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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五章 ...

  •   这一日苏静语却没有堂会,只在戏园子里唱。
      一出《翠屏山》是他的拿手好戏,踩了跷的一对小脚,步步生莲、婀娜多姿。
      只见静语饰演的潘巧云往戏台中间的椅子上一坐,翘起一双金莲,口角叼着袖子,一双媚眼滴溜溜的四处乱飞,将那□□□□想汉子的模样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出戏其他旦角也没少演,但没有人及得上他。因为一帮旦角都是男子,加上年纪也轻,描摹放□□子的模样只能是靠师父传授和自己想象,可是苏静语生在娼家,从小就每天看着母亲和一帮妓女倚门卖笑,思春的女子□□的模样早就看得熟了,到得自己唱戏的时候,自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如此演来,想不红也难。
      下了戏,孙鸣玉和他同车回去。
      车行进八大胡同,路过一家娼寮,静语忍不住撩了车帘子探头去看。还没看两眼,就被孙鸣玉拎着耳朵拉回来。
      “看什么?是不是忘记了我的规矩了?”
      静语吃痛回头,偷眼看师父脸上似笑非笑,不是恼怒的样子,便大着胆子甜甜笑道:“师父的规矩都记着呢,不许姘妓女,但没说连看都不能看啊。”
      孙鸣玉听他这样说,无可如何,也就松开了手。
      “就你会钻师父的空子。”
      静语嘿嘿一笑,好奇的问:“师父为什么讨厌妓女呢?”
      孙鸣玉和徒弟同向帘子外面看去,见那些妓女坐在门口和过路的男人打情骂俏,轻蔑的一笑,说:“早年间,讲究优不如娼,唱戏的见了妓女,还要请安叫‘姑姑’的,如今娼妓倒落了下品,有身份的人都不沾染的,轮到她们赶着巴结起戏子来。本来大家都是下九流,有那下贱的人偏要姘到一块去,加倍的龌龊。”
      静语似懂非懂,只听出师父很看不起妓女,他是妓女的儿子,从小也在妓院里长大的,倒从来没觉得妓女有什么不好,不过师父的话是不能反驳的,只好放在心里。

      孙鸣玉回到度香堂,问起萧玉檀和苏静言都已经回来了,听下人说“二少爷的脚看起来不好”,便走到他房间来想看看他。
      谁知道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怒火中烧,不由一声断喝:“两个小兔崽子,干什么?”

      萧玉檀和苏静言都认出是师父的声音,顿时浑身像被凉水浇透了,吓得连忙滚下床来跪在地上。
      孙鸣玉站在门口,气得手直发抖,随手拿起一个花瓶扔过去。
      萧玉檀听到风声呼呼,下意识闪开了。花瓶落在地上,粉身碎骨,清脆的碎裂声,惊得跪在地上的两人都是一抖,想起平时师父打骂的凶狠,都慌张起来。
      孙鸣玉见萧玉檀竟然还敢躲,更加气愤,抬手指着萧玉檀,却说不出话来。
      下人听到打碎东西的声音,慌忙过来侍侯。
      孙鸣玉扬着声音将下人骂走:“都滚远点,不叫你们别过来。”
      这堂子里的下人都是做老了的,听孙鸣玉的声气就知道沾惹不得,他平素倒是淡淡的不管事的样子,真发起脾气来却人人都怕的。

