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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动荡 ...

  •   【章叁拾贰】
      雷云已散,天空渐渐溢出一丝光亮。自夜华从婚宴上离开到渡过整场雷劫,须臾算起来也不过一个半时辰。
      初春料峭,薄衫阻不过春寒,鬼界特有的鬼族花常开不败,在这片平野之下如鸽血蔓延,色为浓似是不详。
      “张小凡,为什么?”
      夜华摇摇晃晃地起身,身上的修为已是告罄,锦袍处处破损,发冠于雷光中击毁,残存半片欲落未落。青丝凌乱落于身后,额发遮住了漆眸,血自震破的伤口中流下,渗入脚下的泥土。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瞳却极亮,如浓密黑暗中的野兽,目光死死盯着坐在地上垂首僵硬的鬼厉,似那落地之人是这天地唯一所在。周身都漾满深重的晦暗。
      他在等,等最致命的一击,抑或,是微弱的救赎。
      万籁都在这一刻静寂,劫云散,而诛心,远胜诛魂!
      低着头的人看不清表情,僵硬的仿若化成雕石。二人之间的气氛凝滞,便似一人不慎下一秒就是天崩地裂。杀生和尚本欲上前,被碧瑶拉了。
      她摇手止声,心头若撑石,蹦跳激烈,极为不安。
      她总觉得,这一场雷劫似是揭破了什么。
      鬼厉默然片刻,以噬魂为支,站起身来,嘴边咳出血沫,沾染了血污的脸衬着身后尚不明朗的沉色靛空,与夜华对视,说不明的复杂混沌,翻滚过后化为一片沉寂。
      太多的过往似是沧海突泄,他竟然想不明白,他怎会做了这么多
      夜华归来之时已是正魔第一战两年之后,复别年,他服下所谓慕子草,怀了夜华的孩子。
      这些,他竟然……呵……
      良久,鬼厉轻轻一笑,嘶哑下是湮灭的震颤,
      “如你所见。”
      “我抽取了腹中孩子的仙力,为了保住雪琪的一丝魂魄。”
      “为了报复你,在你眼前跳下诛仙台,让你终生悔恨。”
      “就这么简单。”
      他每说一句,夜华的神色就苍白上一分。
      夜华抬手掩面,低低的自嘲声从他口中传来,陈述之淡犹如死水,
      “你抽空了仙力却只能保住陆雪琪的一缕生魂,她被天火之力灼伤魂魄,唤醒她,这天地五行只有至阳至刚之物方得抵消治愈,而这物莫过于龙族的心头精血,至佳者为黑龙。你费尽心思假意与我在青丘相遇,所求,就是最终那滴心头血吧,幻狐,是你的人?”
      鬼厉藏于背后的手已然掐出了血痕,正在自发修复的伤口追赶不住崩溃的速度,鲜血淋漓,出口的语气勉力维持着平静,无人窥得出内里的波涛,
      “我鬼王教自不能公然与龙族讨取,然雪琪的魂魄撑不过多久,为了救她,我只得另寻它法。”
      “幻狐并非我的人,只百年前我曾救过她一命,当时幻灵草尚未成熟,我便与其约定日后来取,东海初遇……”
      夜华打断了他的话,似喉间化了霜,眼角干涩而通红,
      “东海初遇,你发觉我是一个好的对象,因此与幻狐联手,骗我心头血,为的就是去救,那个女人。”
      “为了不让我发觉这只是一场骗局,所以你便狠心让幻狐同时取了你的心头血,以此打消我的疑窦也顺理成章的留下来,为的是不欠我因由,是么?”
