竟能留下个儿子来,也算是,也算是……"
      也算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了……
      天帝目光平静而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无间之事我苦心设计,可终白之处夜华却几乎第一时间知晓,他是如何知道的呢?能悄无声息躲过我之封锁的人,想来他手中也未有几个吧。你知混元珠下瞒不过我,便提前派人去通知了夜华,好教他及时赶至无间。又拿陪同为名上天同我一起观测水镜,装的毫不在意的模样,却是早就打算好了,要保住这个孩子吧。"
      "墨渊通晓阵法,又是母神膝下,压下莲琦易如反掌。你刻意拖延我现身,便是为了给他时间。纵然我对鬼厉的容貌心存疑虑,可有夜华与墨渊护着,也不得多做什么。"
      南极听着他一句一句将自己私下做出的事说出来,心里也未生讶异之感。鬼厉如今既已入了天牢,天帝倘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也就无甚资格做这个帝君了。
      他沉默了会儿,平缓开口,
      "成王败寇,天不容二主,你无法容他活着我亦能理解。你我三人一同长大,可后来我既选择支持你,也没少对鬼族下手,鬼辛败于你手,我自也没什么资格说些郁结痛心之话惹他嗤笑,可是,"
      下面的声色变得激烈与尖锐,每一字下都是掩埋了七万年的哀意,
      "可是天谷!鬼辛已经死了,连一丝完整的魂魄都无,便是莲绮重生也难以唤回他!如今你是连他唯一的孩子也不肯放过么!你当真连一分一同长大的情分都不念么!"
      诘问声声撞击着殿内空气,劲气携着愤怒直冲向天帝面门。天帝面上的血色一丝丝退却,只闻一声极轻微的"哣"声。缘是手侧的笔洗受不住他二人的力道碎了去。南极似是被这声惊醒过来,骤然冷冽下来,朝后退了一步,
      "是了,我跟你讲什么情分。你若是念着当年的情分,也就不至于,不至于毁去他的灵珠,碎了他的魂。"
      天帝似被刀扎一般,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近乎脱口而出,
      "我没有!"
      他若是没有,何必说神心会变
      南极手心冰凉,索性收起了以往的姿态,咄咄逼人道,
      "你没有难不成你没有在玄天域同他约战没有卑劣的窃取他的灵珠没有,没有害得他碎魂身死,妻子离散!"
      “我!”
      天帝何曾这般为人逼迫,气怒不已,张嘴欲言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狠命咬了下唇,鲜血立时涌出又被咽下,置于案下的手死死扣着包金的玉桌,只觉骨髓中被一把把针压碎搅动,连如何说痛都难及他万分之一。
      南极未瞧见他动作,只自顾自嗤笑了声,也不知笑的是哪桩,多了几许悲凉的色泽,
      “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我还不是帮着你处处打压鬼族,调兵遣将利用天机,又冷眼旁观你与他相约玄天域,只是,只是我没想到,”
      “你居然……真的,那么狠心。毁珠之后还要碎魂……”
      话语声愈发的低,仿若怕人听见一般,
      "现下都以为你与他不共戴天,你便也就真的忘了么即便他多番与你为难,他也曾叫过你那么多年的,大哥。"
      天帝颤抖着唇一句话也不说。南极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瞳仁已是古井无波,冷淡的吐着话,
      “冥界十王殿十殿一体,从未忘却极阴之主。妖族妖皇金乌面上是个千年不变的墙头草,可我总觉得他并非是心慈手软之辈,也未必有多忠于鬼族。六阵聚地阴聚的怕也不只是地阴之气,还有鬼莲,是否真的不复存在也尚待确认。”
      他停了片刻,垂首艰涩道,
      “你会,杀了他么?”
      天帝周身一震,半垂着头竟似老了许多,沉默良久方开口,
      “我不会,可我不能,不能让这持续了七万年的平静,毁在他手上。”
      南极呵了一声,双手紧握,蓦地跨步上前与天帝只有一桌之隔,眼中都是怒意,
      “天谷!你已是这六界之主了,那孩子怎样也无法与你相抗,何况,以墨渊之术,鬼厉此刻多半是不知晓其真实身份的,归令想来也不会莽撞到告知于他。你不杀他,那就是要废去他一身修为么?那与杀他何异?!”