      孙鸣玉把下人们赶开了,回身亲自把门关上,才骂道:“我白养你们这么大,好不容易能上台了,你们就这样报答我?”
      两人都跪着,不敢出声。
      孙鸣玉不管苏静言,只盯住了萧玉檀。
      他的徒弟他自然知道,苏静言一贯老实顺从,如果不是萧玉檀撩拨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于是指着萧玉檀骂:“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倒好,刚冒头的草芽子你都想啃干净了!”
      见两个人都不吭声,更气,在屋子里寻了鸡毛掸子,对着萧玉檀就抽下去。
      苏静言啊的一声,忙用身子遮掩他,低声求道:“师父,是我不好,你打我吧。师兄明天还有戏,打坏了上不得台。”
      “你当我是瞎的,谁是主犯谁是从犯看不出?”孙鸣玉一边打一边骂,“这么想挨打么,有你的分呢,等我收拾了他就轮到你。”
      抽了几十掸子,见萧玉檀只是一声不出,孙鸣玉的火气更是蹭蹭的往上冒。
      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打他、骂他,他都是一不辩解,二不动弹,三不吭声,全当自己是个死人,反倒让师父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有次打完了才发现他早跪着晕了过去。
      这脾气让他多吃了不少苦头。
      师兄弟三人中,只有苏静语是被打得最少的。
      静言也打得少,不过那是因为他勤奋,可是静语却是最会撒娇弄痴,一见师父要打,棍子还没落在身上眼泪就掉了下来,抱着师父的腿不住哀告,哭得人心都软了,即便棍子打到身上,也只剩下半分力气。
      算起来,从小被师父打得最多最狠的,就是萧玉檀了,不过换句话说,最受师父偏爱看重的,也是萧玉檀。

      掸子落在萧玉檀身上,他没掉眼泪,却是苏静言哭得哽咽,见师父打得实在狠了,也顾不得怕,扑在他身上搂住了,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师父的掸子。
      孙鸣玉看了这两个孩子亲昵的样子,禁不住一股细细的心酸涌上来,手下便减了一半的力气。
      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
      孙鸣玉怒道:“谁?我不是说了不叫不许过来吗?”
      “师父,是我。”
      门外传来苏静语娇软的声音。
      “杜爷看您来了。”
      孙鸣玉的脸色缓和下来,说:“先请杜爷小厅上坐会儿,就说我马上去。”
      苏静语应了声是,去了。

      孙鸣玉丢下半残的鸡毛掸子,沉声说:“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们?”
      不等两人回答,又说:“好好的男孩子家,沦落风尘吃这碗戏饭,已经是愧对祖宗了,你们不但不想着洁身自爱,反而没等外人来糟蹋你们,倒赶着自己先糟蹋起自己来。”
      谁知一直没出声的萧玉檀抬起头来,说:“师父既然说要洁身自爱,那您和杜爷……又算得什么呢?”
      一旁的苏静言吓住了,师父教训徒弟的时候,怎么可以顶嘴呢,生怕师父又要发怒,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
      孙鸣玉楞住了,半晌才出声道:“你的意思是,怪我这个做师父的,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看不起我是不是?”
      “徒弟不敢。”
      “你不敢?”孙鸣玉冷笑道,“我看你敢得很。你长大了,有主意了,听不下我这做师父的话了。不过既然你问了,师父就答你:我入梨园十来年,这世情我看透了,也看腻了,我管教你们,就是因为我自己已经落了下贱,因此才希望你们好!”
      “可看来我是想错了,说什么出淤泥而不染,那根子都是污浊的,趟了这淌混水,就没有一个干净的。”他扭过头,冷冷的说:“你们两个,好自为知罢。”
      说完,转身离去,再不看两个徒弟一眼。