      “环环相扣,心思果断,真不愧是百年间就近乎与鬼君分庭抗礼的,鬼王教教主。夜华,佩服。”
      夜华只觉得自己这些年从未认识过对面站着的人,原以为的相知,不过一场骗局,原以为他也曾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动情,却不过只是做了一场戏。
      “张小凡,你骗我,欺我,都可以,你恨我,怪我,报复我,我没有什么可辩解,可是,为何,你能那般狠心?!他也是你的骨肉,你怎么可以,杀了他。”
      夜华的声音已然沙哑,出口的质问隐隐间带了血气,
      鬼厉周身一颤,心神剧痛,骨髓里仿佛有利刃一刀一刀刮过,透不出血只余刀痕,耳边仿佛听见那个孩子哭泣着问,
      “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
      胎儿三月入魂,而神族之子,并无投胎一说,何况,慕子草所成之子,本就是独一无二的灵胎。
      独一,无二。
      他动手之时,那个孩子,早已,有了呼吸与心跳。
      他曾亲手感知过的,滑脉为二,自指尖传来的跳动如松柏之质,一声一声合着自己的心跳。偶尔夜梦,甚至迷蒙间会听见,他唤自己“爹爹”的娇嫩儿音。
      桃花林里他亲眼目睹自己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欢好,噬魂血气作祟,他目色鲜红,转身离开;
      寒冰石室里他为了救陆雪琪,一掌击下,取出腹中孩子体内凝结的仙力,随后亲手感知那原本跳动的脉搏归于死寂;
      诛仙台上,他明知腹中骨肉是因自己而死,仍是选择在夜华眼前跳下,为的,就是要他永生记得自己。
      那场天火之下,素锦明言,人神相恋,必遭天谴。是他罔顾天道,与夜华相恋,害死了师门所有人。
      素锦快意冷笑,趁他失神,彩带击出,被陆雪琪以身挡下,差一点香消玉殒。
      他本是去寻夜华,想他救她,却意外发现他早就与别的女子有情,噬魂的煞气在那一刻侵入他的心神,他转身离开,耗尽了体内所有真气护住陆雪琪一丝神魂。
      诛仙台下,他重伤昏迷被带回鬼族,醒来后亲自封了自己的记忆,与夜华自此,恩断义绝。
      却不想,陆雪琪的伤势只能由龙族心头血来修复,东海取参为假,刺探消息为真,而后层层骗局,再次身入泥潭。
      承受了不属于自身的雷劫,雷气在丹田处四窜,阵阵雷音在体内作响,经脉破损,紫府混杂,鬼界灵气进入又溢出,半丝都存储不住,夜华却丝毫不予理会。
      他手中的青冥剑快要支撑不住,剑身已然近乎透明,
      “鬼厉,东海初遇,你对我,其实是有印象的,对么?”
      鬼厉默然无语,仰头,未曾否认。
      “呵……你就那般恨我么?”
      连封了记忆还能想起他,还设计于他,他连一个叛徒都可以原谅,却不肯,对他半丝宽容。
      夜华的笑声里是从未有过的刻骨悲怆。
      龙族为兽类顶峰,生而注定成神,颇多性情不羁者。然夜华历来克制有加,莫说天族,便是寻遍整个六界也难以寻出一个与之比肩。他此刻这般失态,便是痛入骨髓,再难压制。
      他终于明白,为何鬼厉会跳下诛仙台,为何他对白浅始终形同陌路,又为何,那十年间的记忆根本凌乱不堪。
      夜华低低咳出一口血,身姿仍旧挺直却更添孤寂,
      “那时我问你,你来青丘到底是为何?”
      鬼厉仰头,始终未曾开口。
      他当然记得,夜华说过,
      “你说,我便信。”
      可是,他却自始至终都在骗他。
      隔得虽远,以碧瑶等人的修为还是不难听到的。
      碧瑶心知鬼厉对夜华并不是真的无情,急忙向二人跑去,却在临近三丈处被夜华随手掷出的一击险些伤到。
      鬼厉慌忙掷出一物挡开夜华的光剑,金铁之声同他话语一同响起,
      “夜华,骗你的人是我,与旁人无干。”
      他身上一阵虚弱之感,那物失了控制,重重坠地,通体漆黑泛着铁色,瞳无神采,掌心一柄弯刀。
      竟是一具傀儡!
      夜华自然也注意到了,恍然,一双如同深井一般的瞳目望过来,竟似比那傀儡还要多染几分无神。他慢步走到鬼厉面前,直直的看着他,漆黑之色点点浮现,
      “原来,当初青丘所谓鬼君刺杀的人,是你派的。主控之人非你,故而态势虚张,那傀儡之主,是你。”
      他低语平淡,似是嘲讽,
      “以身为饵,换我承情,真是,舍得。”
      夜华的手轻轻抚上鬼厉的脸,手指擦去他脸上血痕,口中逸出低低的笑声,轻声道,
      “对任何人你都可以这般护着,为何对我,就可以这般狠心?”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鬼厉,我真后悔,今日来到这鬼界。”
      “我真的很后悔,居然再次爱上你。”
      “我的那滴心头血,足够唤醒陆雪琪了。”
      “我祝你二人,永结同心,白首到老!”
      夜华浮到半空,身上玄袍片片裂开,自毛孔渗出的血液已是打红了内衫的洁白,他望着鬼厉,面无表情,周遭空气簌簌出现了冰渣,
      “鬼厉,我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在俊疾山上与白浅成婚的人,不是我。”
      “你看到的那个人,并非是我。”
      鬼厉猛地抬头,满心都是惊骇,
      “你说什么?!”