      天帝心头似是被刀携万钧之力砍了进去,面色刷得苍白,
      “我不会……”
      他心头兀自涌出一股茫然来。不会如何呢不会杀了他不会伤他
      可他当真不会么
      声浪打在玉璧的回响还带着清脆,一缕鬓发乱了视线。南极等不来他接下去的话,袖间似有寒风掠过。他终是抬袖至胸前,深深一弯腰,
      “这天下若要乱了,谁也挡不住。那是他唯一的血脉,帝君,还请您好自为之。”
      砚池里的墨干了许久,指头蘸了些许印出纹路来。天帝喉头泛上来一股子甜意,天界缥缈的云雾都未敢接近此处半分。
      他曾有位要好旧友,小了他许多,为母神所宠。幼时无法无天,少年时桀骜难驯。
      那一阵子,艳烈至极的云上全是各路神仙的血,飞灰累了厚厚一层几乎可以填满整条天河。雷电日日在云头敲鼓鸣钟,烽火狼烟吞噬了七万年前的尸山血海,白骨森立。
      而此后,每一寸祥和之下都有那个人空荡荡的碎魂。魂碎难生,散落各处,每一界每一处。
      这一转眼,就是七万年。
      他为人所知的走遍了各界,遇上过无数的神妖仙鬼,不敢让人知晓他在做什么,最后落得了个风流多情流连花丛的名声。耗费万年,却再也未曾找到那个人,哪怕一丝,完整的魂魄。
      其实就是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唯一能唤回那人的女子,他视为亲妹的女子,被他自个惊怒一下的一掌打至重伤,而后为了保住那人的血脉而香消玉殒。
      可他想不明白之前到底哪里做错了呢?
      天帝缓缓拿手遮住了自个儿的眼睛,折子上湮开几个墨字。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拿开时满殿皆是龙威。
      通明殿走了个神鬼莫测的神仙,洗梧宫便迎来了久不登门的主人父君。
      央错慢步进来紫宸殿时,夜华正坐在一张矮椅上修着手下的书,外间正是晨星未启之时,他还不可进入天牢。抬眼间两双相似的龙眸就这么相撞。夜华察觉的早自是不意外的,规矩的起身行了个礼,心头对央错的来意起了诸般揣测,
      “父君。”
      他的这位父君,是天帝头一个儿子,是天族头一个皇子,亦是那一辈头一个产下的仙胎。眼下这些个神仙大半只知三殿下连宋是天帝最宠的儿子,却不知晓在那阴阳二主之时,央错才是备受各方期待的人物。人间的诸多思想源头呐,多是来源于上古的神仙,如三皇五帝,如神农大禹。这“长房长子”的传统,总不能是尚不得吃饱穿暖的穷苦人,凭空想出来发扬光大的。
      央错是个不一般的长公子,素日看起来温和恭谨,脾性宽宏,偶有言语失仪者冲撞了也只安抚而过,从不与人追究,从不喧闹夺光。居深宫而不常出,是以无功无过,安静淡泊,在众仙眼里是个甚至可说懦弱的,大殿下。可夜华自出生不过百年便被天帝以教养为名养在了身边,这才日渐在天帝的态度中看出了外面人看不出的东西。
      央错,恐怕才是他的帝祖最为偏疼的儿子。任他收敛锋芒,任他远离政务,任他闲云野鹤,任他活得像个富贵闲人,才得以守心养神,不欠不亏。
      他与央错并不如何亲近,幼时纵然其母肝肠寸断也难见他一面。那时,他觉着这个父君是真的懦弱。后来,才明白,那是不在意。
      不在意他的母妃,或许,也并未有多在意他这个儿子。
      落下的每一步都似被丈量过般精确,央错着了一身滚金边的青色宽袍,衬得他看上去像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说来,在大多数仙人的眼中,他也的确是这么个身份。
      “这些日子,在人间可还好?”
      夜华知此不过是开场一句,对面人却不待夜华答就又添了一句,
      “我这句是白问了,你有心爱之人在侧,莫说是下凡,只怕是那无间,你也甘之如饴。”
      这话说的浅淡,并无一分调笑之意。夜华咳了一声,坦然开口
      “让父君见笑了。”
      央错很是好看的笑了笑,神仙这点是占了便宜的,想是个多大模样就是个多大模样,看上去哪里像是个有儿子的人。他背着手在殿内打量了一阵:四面素白,器物华贵而冰凉,左面的窗子开着,漏进外院里淡薄的木嗅来。
      “这么些年了,你这洗梧宫还是这样冷清。三百年前你带回那素素,我还想着这殿里总算是来了个主人,不料……”
      夜华心中以为央错不知鬼厉才是当年他倾心之人,便也不做解释,
      “只说儿子与帝姬缘分不足吧。”
      说话间抬眼,却见央错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摇首道,
      “你以为连三弟都知晓瑶池一事,我身为你的父君,却会一无所知么?”
