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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四)

      马车自卢府驶出,行向义宁坊。

      这是卢子虚一个月来首度出门,在一行和颜阙疑的陪伴下。

      “李中允那桩案子,本寺早已判完,还有何问题?”卢子虚肯出门已耗尽了勇气,裹着毛毯瑟缩在车厢内,不安的语调里掺杂些微不满。

      “卢寺卿重新翻翻案卷,看有没有遗漏什么吧?”颜阙疑真心建议。

      “你是在质疑本寺的断案能力?”即便心生畏惧,遭到质疑,被誉为神断的卢子虚胸中迸出愤怒的火花。

      “小人不敢。”颜阙疑无力抵挡正三品大理寺卿的官威,嗫嚅着向一行投去求救的目光。

      “颜公子要下车。”一行接收到颜阙疑的目光,替他做了决定。

      “诶?谁说我要……”颜阙疑不满嘟囔。

      “颜公子请附耳过来。”一行打断他。

      颜阙疑狐疑地看着他,还是听命地凑过身子。一行凑近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请颜公子去一个地方……”

      颜阙疑十分不解,半信半疑道:“这样就行了?”

      “请颜公子照小僧说的做,此事很重要。”

      “好吧,我相信法师。”尽管有诸多疑惑,颜阙疑还是选择信任一行。

      马车正好停在坊道的十字路口,颜阙疑跳下马车,带着使命感,按照一行的吩咐,拔腿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车身晃动,马车重新启程。

      卢子虚将毛毯敞开一些,不明白一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行法师,你究竟打算怎么驱除异兽?”

      在摇晃的马车里,一行仍旧正襟危坐,面色从容:“能否驱除异兽,取决于卢寺卿对于案情的看法。”

      卢子虚压抑着怒火:“法师的意思是,这桩案子,本寺判错了?”

      一行道:“对错早已存在卢寺卿心间。”

      马车终于抵达义宁坊,停靠大理寺衙门前。

      卢子虚咬着牙关,扔下裹身毛毯,在车夫搀扶下,下了马车。

      大理寺守卫骤见寺卿,尚未来得及行礼,寺卿已怒气冲冲跨入官衙大门。

      一行随后。

      卢子虚重新查阅李林甫爱妾私奔案,心头半是愤怒半是羞惭。这桩案子,并非没有疑点,执掌刑狱多年,他深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深究,再者,并非所有的悬案都能彻底水落石出。如何平衡案情的深度,权衡人情与法度,一切皆离不开一个“度”,懂得适度的人,才有未来。

      正因如此,他才官路亨通,上官提携,圣上赏识,一路直抵正三品。然而如今遭遇的事情,迫使他不得不推翻往日法则,这叫他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

      一行出入大理寺几进院落间,不时在某个方位以枯枝勾画难解的符号。

      书吏们帮寺卿整理相关案子的文书,卢子虚书案前堆满文牍,与司直、评事讨论疑点。众人见寺卿有翻案的迹象,纷纷各抒己见,将从前不敢深究的线索重新挖掘。很快便动摇了卢子虚先前的结案判断。

      李府妾出身贫苦人家,并不识字,更不会作诗,妆奁里搜出的诗笺乃是他人栽赃。

      李府位于城北平康坊,侍妾纵然与人私奔,为何会只身出现在城南曲江池?一个女子的脚程,深夜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么远。

      以及曲江池边杂乱的脚印……

      司直察觉案情走向的危机,出言提醒:“寺卿此时翻案,不仅对李中允无益,更是置大理寺于舆论浪尖,寺卿三思啊!”

      评事附议:“再者,那名小妾死无对证,寺卿翻案,若推论那名书吏无罪,岂不是将真凶指向李中允?他可是东宫红人,寺卿何必得罪他?”

      这些利弊权衡,卢子虚岂不知?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考虑?但偏偏不行。

      他的无名火又燃起来,拍案大怒:“为了一个李林甫,你们顾虑重重,视法度为何物?我大理寺推情定法,刑必当罪,狱以无冤,谁若再徇私枉法,妄断人命,本寺一律重罪不饶!”

      属官们面面相觑,讷讷不敢言。

      放衙后,众人陆续离去,值守吏员被大理寺卿一并赶回了家。

      一行端坐中庭石凳,手捻佛珠,静静等待时间流逝。卢子虚一脸疲惫,手握文书,走出案牍厅。

      “法师,可愿随我下一趟大理寺狱?”

      一行起身,笑意重又浮上唇畔:“小僧愿同往。”

      卢子虚在前,一行在后,徐步走入大理寺监牢。狱卒见寺卿亲至,急忙从壁上举起火把,在前引路。

      牢狱污秽,卢子虚没办法在意,一行却是压根不在意。

      火把停在一方监室外,狱卒喝道:“崔济,寺卿在此,速速见礼!”

      晦暗监牢内,草褥上躺着一个影子,一动未动。

      卢子虚示意狱卒打开牢门,钥锁碰撞声里,牢内横卧的人影终于有了反应,行动之间,锁链拖出回响。

      卢子虚弯腰进入监室,不顾身份,席地而坐。被判流徙的书吏崔济,脸上的怨愤与惶恐在火把下闪烁。狱卒不明所以,一行悄然无声静立监牢外。

      “崔济,你可与李府妾有染?可曾约定私奔?”卢子虚沉声问。

      “没有!我没有!”锁链哗啦作响,一如崔济激愤难平的内心。

      “招供的是你,如今矢口否认的也是你。”卢子虚阴恻恻道。

      “我若不招供,李林甫会饶了我?大理寺会宽宥我?”崔济迸出惨笑,状若癫狂。

      “你可曾遭李中允训斥,从而怀恨在心,意图携私报复?从实招来!”卢子虚脸色铁青。

      “我虽遭李林甫训斥,却是因不肯助他伪造谶语,陷害姚相公。我虽心怀怨愤,却无报复之意,谁知反被他诬陷!大理寺认定我有罪,判我流徙,我虽无力昭雪冤屈,但朗朗乾坤,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悲愤之声,回荡在窄小监牢,余音交叠,汇成一股振聋发聩的声浪。

      卢子虚站起身,抛出手中文书,展落草褥间:“本寺签发无罪赦免书一道,放你出狱。”

      崔济怔立昏暗中,这段时日的遭遇与今夜见闻太过南辕北辙,叫他难辨真伪,无所适从。

      见他呆立不动,卢子虚又道:“如若不信,本寺亲自送你出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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