      夜华唇边似是强行拉出一抹弧度,苍白的让人心生不忍,
      “你当时为凡人,自是发现不了那幻化的生魂气泽怪异。”
      “那段记忆是帝君趁我昏迷之际输给我的。”
      “真正与白浅在俊疾山上成婚厮守的,是墨渊。”
      “不是我。”
      “团子,亦非我的孩子。”
      “我从未背叛过你,而你,却为了另一个女人,伤我入骨。”
      “鬼厉,张小凡,你真的,够狠。”
      雷云散尽,天空中却受到夜华气息牵引,轰隆之声作响。
      鬼界里鬼王教众已经散去,鬼厉原本直立的身躯晃了晃,口中喷出一道浓黑的血箭,无力倒地,燕回扶住他试图输入真气,替他修复体内伤势,却被阻下,
      “我身上无碍,休养一段就好了。”
      碧瑶的泪顺着脸颊留下,他冲她淡淡一笑,
      “哭什么,你今天可是要作最美的新娘子。”
      他勉力站起,示意不要人跟着,向着诛仙殿而去。小灰偷偷蹦跳着跟在他后面,竟是未曾被发觉。
      殿门被关在身后,鬼厉脚一软,靠着门缓缓蹲了下来,长发落下来掩盖住了他的表情,心头突破的回忆层层掠出,皆是刻意忽略的东西。
      其实我知道,那慕子草他本是打算自己服下的,只是后来不得不用来压制我体内噬魂魔气,这才有了那个孩子。
      我知道他有多期待那个孩子,他以为有了那个孩子,帝君就会允他与我相守。
      我知道,那场鲛人之乱他想要假意魂飞魄散,与我归隐。
      我知道,诛仙台,我跳下的时候他是跟了下来的。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不是他。
      他眼角极轻极轻滑下一丝水痕,滴答坠地。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三百年前焚身之痛都比不得如今满心疮痍。
      夜华,三百年了,我居然还是再次爱上你了,只是,这一次,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低重复着这三个字,却不知是对谁说。
      ……
      “你说什么?!”
      鬼厉简直不敢相信燕回的诊断,猛然坐起身,一双几可噬人的眼眸盯得燕回冷汗直流。
      燕回心中惊骇不比他轻,单膝跪地,
      “禀副宗主,属下探的确为滑脉,但属下并非学医之人,许有差错也未可知,不如属下去城外捉一药师来再行诊脉。”
      鬼厉沉了脸,手下抓着的床板硬生生折断,听得燕回心跳猛地一停,良久,听见他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
      “你出去吧,这件事……”
      “教主偶感风寒,属下明白。”
      夜华发觉自己被调虎离山,急匆匆的赶回,刚刚推门进屋,就被迎面而来的噬魂差点刺中,紧跟着就听见鬼厉怒意升腾的声音响起,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夜华心中咯噔一声,便明了鬼厉已知晓他身怀有孕之事,
      “你别动怒,对孩……咳,你听我解释。”
      鬼厉眼底凝霜,身为男子之躯却如女子一般怀胎让他此刻的情绪处于极端暴躁之中,冷声道,
      “我不管你到底做了什么,这孩子我绝不会留!”
      鬼厉如今性情与之前大不相同,他若真狠心不要这孩子,只怕下一刻就是一碗堕胎药。夜华心顿时提了起来,小心的靠近他,放柔了声音哄道,
      “都是我的错,你别气…..”
      “砰”
      门被凶狠的关上,夜华尴尬的望了四周一眼,索性坐了下来,神识却时刻护着这一方院子,倏尔无声的笑了。
      鬼厉终归是张小凡,他绝不会舍得不要这孩子。
      这是,他们的孩子。
      一年后。
      “喂,他出生之后,应该叫我什么?”
      鬼厉一身宽松的青色长袍,侧了脑袋,长发未绾,懒懒的在贵妃榻上晒着日暖,噙了疑惑的语气问身边的人,
      夜华的手轻轻抚过他刚刚显怀的肚子,眉眼里满是天宫无人见过的温柔神色,他抬手喂了榻上人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顺手理了理他落下来的长发,
      “自然是娘亲了。”
      “啪。”
      榻上的人对这个答案明显的不满意,圆眸不悦的看着他,
      夜华失笑,忍不住低头亲了那人一口,
      “逗你玩呢,我早就想过了,他自是唤我父君,唤你爹爹的。”
      “小凡,他是你我的孩子,我会给他最好的。”
      “小凡,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为我生下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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