      “……”
      央错望着他无言以对的模样似是觉出好笑了,抬手在他头上摸过。干燥温热的掌心在发丝上一滑而过,夜华一怔,脱口唤了声,
      “父君……”
      他二人惯来不如别家父子亲厚,这一句出竟也不知接下去要说些什么。央错收回手,轻叹道,
      “这一眨眼,你就这么大了。这五万年里,我也难得照顾上你几回,幼时你还会哭闹着要我带你去见你母妃,我却是碍于父帝从未应过你。”
      夜华不意他突兀说起幼时之事,沉默了会儿,
      “帝祖与父君对我寄予厚望,那时,是儿子不懂事罢了。”
      央错牵了牵唇角,
      “你若是不懂事,这整个神仙界,也没几个敢称得上懂事的了。”
      他缓了缓又自嘲道,
      “你母妃言她怀孕之时,我便知你是别的投生而来,后来探查出你乃父神之子也是极为意外。父神之子不比别的神仙,父帝高兴有了继承人我却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待你,父帝带走你时还觉得庆幸,只想着这个烫手山芋总是不留在我这为好。日后相见我也未敢抱过你几次,更别提旁的教导与玩耍了,如今想来,”
      “我这个父君该是不称职的。”
      夜华从未听过他如此遗憾的语气,幼时的孺慕之情却也再难泛上来了,口中的宽慰之语却是吐不出来。
      央错也并非多思之人,不一会儿就收回了思绪,神色敛了起来,目光正落在夜华身上,
      “夜华,你听过鬼帝鬼辛么?”
      鬼辛
      夜华手骤然握紧,不动声色的接着话,
      “父君所言可是那鬼族曾经的极阴之主儿子翻阅典籍时倒是看过几次,只是时代久远,我也不过看过些传闻,父君怎么无故提起他来了”
      央错站在窗前,眸底搅进去点碎光,沉静的面容上好似什么也没有,
      “极阴之主,鬼族之帝,母神悉心教导而出,可与父帝平分秋色的人物,最后却未能成为那场争位之端的胜者。其人率性而为,比之日殿正午还要明上三分。善化各类形态游走,整个天族怕也只有父君与我见过他的真实模样。可他若是活着,兴许,你该见一见的。”
      夜华心弦绷得紧,不知央错是知道了什么来试探于他还是不过随意提起。天帝刻意隐瞒了那日袭击者乃是傀儡之事,夜华自然不知。然此刻顾明明白白的察觉了央错眼底,不同于别时的光华。
      那个曾征战魔族的年轻龙子是何时归于平淡的呢?
      他突兀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低声道,
      “父君,您……”
      央错见他神色便知他所想,无奈失笑,
      “你想多了,我不过与鬼帝一面之缘,日后争位之时已是敌对,哪里会……”
      夜华稍觉尴尬,再想开口却见央错眉宇间多出了抹惘然,
      “我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央错回了神,眼底已恢复了如水般的宁静,教导道,
      “夜华,天历宫的典籍还是要多看看的,多看看,总是有好处的。”
      这话似有弦外之音,夜华皱眉,欲开口问,下一句又被岔开了心神,
      “你倒是真的沉得住气,到此刻也未曾问我关于鬼厉的事。”
      这话一出,夜华也再无心在别事上了,
      “帝祖……帝祖,可有说要如何查?”
      央错指尖不知何时勾出了一丝阴凉之气,淡淡开口,
      “你不必多忧心,这事有你三叔主查,又有青丘在旁。聚地阴一事并非小事,如今已是扰得六界不宁。父帝身为其主,断不能因你一人之故徇私,夜华,我知道你隐瞒了诸多。”
      夜华一惊,却又看见央错不变的温和,注视着他的目光终是多了慈爱,
      “我不问你,也不拦你,你总归是我的儿子,我只望你能守住你要的东西。”
      夜华心头微颤,低声道,
      "若是他真的……帝祖会如何"
      央错拍过他肩头,犹豫少顷,
      "只要他并非想颠覆了这六界,父君他……父君无论如何,都应当是不至伤他性命的。”
      夜华闻得此言,却全无放松。他不知鬼厉的身份究竟有多少人知晓,眼下凭得此语只得猜测天帝尚未发觉,可听央错话中隐晦之意,隐约却似与自身无关一般。
      可若无这一层关系,帝祖又哪有理由放过一个扰乱秩序意图不明的鬼王呢?