      苏静言见师父走了,急忙查看萧玉檀的伤,想扶他,又怕把他碰疼了,手足无措,含泪问:“师兄,疼么?”
      萧玉檀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什么,习惯了。”
      孙鸣玉虽然打得狠,但是下手却极有分寸的,从不打脸,也不伤筋骨,看起来伤得重,都是些皮肉伤,将养几天也就好了。
      静言跪在地上,搂住了萧玉檀的脖子,低声说:“师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当你是我心里最亲的人,比静语还要亲的。”
      萧玉檀感觉自己肩膀的衣服慢慢被眼泪浸湿了,忍不住也抱住了他轻轻拍抚,说:“你的心,我都知道。”
      这时苏静语从门口探出头来,咯咯的笑:“我的哥哥呀,你们也不怕师父回转来,又演一出棒打鸳鸯?”
      静言抹了眼泪抬起头来,“净瞎说,来帮我扶师兄回房去。”
      他们扶萧玉檀回房间,替他脱了衣服验看身上的伤势,他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看着很怕人。
      萧玉檀房里的小厮夏儿吓得慌了,急忙要去叫人请大夫,被萧玉檀叫住。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柜子里不是备的有伤药,拿来擦擦就行了。”
      夏儿踌躇着不动,“可是,要叫胡嬷嬷知道了,该骂我没侍侯好您。”
      胡嬷嬷是带大玉檀的老妈子,又是后院里的管事,一众下人都怕她三分的。
      萧玉檀挥挥手,“要她知道了,就回是我说的,不会找你的事。”
      夏儿只好去柜子里拿了伤药,和静言一起给萧玉檀上药。
      静语挤不进去,只好搬张凳子在床边坐了,说:“你们也是,要做背着人的事情也不知道把门锁上,这下好吧,白挨了一顿打,要不是我,说不定现在还打着呢,还不谢我。”
      静言手上忙着,心不在焉的应:“是,哥哥谢谢你了。”
      “我们是兄弟,不必说谢,你倒是该替师兄谢我,”静语挤眉弄眼,“你们俩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的了,替他谢我也使得的。”
      静言听见这话,脸都红了,慌忙扭头看房间里除了他们师兄弟三人,就只有夏儿。他的小厮秋儿被他打发出去端水还没回来,夏儿一贯少言,不会在外面说闲话的。静言这才定了神,骂了一句:“你这张嘴,就会说些疯话。”
      低头看到萧玉檀趴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样子,想来是没有听见静语刚才的话,他心里头竟有些失望,神色黯淡了好些。

      孙鸣玉走回自己的房间,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吩咐春儿拿热水来洗了脸,换过衣服,才叫人请杜爷过房里来。
      孙鸣玉坐在窗前,思绪纷乱,看桌上花瓶里插了一枝早春的桃花,红艳艳的,却已经开到极处,就要败了,伤感起来,轻轻念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一个豪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含着笑:“鸣玉呀,这春光正好,你怎么就起了伤春悲秋的念头?我正打算明日邀你去游春,不是平白惹你伤心么?”
      孙鸣玉立刻站起来,带笑说:“我闲坐无聊念着玩的,败了子云的兴致,倒是我的不是了。”
      杜子云坐下来,见他脸色不好,便说:“听说你方才和徒弟生气了?你的徒弟,要打要骂还不随你,不要气坏了自己。”
      孙鸣玉笑应了是,说:“孩子也大了,我管不了他们,懒得骂了,他们以后好不好,就看各自的福气吧。”
      他刚才发了一顿火,觉得有些神疲乏力,便拉着杜子云的手,到烟榻上面对面躺下,燃了烟灯,一边抽烟一边和他说话。
      鸦片甜香的烟雾蒸腾起来,孙鸣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才觉得心中沉甸甸的烦闷消散了一些,身上轻飘飘的,舒服多了,要没有这个玩意儿,日子可怎么过呢。
      杜子云和他说了一阵话,见烟雾缭绕中,他眼神恍惚,神情诱人,心上就热起来,慢慢把手探进他的衣下。
      蓦地,一滴眼泪顺着孙鸣玉苍白的脸颊滑下来。
      杜子云一楞,伸手替他擦了眼泪,柔声问:“怎么突然伤心起来?”
      孙鸣玉的眼神是空的,没有焦距,喃喃说:“不伤心,只是给烟熏的。”
      杜子云轻笑一声,也不去计较,翻身便压在他身上。
      孙鸣玉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落在靠枕上,立刻就消失在繁复的刺绣中,了无痕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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