      成千的猜测瞬间在脑海中翻转,他身形却连一丝动摇都无。央错心中冒出层欣慰来,片刻又湮灭了去。
      他腰上的成套环佩在抬步间无声无息,青纹袖口滑出一画轴来直射向夜华。夜华下意识接住,只觉入手温滑,轻若天蚕。耳旁响起的声音却已在殿外了,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心知肚明从来不必示于人前,夜华,这应当是父帝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
      树叶打着旋如胡蝶般坠入了殿门之内。收藏如新的画卷被一手拉开:白底青崖,乌发如瀑,眉梢挑着漫不经心的冷意,手心把玩着一漆黑珠子。
      那是一副他觉得熟悉的面容。
      那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这世上能与鬼厉如斯相像之人。
      湖水被一块巨石打破粼粼,掀起波痕来。夜华冷漠的收起了画卷,抿起的削薄唇片上一片苍白。
      天族内,见过鬼辛的不过天帝与央错。
      ……
      虽有玄冰亦非冷寒。而南海生有鲛人,其泪成珠,其脂可制油烛,燃之异香,可升温。一根得燃数月,一层可算四个时辰。
      他盘膝闭目,身下垫着一层火红锦裘,心中默数着时辰。待那灯盏之内浮出第二层时,便已是第一日的夜深。
      正是换班之际。
      他睁开眼睛,眉头轻拢,正对他的脂灯光芒倒影入他眼中斑斓晦暗,手指陷入身下软垫按了数下。随即墨痕一闪,寒玉之上就没了人影,继而浮现出一对墙而睡的人身,呼吸绵长为熟睡之状。
      天牢是不许旁人神识探查的,这牢间不知何等材质,在外是连一丝探测之力都无法放入的,甚至在其内,动用神识也似是身入泥沼,寸步难行。
      鬼厉初入便已发觉了这一点,却也无可奈何。初入一片混沌,本非动手探查的好时机,可他不知何时天帝便会将其提出天牢,更不知外界动荡如何。时间拖得越久于他便愈发不利。
      他暗叹一声,眸子却一片沉静,转而开始打量所见之景。
      天牢内四面无风,又极静。凭空浮着七道裂缝:左三,神、仙、人,右三冥、妖、鬼,居中为魔。若有人来,第一眼便会被正中央浓郁的魔气吸引,而最左最后的人界反倒最不打眼。这里便是关押六界中人及魔族的地方。近年来六界平静,牢界内多半都是空的。
      鬼厉许久不用敛息之术,此刻倒也不陌生。看守天牢的天卫大多不过中级仙身,分散于各处,自然察觉不到他,可敛息隐形之术并非芥子之地,碰触到也非是穿影而过。
      七道裂缝皆挂了封印之术,气息庞杂凌乱。鬼厉不得动用神识,也无法动用过多神力,只得一处一处探过去。耗时不说,倘若有人突至,这个场面多半不会很好看。他尴尬的发觉自个似是想的多了些,摸了摸鼻头,散去乱七八糟的想法,转而将心神集中起来,静心体会着空中七种毫不雷同的逸散气息。
      人族身负三尸,最为浊杂,妖仙实则同出一源,神族气息多醇,而魔族……
      他耳尖一动,本能一般蹬脚借力翻身上了长梁,再一看只见迎面来了一银甲天卫。丝滑的袍角因动作而下垂,收势不及,擦着那盔顶红缨掠过。那人似有所觉,猛地抬头。鬼厉在他抬眼往上之时迅疾翻滚躲入了黑暗之处,身上遮着的黑雾浑如一体。
      他手心出了一丝汗,目光隐隐转寒。天卫修为不高,他一瞬间便能将其斩断,可这一动难保不会惊动旁者。
      那天卫罩在头盔下的眼睛凝住,紧盯着方才异动之处。鬼厉盘算着出手的时机,后面又拐出一抱着头盔的天卫,拍了拍抬头之人,
      “看什么呢?”
      那人打了个哆嗦,收回目光,奇怪道,
      “我刚才似是感觉有人碰了我盔顶一下,可又没什么异状。”
      后来的天卫不耐烦道,
      “疑神疑鬼的,这整座天牢除了咱们几个不过关了几个犯了错的小仙,论修为还不如你我,你担心个什么?”
      那人锤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似是畏惧,
      “你忘了?昨日可是来了个凶的。”
      凶的?
      鬼厉心神一凛,心头快速的将近日失踪不明的妖物或修为高深的仙人给点了一遍,下方却传来,
      “你说鬼王?”
      鬼厉:“……”
      这么一提,那天卫面色也不自然起来,
      “别闹了,鬼王关着呢,还是太子亲自锁的。”
      “你傻啊!那鬼王跟太子殿下是何等关系谁不知道,你怎敢担保太子殿下不心疼自个儿媳妇?万一压根没锁呢!”
      鬼厉:“……”
      “那……去看看?”
      “别……别了吧。”
      “走,走,就看一眼,你怂什么呀!”
      “……就一眼啊!”
      鬼厉捏了眉心,心头苦笑:跟着夜华太久,他都忘了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畏惧着他这个鬼王殿下的。
      那二人一步三磨蹭的往鬼族牢界处而去,他转身,亦不担忧,那牢界确是牢牢锁着的,那二人并无钥匙,绝然无法进去查探他是否安然在内的。他贴着屋梁前滑,片刻便到了魔族牢界前。
      一丈前后的漆黑细缝,布了幻象,自其间不时泄出一丝魔气。长缝自上而下裹着金光,一寸一结便是一锁,可谓监管最严密之所。
      可据他所得消息,这牢界内,应是并无魔族的。
      无人可管而层层桎梏?
      他暗自思索着,长廊那头便已转回方才二人,
      “我就说嘛,那鬼牢可是锁的紧实着呢,太子殿下可真是铁面无私!”
      “这样,我便也放心了,走走,先出去吧,这里七种气息混杂,可真是不好受。”
      这两人自鬼厉身侧经过,毫无察觉的走了。
      鬼厉目光重又移回,试探着递了一丝灵气进去,乍碰到那溢出的一丝魔气,便见灵气似遇见了争斗之物,一丝猛然胀大。鬼厉眼神一缩,手掌在胸前滑出一球结界,那灵气与魔气轰然爆炸,气波冲击在结界壁上被尽数挡回。
      他五指收拢,那结界便撒了去。
      牢门处响起足音声响。
      少顷,鬼牢一闪,鬼厉便已躺在了轻裘之上。状似阖上眼睛熟睡,心中却在不断演算。
      天地未开,混沌未分,先后生出父神、母神、东皇太一。而东皇钟为东皇太一本命神器,太一生两仪,三界五行后分六。阴阳为主,太极初始,左为白取阳,右为黑取阴,两仪生四象,随后四象神兽东木、西金、北水、南火,独独,缺了土。
      土包容万物,为中央,阴阳鱼形转首尾,混为太初之气,而后溢出六界之外,成魔。东皇太一为缚魔族离开界内,自此东皇钟失主。
      魔族?
      鬼厉若有所思,长睫之下眼皮动了动。
      东皇太一曾以妖族组建天庭,而后失踪,妖族没落。东皇钟落入父神之手,随后交由墨渊。父神母神破碎而去,神鬼二族争夺天主之位,鬼帝身死,白浅与墨渊锁了鬼君擎苍,天帝登位。
      这天界的另一处入口,出了便是东皇钟。
      天色亮了。
      折腾了一夜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唇就被人温柔撬开,半梦半醒间交换了一个湿糯的□□厉眼皮沉得睁不开,凭感觉在来人身上蹭了蹭,满是睡意的声音不免低哑,却似小鹿一般骚过夜华的心,
      “夜华。”
      夜华见他困倦模样,眸光微动。
      下一刻,鬼厉便觉被放平揽入一个带着桃花香的怀抱,额上被轻触一下,继而沉沉睡了过去。夜华将手搭在他腰上,见他无意识往自己这边靠近,心头有甜有苦。
      纵是在此地之下,他仍能第一时间分辨出自己的气泽。
      可这样能拥他入怀的日子,却不知还能有多久。
      呼吸相缠,近在咫尺。
      “鬼厉。”
      鬼厉耳畔微痒,模糊应声,
      “恩?”
      却只闻见一声轻笑,遽尔又似是叹息,轻微的似一片鸟羽。
      又过了很久,他好像听见了一句,
      “你记住便好……你记住……”
      他翻了个身,将头埋入那人怀中,未曾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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